鳳儀宮裡,皇后甄氏望着皇帝匆匆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神色從失望憂傷漸漸變得淡漠起來。站在她跟前的貼身宮女玲兒看着她的神色既是不忿又是心疼,“娘娘……”
皇后擡手阻止了她想要安慰的話,冷聲道:“不必,本宮習慣了。”
這並不是假話,是真的習慣了。甄氏並不是當今的原配妻子,已故的皇后李氏是皇帝還是皇子的時候先皇選定的王妃,只可惜命薄,陛下還是王爺的時候就寵愛柳氏,等到先帝不在了當今陛下登基,更是對柳氏寵上了天去。可憐的元后當上皇后不過半年,就被皇帝打入了冷宮一個月之後就病故了。原本皇帝想要立柳氏爲後,卻遭到滿朝文武的一直反對,讓區區一個王府侍妾成爲當朝皇后受滿朝文武百官和命婦朝拜,那些權貴們還沒有那麼寬大的心胸。
最後陛下無奈,只得迎娶了甄氏爲繼後,又同時冊封了柳氏爲貴妃。因爲這個,皇帝這些年對皇后一直不冷不熱的,柳貴妃對皇后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最初的時候皇后還曾經端着皇后的身份想要教訓柳貴妃,只是吃過了幾次虧之後也只能退避三舍了。在這後宮中,別說你只是皇后,即便你是皇太后,沒有皇帝的支持日子也好過不了。而柳貴妃,即使只是個貴妃,有了皇帝撐腰她也依然可以連皇后都不放在眼裡。
最初的幾年皇后還常常爲此傷心痛哭,一晃二十年過去,她從曾經一個滿懷希望的少女熬到了年近四十,也早就死了那份心了。
“娘娘。”外面一個宮女進來,走到皇后身邊。
皇后問道:“鳳台宮那邊又出什麼事了?”
宮女低聲道:“回娘娘,鳳台宮那邊宣御醫了。”
皇后輕蔑地一笑道:“原來也開始玩這套了?本宮還當她這些年高高在上的早就不擔心失去陛下寵愛了呢。”
宮女猶豫了一下道:“娘娘,好像真的出事兒了。聽說…有人給鳳台宮送了一截手指。”
“哦?”皇后一怔,倒是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這種事情。皇帝爲了柳貴妃可謂是費盡了心思,鳳台宮內外的護衛是別處的兩倍,這樣的情況下竟然還有人能將那種東西送到柳貴妃面前?那宮女繼續道:“聽說鳳台宮那位娘娘當時就嚇暈過去了。”
皇后冷笑一身道:“她的膽子沒那麼小,暈過去了?若不是爲了博取陛下的憐惜,便是那手指的主人身份不一般吧?她柳家這些年得罪的人夠多了,本宮倒是有些好奇誰這麼大的膽子。”
“娘娘可要去探望柳貴妃?”
皇后擺手,淡淡道:“算了,陛下這事兒心情想必不太好,本宮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娘娘說得是。”
東陵當朝天子複姓東方,名元緯,年號昭平。昭平帝十九歲繼位,如今已經二十三年了。必須說昭平帝是個好命的皇帝,除了剛繼位早幾年發生了一場宮變以外,二十年來他只做了一件事——專寵柳貴妃。而即使是那場宮變,對昭平帝的好處其實也遠多於壞處,幾乎所有的兄弟都死光了,皇族之內沒有皇親指手畫腳虎視眈眈,昭平帝可謂是大權獨攬。而這二十多年,朝堂內外竟然也沒有出什麼大問題。若不是柳家人鬧得有些難看,還當真是有些無爲而治的風範。
這兩年昭平帝身體一直不太好,多年的養尊處優,嬉笑玩樂,他身上早已經沒有了當初作爲先帝最看重的嫡子的風采。保養的極好的皮膚依然白淨卻已經有些鬆弛,曾經飛揚的劍眉也開始微微下垂。他看起來不像是個文武雙全的一代帝王,倒像是個吃喝玩樂無所不爲的富家紈絝。
此時,昭平帝一向平緩的腳步卻顯得有些幾處而凌亂。根本不去看跪了一路的宮女內侍,快步跨入了鳳台宮的正殿。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面傳來柳貴妃撕心裂肺地痛哭聲。昭平帝不由得又加快了兩步,急聲喚道:“月兒!”
“陛下!”
昭平帝走進內殿,柳貴妃臉色蒼白的躺在牀上。往日精緻的妝容和華麗的衣飾都已經卸下,穿着一身白衣長髮披散着,顯出幾分憔悴和蒼老。畢竟已經是年過四十的人了,平時看不太出來,但是卸去了妝容之後柳貴妃的膚色明顯不如平常白皙緊緻了。眼角也露出了一些細細的紋路。
只是昭平帝卻無心注意這些,快步走到牀邊坐下,“月兒,你怎麼樣了?”
柳貴妃倒進昭平帝懷中痛哭起來,“陛下…嗚嗚,你要爲浮雲做主啊。”
昭平帝一愣,他匆匆而來倒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連忙拍拍柳貴妃的背道:“彆着急,慢慢說。”掃了一眼牀邊伺候的銀葉,怒道:“發生什麼事了?”銀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連忙將事情的始末講了一遍。
聽完銀葉的稟告,昭平帝也是臉色大變,“好大的膽子!竟然連朕的後宮也敢肆意妄爲,還驚嚇到朕的愛妃!月兒,別急,浮雲身邊有大內禁衛保護,豈是那麼容易傷到的?朕立刻派人去查看,你有了皇兒,千萬別傷了身子。”
柳貴妃含淚道:“臣妾一直沒有個孩子,將浮雲這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一半待的。求陛下千萬不要讓他出事兒。否則…臣妾將來也無顏去見柳家的列祖列祖了。”
“好好好。”昭平帝柔聲道:“別急,朕一定將這賊人抓出來碎屍萬段,爲愛妃出氣。”
柳貴妃的情緒漸漸地未定了下來,昭平帝才招來了人吩咐下去徹查此時。天子滿身怒氣的下旨誰敢不重視,一時間皇宮裡一片喧鬧嘈雜,血雨腥風。
流雲會一處隱秘的小院裡,蘇夢寒看着跟前半跪在地上的屬下輕嘆了口氣,淡淡道:“都起來吧。”
跪在跟前的青衣男子垂首道:“屬下辦事不利,請公子責罰。”
蘇夢寒搖搖頭,“是我沒有想到…陛下竟然會派大內侍衛暗中保護柳浮雲。呵…只怕就是去刺殺東方靖都要比刺殺柳浮雲來得容易吧?咱們傷了多少人?”
青衣男子低聲道:“有六個兄弟死了,還有九個傷了。”
蘇夢寒點點頭,道:“好好安置了。不要讓人抓住把柄。”
青衣男子點頭道:“公子請放心,尾巴已經掃乾淨了。不會有人查到我們身上的。”
蘇夢寒道:“那就好,斷了柳浮雲一指也算是給咱們的貴妃娘娘打了個招呼了。說起來…這原本也不關他的事兒。”
青衣男子蹙眉,提醒道:“柳浮雲與柳貴妃關係一向親厚,公子想要對付柳貴妃必然是要跟柳浮雲交手的。柳浮雲這人,不比柳家其他人,公子是否……”
“斬草除根?”蘇夢寒笑道:“且不說…殺一個柳浮雲需要付出什麼代價,有陛下在,柳家有沒有柳浮雲一時半會兒都倒不了。既然陛下如此重視他,那就先算了。爲了他將那麼多兄弟再搭進去,不值得。流雲會也不是殺手組織。”
“是,公子。”
“啓稟公子,有一封信送到鋪子裡,是給公子的。”門外,管事進來稟告道。同時將一封密封的信函送上。
蘇夢寒微微蹙眉,“給我的信?”
青衣男子也有些疑惑,知道公子入京的人並不多,而能夠準確的將信送到地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難道是理王?”
蘇夢寒搖搖頭道:“不會,若是理王他該直接找上門來了。”伸手將信函拆開,裡面的內容卻讓蘇夢寒也忍不住變了顏色。見他神色不對,青衣男子也警惕起來,“公子……”
蘇夢寒閉了閉眼,定了定神方纔慢慢將信函放下對管事揮揮手道:“先退下吧。”
“是,公子。”
書房裡只剩下兩個人,青衣男子低聲道:“公子,出了什麼事了?”
蘇夢寒輕聲道:“有晞兒的消息了。”
青衣男子接過信函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數語。
蘇會首鈞鑒:近日拙荊巧遇一人,或與蘇會首有緣。煩請移駕一敘。陸
信函的下方還有一個地址。
青衣男子皺眉,看向蘇夢寒道:“公子,這信是……”
“陸離。”蘇夢寒淡淡道,“真是沒想到,這位陸公子應該是昨天才剛到京城纔對。”
“那……”
“去。”蘇夢寒道:“既然陸公子相邀,自然要前去拜訪。何況……”何況晞兒在陸離手裡,又怎麼能不去?青衣男子略有些不贊同地道:“那陸公子雖然有些才智,也不過是個應試的舉子罷了。何須公子親自前去?屬下帶人去將小公子接回來就是了。”
蘇夢寒搖搖頭道:“他們既然救了晞兒,這人情無論如何也是要領的。更何況…這麼大的恩情,我不親自去一趟只怕也不行。”見青衣男子還想要說什麼,蘇夢寒直接打斷了他,“不必多說。”
“是,公子。”
深夜,謝安瀾和陸離依然還沒有休息。陸離坐在書房的書桌後面練字,謝安瀾靠着窗口百無聊賴地坐在一邊發呆,“你確定他會來麼?”
陸離頭也不擡,淡淡道:“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外甥。”
“那如果他真的不想要了怎麼辦?”謝安瀾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期待地問道。西西小娃娃還是很乖巧可愛的,如果蘇夢寒不想要了,以後她可不可以自己養着?當然這是要等她離開陸離這貨之後。如果陸離的猜測沒錯,西西這樣的身份待在陸離身邊,謝安瀾還是會覺得很不安,很難說什麼時候西西小朋友就被這貨給賣了啊。
陸離擡眼難得的對着她一笑,“你若是想養一個女兒的話也可以。”
“……”果真喪心病狂,竟然想要將一個男孩子當成姑娘養大。西西長得那麼可愛,將來長大了也肯定是個小帥哥,養成娘娘腔了怎麼辦?
“好像來了!”謝安瀾突然側首看向窗外,然後起身一掠轉入了書房裡間。
果然,不一會兒門口就傳來了輕輕地敲門聲,“陸公子,蘇某深夜來訪,還請見諒。”
陸離擱下筆,擡頭淡然道:“蘇會首言重了,請進。”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蘇夢寒帶着一個青衣男子站在門外。年關將至,即便是上雍這樣的地方也早已入冬,蘇夢寒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站在門口。青衣男子身後拿着一把已經收起的油紙傘。雖然今夜無雪無雨,但是濃厚的霧氣對蘇夢寒這樣身體不好的人來說深夜出行也是個負擔。
蘇夢寒擡手示意青衣男子等在門口,擡腳跨入了書房。
目光慢慢掃過書房的各處,蘇夢寒的眼神在陸離背後的屏風上停留了片刻方纔點頭笑道:“多謝。”
“蘇會首請坐。”陸離道。
蘇夢寒也不客氣,挑了陸離下首第一個位置坐了下來,兩人卻誰都沒有急着開口說話。陸離淡淡道:“夜深人靜,也未曾準備茶水招待蘇會首,待客不周,還望見諒。”
蘇夢寒笑道:“是在下上門的不是時候,何敢怪陸公子。”
既然陸離先一步開口說話,算是給了蘇夢寒一個梯子,蘇夢寒自然不可能不接。極其自然地笑道:“聽聞前些日子陸公子與陪同理王殿下在雍州附近暢遊了一番,不知有何感想?”
陸離淡笑道:“江山如畫。”
蘇夢寒一愣,不由笑了,“不錯,確實是江山如畫。開年便是會試,想來陸公子必定是志在必得了?”
陸離搖頭道:“天下才子何止千萬?陸離何敢妄自稱尊?更何況…有些事情,謀事在人,成事卻在天。倒也不必太過執着。”
“哦?”蘇夢寒挑眉,在心中暗暗琢磨陸離口中的天到底是哪一個?怎麼看這位少年英才也不像是個能聽天由命的人。
“其實,陸家是雍州大族。以陸公子的才華學識,雍州陸家斷然不可能無視纔是。”大家族確實是重視嫡庶,但是陸離又影響不了雍州陸家的繼承權,雍州陸家在陸離和陸暉之間的選擇其實是很容易的。但是陸離來到上雍之後卻完全沒有跟本家聯繫的意思,甚至連自己在平安侯府做側妃的嫡姐都沒有前去拜見過。顯然是想要和陸家拉開距離,但是難道陸離真的以爲朝堂上只靠單打獨鬥就能夠成事?這位才子斷然不可能如此天真纔是。
陸離垂眸,淡淡道:“在下不過是個旁支庶子,何敢勞煩雍州本家?”
蘇夢寒掃了一眼眼前的書房,一個泉州不受寵的庶子…一進京城就能住上這樣的宅子,泉州那位陸老爺傳聞對這位四公子可沒有那麼大方。一座二進的宅子,在上雍城裡租起來雖然貴卻也還能接受。但是陸離這個院子,就單說這間書房的陳設,只怕將這個院子買下來都綽綽有餘了。傳聞這位陸公子還是個書畫名家,但是市面上卻並沒有多少他的畫流通啊。
蘇夢寒嘆了口氣,壓抑住胸中的悶咳,沉聲道:“蘇某前些日子不慎走丟了一個人,不知道陸公子可有什麼線索?”
誰着急誰輸。
雖然蘇夢寒已經有九成把握自己的外甥就在陸離手裡,但是無奈陸離跟他一樣的能閒扯。若是他不開口,只怕就算在這裡扯到明天早上他也見不到晞兒。誰讓他前些日子不小心擺了人家一道兒呢。
蘇夢寒認輸,陸離倒也沒有什麼得意高興的表情。微微點頭道:“自然,只是如果並不是蘇會首要找的人的話,還請勿怪。”
“不敢。”
陸離起身,帶着蘇夢寒出了書房往後院的方向而去。
花廳裡,謝安瀾蹲在地上笑眯眯地逗着被放在椅子上哭得眼睛通紅的西西。門外的地上,還躺着兩個身穿黑衣的男子。
謝安瀾捏着他的小臉笑道:“西西嚇到了麼?沒什麼呀,那兩個壞蛋一點都不厲害,姐姐一下子就打的他們半殘了哦。”西西好奇的擡頭看着謝安瀾,平時謝安瀾大都是以男裝出現在西西面前的,偶爾也有女裝但是小小的孩子還不足以區分出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但是對女裝的謝安瀾卻也十分親近和依賴。與之相對的是,西西對陸離少年一向是敬而遠之。對此,謝安瀾認爲這孩子有着野獸一般的直覺,輕易就能夠區分出一張人皮下隱藏着的是善良的天使還是猙獰的魔鬼。
顯然在西西眼中,她是前者,陸離是後者。
西西飛快地望了一眼門外,伸出小手撲進了謝安瀾的懷中。
謝安瀾低頭在他小臉上親了一下道:“西西是個勇敢的好孩子,等你長大了姐姐就教你怎麼打壞人,以後西西就再也不用怕這些壞蛋了。好不好?”
西西眨了眨眼睛,望着謝安瀾認真的點了點頭。
“壞蛋!西西要學打壞蛋!”
門外躺在地上的兩個黑衣男子心中淚流:小公子,我們不是壞蛋啊!不對…好像是小小姐?但是明明說是小公子啊?
陸離帶着蘇夢寒主僕二人踏入小院就看到花廳門口躺着兩個黑衣人,不由得皺了下眉。雖然沒說什麼,看向蘇夢寒的目光卻多了幾分意味深長。蘇夢寒側首瞥了身邊的青衣男子一眼,青衣男子臉色也是一變,低下了頭不敢說話。
“晞兒?”看到被謝安瀾抱在懷裡的西西,饒是蘇夢寒也忍不住愣了愣。
蘇夢寒一直都在安明府,流雲會裡本身也不太平,而且京城裡有不少人都知道他曾經的身份,所以蘇夢寒極少回到上雍。因此雖然疼愛西西這個外甥,但是蘇夢寒真正見到西西的時候卻是極少的。一年也不過兩三次。原本蘇夢寒也在思考着西西漸漸長大需要人教導怎麼將西西接到身邊,畢竟如今他已經基本掌握了流雲會不必擔心會有什麼危險了,沒想到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上一次看到西西雖然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但是蘇夢寒還是清楚的記得自己的姐姐留下的好像是個外甥而不是外甥女。
眼前一身紫衣的絕色女子沒能讓蘇夢寒震驚,但是西西一身漂亮可愛的衣服和繫着繡花髮帶扎着小髻帶着珠花的模樣嚇到了。西西安安靜靜的靠在謝安瀾的懷中,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安靜乖巧的小姑娘啊。
看着蘇夢寒震驚的模樣,謝安瀾有些歉疚地摸了摸額頭。
那日沒有看到蘇夢寒,今日一見流雲會首果然風采翩然,令人心折。即便是他看上去有些消瘦蒼白,但是謝安瀾卻絕對不敢將他當成跟陸離一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搞不好這人的武功是他見過的人中數一數二的了。
撇開最初的震驚,蘇夢寒片刻後便冷靜下來了。如今柳家肯定在到處找尋晞兒的下落,那些人只怕怎麼也想不到晞兒不是被人帶着外逃了而是被帶回了京城還裝扮成了女孩子的模樣。也難怪這些天無論是柳家還是流雲會都沒有什麼消息了。
“晞兒,是舅舅,還記得舅舅麼?”蘇夢寒上前兩步,柔聲道。
西西這麼小的年紀就能夠將陸離寫的信認全了,記性自然不會差。他是記得蘇夢寒的,所以蘇夢寒上前的時候他只是望着他卻並沒有抗拒。
謝安瀾略微有些心酸,卻也不能阻止人家親人團聚啊。俯身將西西放在地上,卻不想蘇夢寒剛剛伸出手來,西西就突然保住了謝安瀾的雙腿,飛快地轉到了另一邊避開了蘇夢寒的雙手。
蘇夢寒伸在半空的手頓時僵住,“晞兒?”
西西緊緊抓着謝安瀾的衣角,大眼睛通紅可憐巴巴地望着她。
謝安瀾嘆了口氣,蹲下身將他抱在懷裡柔聲道:“西西還記不記得舅舅?他是你舅舅麼?”
西西猶豫了一下,點了下頭。
謝安瀾道:“那就好,舅舅來接你回家,西西不高興麼?”
西西癟了癟小嘴,將謝安瀾抓得更緊了,看向蘇夢寒的眼神也更加抗拒起來。眼看着就要哭出聲來,謝安瀾嘆氣,這孩子一直很聽話平時也幾乎不會哭鬧,安靜的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她還有些擔心這孩子是不是有自閉症什麼的。這會兒這副模樣,顯然是被逼急了。
有些無奈地看向陸離,陸離挑了下眉沒說話。
他跟這小鬼不熟。
謝安瀾無奈,“蘇會首,這孩子受了些驚嚇。”
蘇夢寒眼神黯然,“是我不該將他一個人留在京城。”蘇夢寒也跟着蹲下身看着西西輕聲道:“晞兒,舅舅來接你回家。跟舅舅回去好不好?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
西西怔怔的扭頭看謝安瀾,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死死抓着謝安瀾的衣服不肯鬆手,只是卻怎麼都不肯哭出聲來。
見他這樣,蘇夢寒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能夠操控整個流雲會,能夠將王室宗親也玩弄於股掌之間,但是面對一個不肯說話連哭都不肯哭出聲來的五歲孩子,他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謝安瀾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西西還小,小孩子都是這樣,大概…過兩天就好了。”
蘇夢寒微微點頭道:“多謝陸夫人,若不是有你,晞兒只怕是……”
謝安瀾淡然道:“恰巧遇到了也是緣分,既然這樣蘇會首不如先坐會兒喝杯茶吧。”
蘇夢寒看看西西,也沒有別的辦法,“打擾兩位了。”
於是芸蘿送上了香茶,陸離和蘇夢寒坐下繼續閒磕牙。謝安瀾將西西抱進去哄他睡覺。有蘇夢寒在,西西根本就無法平靜下來。總是死死的拽着謝安瀾睜着通紅的大眼睛,彷彿謝安瀾隨時都會將他扔給蘇夢寒似的。
等到謝安瀾終於看着疲憊不堪的西西睡着,已經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轉身回到花廳,陸離和蘇夢寒依然一派閒適的坐着喝茶說話。彷彿兩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一般,兩個人一般無二的溫言細語,舉止優雅,神態自若。只除了…氣氛不是那麼的熱絡,帶着幾分疏遠和客氣。
看到謝安瀾出來,蘇夢寒再一次致謝,“辛苦陸夫人了。”
此時蘇夢寒纔有心情去關注謝安瀾這個人,方纔絕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西西的身上,只是覺得這位陸夫人確實不愧東方靖的絕色之稱罷了。
此時再看漫步進來的謝安瀾,已經是半夜了她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疲憊和被人打擾不能安寢的不悅。舉止大方,眉目間神采飛揚。一襲紫衣翩然,風姿卓然,光彩照人。再看看坐在一邊的陸離,彷彿溫文俊雅,但是眼底和眉宇間蘊藏的那一抹鋒利卻讓人難以忽視。乍一看覺得此人君子端方如玉,仔細琢磨卻又覺得此人深沉如海,表面上風平浪靜海闊天空,暗地裡隱藏着的卻是可吞沒一切的狂瀾。
陸家旁支竟然會生出這樣的人物?即便是上雍陸家主家那幾位公子也沒有這樣的氣度吧?
最可怕的是,如今陸離才年方十八。蘇夢寒同樣從小就被稱之爲天才,他還曾經是雍州商家的嫡子。書香門第宦門之後,即便是如此他也敢肯定自己十八歲的時候絕對沒有這樣的氣度和定力。
這兩位…實在是…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蘇夢寒心中不由莞爾,其實他也還很年輕,才二十多歲不滿三十的年紀無論在什麼地方都算是年輕人的。但是因爲經歷過太多的事情,也因爲身體的原因,他卻總是覺得自己已經老了。
謝安瀾也在打量着蘇夢寒,武功高強,才智過人,富可敵國的病美人啊。這樣的人設,分明比陸離這傢伙更像個未來的人生贏家。
“蘇會首客氣了,貴會的兩位小哥才辛苦了呢。”瞥了一眼還躺在門口的兩個黑衣小哥,蘇夢寒倒是也沉得住氣,這麼久了依然放任這兩人躺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蘇夢寒歉然,“屬下失禮,是在下小人之心了,還請夫人恕罪。”
這是已經跟陸離談好條件了?謝安瀾挑眉,不過蘇夢寒是個聰明人肯定不會做這種蠢事,只怕這事兒是底下的人自作主張吧?目光落到站在蘇夢寒身上低着頭的青衣男子身上,謝安瀾笑眯眯地問道:“小哥貴姓?”
青衣男子一愣,顯然沒有想到謝安瀾會對自己說話。擡起頭來確定了她確實是在問自己,看了一眼蘇夢寒才答道:“夫人客氣了,小的姓蘇,蘇遠。”
謝安瀾靠着扶手笑道:“蘇遠小哥,以後想要來喝茶光明正大的進來就是了。咱們家的人膽子都小,萬一嚇到哪個小姑娘,還要你負責多不好?你說是不是?”
“我……”青衣男子漲紅了臉。
蘇夢寒道:“陸夫人,在下……”
謝安瀾擡手阻止了他,笑道:“蘇會首不必在意,我知道蘇會首是個懂禮儀的人,斷然不會做出這樣擅長別人家內宅的事情來的。這次也就罷了,索性咱們家也沒有什麼。萬一下次他們看到什麼不該看的…難道蘇會首也要替他們負責任?”
青衣男子對謝安瀾拱手道:“今晚都是在下魯莽,若有什麼地方衝撞了夫人,在下任憑夫人責罰。”
謝安瀾笑道:“這倒是不必,既然夫君和蘇會首聊得投緣,我又很喜歡西西這孩子,這事兒就此作罷。那兩位小哥就別躺着呢,這冬夜裡着涼了可不好。”
“多謝夫人大度。”青衣男子鬆了口氣,得到蘇夢寒點頭同意才走出門去將門口的兩個黑衣人扶起來帶走。
謝安瀾擅自開口決定,陸離竟然也完全沒有意見。對此蘇夢寒也半點不感到驚訝。陸離赴京趕考卻帶着自己的夫人同行,又將她獨自一人丟在安明府,這位夫人更是孤身一入入京擺脫了流雲會的跟蹤,路上還能從大內禁衛手中救了晞兒顯然也絕不會是個省油的燈。
思索了片刻,蘇夢寒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陸公子,陸夫人,在下有一事相求。”
謝安瀾詫異地挑眉,這才兩面之緣就能有事相求了,這位蘇會首也很不見外啊。
陸離微微點頭,示意他有話直說。
蘇夢寒沉吟片刻,道:“在下孤身一人身邊也沒有女眷,流雲會事務繁多也不安穩,因此這些年只能將晞兒放在京城讓下人照看着。這次的事情…陸夫人是晞兒的救命恩人,在下冒昧想請兩位再收留晞兒一段時間,不置可否。”
謝安瀾驚訝地看着蘇夢寒:你可真勇敢,把西西交到陸離手上?您真的是他親舅舅?
蘇夢寒有些不解,“陸夫人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謝安瀾搖搖頭,側首去看陸離。
陸離蹙眉道:“蘇會首放心將那孩子交給陸某?”
蘇夢寒淡笑道:“陸公子是指晞兒的身份?陸公子既然能找到在下想必對晞兒的身份也早就心知肚明瞭。只是如今…晞兒這個身份陸公子除了拿他去跟柳家做交換,已經再無用處。陸公子應該猜到了,宮裡那位,已經放棄他了。”
謝安瀾皺眉道:“虎毒不食子,那位……”
蘇夢寒嘆息道:“那位自己自然不會想殺晞兒,但是晞兒在他的眼中卻遠遠不如他的愛妃重要罷了。夫人當真以爲這些年宮中都沒有嬪妃有過身孕麼?只可惜一個都沒有生下來罷了。”
謝安瀾無語,“既然陛下獨寵柳貴妃,又何必再去沾染別的女子?”不是傳說中的專寵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多好,也省的別人虛度青春枉送性命。皇帝和柳貴妃都鬧到這個地步了,再廢了個後宮也不算什麼事兒吧?
蘇夢寒搖頭道:“就算獨寵一人,他也還是皇帝。”
謝安瀾想想也對,即便是專寵如楊貴妃三千寵愛在一身,唐玄宗的後宮也從來不曾空置啊。
陸離淡淡道:“蘇會首又如何肯定,我不會將那孩子拿去和柳家做交換?”
蘇夢寒看着陸離,忽而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陸公子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哦?”陸離挑眉。
蘇夢寒道:“陸公子不像是願意依附於柳家的人的。”
陸離看着蘇夢寒,淡淡道:“蘇會首倒是難得坦率,如此陸某也不直言不諱。我對誰得寵,哪個家族如日中天,哪個家族江河日下,哪位王爺權勢滔天,甚至…誰能最後得到那個位置,都不感興趣。”
聞言,蘇夢寒饒有興致地看向陸離,問道:“難不成陸公子竟然當真心靜如水?”不像啊。
陸離垂眸道:“陸某自然有陸某想要做的事情,所以,我只想知道有沒有人擋在我前面。至於最後那個位置上坐的事什麼人,我並不在意。這麼說,蘇會首還敢將那孩子交給我麼?”
蘇夢寒默然,陸離的意思很明顯。只要不妨礙到他的事情,皇位最後歸誰都行。即便是蘇夢寒的敵人,只要對他有利陸離也不介意扶持對方上位。
當然,現在說扶持誰還爲時過早。但是蘇夢寒卻覺得陸離的話並不是在說笑。
沉默了片刻,只聽蘇夢寒淡淡笑道:“如此,晞兒就勞煩賢伉儷了。”
陸離挑眉,平靜地打量着他。
蘇夢寒笑道:“在下身體不佳,也不知還能護持他多久。這世上…想要活的自在,總是免不了要冒幾分險的。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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