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從i夢中驚醒,忽的彈坐起來。
外殿守夜的宮女匆忙衝進來查看:“陛下醒了?”
帳子裡,皇帝一動不動的坐着,渾濁又沉重的呼吸聲在黑暗中聽起來分外的清晰。
宮女也不敢貿然掀開帳子去看,兩個人,等了半天,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年紀稍微大些的大着膽子道:“陛下要喝水嗎?”
皇帝這才隱約聽到了聲音,含糊着應了:“嗯!”
一個宮女轉身快跑出去倒水,片刻之後回來,另一個已經點燃了龍牀旁邊的那盞琉璃燈,並且把牀帳掛起來一邊。
偌大的龍牀上,皇帝披頭散髮,低頭坐在那裡,光線昏暗,看不到表情。
“皇上,水!”宮女遞了溫水過去。
皇帝渾身無力,直接就沒伸手,就着宮女的手喝了半杯溫水,這次把心裡那種莫名驚悸又煩躁的情緒壓下去不少。
可他仍是精神不怎麼好,又問了一句:“什麼時辰了?”
“纔剛四更不到!”宮女回宮看一眼牆角的水漏。
皇帝方纔在夢裡夢見許多不好的事情,又是兀自掙扎了半天才醒,這時候就只覺得渾身疲乏。
聽說時間還早,他有意再睡會兒,手按着牀榻剛要往下躺,這才察覺不僅是手心裡,就是身上都水洗一樣,一身寢衣全被冷汗**了。
四月底,早就撤了火盆了,並且寢殿空曠,那怕關了門窗,也是冷颼颼的。
絲滑的寢衣溼漉漉的貼在身上,渾身都不自在。
皇帝本來就心情不好,這時候就越發煩躁起來。
他想了想,就掀開被子下牀:“不睡了,備水沐浴,讓梅正奇去御書房把朕案頭上那半打折子拿過來!”
宮女們自然不會勸他什麼,一個跪下去伺候他穿鞋,另一個已經轉身出去,吩咐了人準備洗澡水,又去找梅正奇。
梅正奇一直都是等皇帝睡了才自己回去睡的,這也纔剛睡了不到兩個時辰,聽說皇帝找,也是睡意全無,一骨碌就爬了起來。
三更半夜,皇帝寢宮的燈火於無聲中點點明亮起來。
先是如偶爾的點點星光,再然後蔓延開來,在一片黑壓壓的宮殿羣裡,成了金碧輝煌,鶴立雞羣的殿堂。
案頭的燈火無聲的燃。
梅正奇抱着拂塵,強打精神侍立在側,卻忍不住的偷偷側目去觀察。
自從拿了常貴妃給他的那瓶藥,他就總是做賊心虛,唯恐皇帝別是真要出什麼事。
可是皇帝的神色如常,完全不像有事的樣子。
時間在燭芯上一點一點的燃過,眼見着外面的天色漸漸地轉明,梅正奇悄然退出去,查看御膳房備膳的情況,又掐着時間回來。
彼時皇帝還是眉頭深鎖,正在案後聚精會神的看一封摺子。
“陛下,先用膳吧,過會兒就該上朝去了!”梅正奇試着小聲的叫他。
皇帝明顯是在走神,聞言擡頭,好像這才發現天已經矇矇亮了。
他的臉色很不好,顯得分外疲憊,同時口中也沒什麼滋味,這一看外面,就又失神了。
“陛下?該用膳了!”梅正奇又叫了一聲。
皇帝再次收攝心神,卻是搖了搖頭道:“回來再說吧!”
言罷,方纔擱了筆,扶着桌子起身。
梅正奇本來是要過去收拾桌上的摺子,這一看才發現其實他案上放着的一直就只有那一封摺子,其他的都還擺在旁邊,動也沒動。
梅正奇能認得幾個字,雖不懂政務,但是一眼看過去卻知道那也不是要緊的奏章。
也就是說,不是摺子難以處理,而根本就是皇帝沒看進去。
這邊他正詫異呢,冷不防剛起身的皇帝腳下一個不穩。
“陛下小心!”他趕緊伸手去扶。
皇帝卻先一步又按住了桌角,揮揮手,示意他不要碰自己。
梅正奇的一顆心,瞬間懸到了嗓子眼。
他想起了常貴妃給他的藥。
皇帝自己站在那裡緩了會兒,就又緩慢的直起腰來,進了內殿。
馬上有宮女進來伺候他換上龍袍。
梅正奇吩咐人備好了輦車等着。
皇帝今天沒吃東西,出來的時間稍微早了些,站在寢宮門口看了眼天色,隨後下了臺階卻是直接繞開了輦車徒步往前走:“時間還早,走一走吧!”
梅正奇也不敢說什麼,只能吩咐輦車和隨從都一併跟着。
這皇宮很大,說是前朝和後宮,也是隔着相當的距離的,所以皇帝也只是溜達了一會兒就又上了輦車。
上朝,下朝,這天沒什麼大事,一切如常。
從早朝上下來,皇帝就去了御書房。
早膳還是沒用。
梅正奇就更是心裡不踏實,抽了個空溜去了常貴妃處。
“你說皇上今兒個沒用早膳?”常貴妃平時其實沒什麼消遣的,以前偶爾還做點兒女紅,但是自從路曉出事之後,她也不碰針線了,這會兒正坐在廊下的美人榻上看宮女煮茶。
“是啊,早上起來到現在,粒米未進。”梅正奇道,神色憂慮:“奴才人微言輕,又不敢說什麼,要不娘娘過去看看吧?”
常貴妃以前還有一個愛好,後宮皆知,那就是總愛下廚做點什麼東西,然後跑去御書房給皇帝獻殷勤。
這麼多年了,大家早就見慣不怪,也懶得過多關心了,所以倒是沒人注意到,不知不覺間她的這個“愛好”也戒了有段日子了。
常貴妃的精神倒是很好,看着外面滿地的陽光很是愜意,卻根本就沒有挪動的意思:“皇上不吃,那大概就是不餓,一頓兩頓的,你們也別逼他太緊張!”
“可是——”梅正奇還是不放心。
“你說——”常貴妃卻是突然話鋒一轉,打斷了他話:“昨兒夜裡皇上做噩夢了?”
梅正奇的思緒被拉過來,道:“應該是吧,出了挺多汗的,下半夜再就沒沒睡了,不過皇上自己倒是沒說什麼。”
頓了頓,他又看了眼正在埋頭燒爐火的宮女,忍了忍,沒忍住,還是開口道:“娘娘,皇上最近的精神似乎都不是太好!”
想也知道,是常貴妃那瓶藥起的作用了。
他其實還是想問那瓶子裡到底是什麼,可是當着外人又不敢問。
常貴妃卻是一直的神色平靜道:“本宮知道了,你還是先回御書房伺候吧,若是到了晚上皇上還不肯用膳,你再叫人來知會本宮一聲。”
“那好吧!”梅正奇也不能勉強她,得了她的吩咐,就只能是先退了。
他心裡忐忑,想了想就沒有直接回御書房,而是先回了一趟自己的住處,把藏在牀邊腳踏底下的那個瓷瓶拿出來,又趁着白天這院子裡沒人,找到牆根的一棵大樹,在下面挖了個洞把瓶子暫時藏了進去,然後回到屋子裡,又打水把手腕上沾了藥的那顆主子洗了又洗,確定不會留下任何的線索和痕跡了,這纔有急匆匆的回了御書房。
彼時差不多要到了皇帝用午膳的時間,梅正奇剛要打發小太監去御膳房傳膳,小太監卻說皇帝發了話,說是精神不好,已經在歇午覺了。
梅正奇還是不敢怠慢,仍是叫人去御膳房傳話,把午膳隨時的備着。
御膳房那邊嚴陣以待的等着皇帝醒來好傳膳,卻不曾想,皇帝這一覺睡着就直接再沒起來,最後是過了兩個時辰,梅正奇打着膽子進去叫他起身,叫了兩聲沒醒,再伸手一摸,額頭滾燙,卻是已經迷迷糊糊的發起了高燒。
梅正奇嚇壞了,一方面怕這事情查到自己頭上來,一方面卻又片刻不敢耽擱的叫人去給常貴妃和陸賢妃都打了招呼,另一方面又趕緊宣了太醫。
太醫診脈的時候,他緊張的手心裡都是冷汗,一直提心吊膽,可是最後有驚無險,太醫直說皇帝最近優思過重,再加上勞累,今天一早又吹風受了涼,這才感染了風寒。
只是這一次皇帝相對的病得要重些,就這麼迷迷糊糊的,光是神志不清的發高燒就發了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