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貴妃埋頭進門的時候,曲嬤嬤已經快急瘋了,連忙連忙迎上去道:“娘娘,您可是回來了。”
常貴妃一邊打散爲了模仿她刻意梳成的髮髻,一邊問道:“沒出什麼事吧?”
“沒!”曲嬤嬤道,幫着她一邊飛快的把衣裳換下來:“就只有小殿下來過一次,奴婢讓他進來之後才告訴他娘娘在裡屋睡下了,他便離開了,外頭盯梢的人,不知道。”
“他有事嗎?”常貴妃問道。
“說是上午獵場上出了事,怕娘娘受驚,特意過來請安的!”曲嬤嬤道,忍不住的又贊:“小殿下對還真是孝順!”
常貴妃脣角彎起一抹笑,未置可否。
等到替她重新梳妝更衣完畢,曲嬤嬤才總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雖然心裡好奇,她卻一直沒問常貴妃這一趟的去處。
常貴妃整了整鬢邊的髮絲,轉而正色看向了她道:“梅雨秋來者不善,她與本宮之間這一次恐怕是必定要不死不休的,有件事本宮要提前交代你一句。”
曲嬤嬤瞧見她的這副神情,不由得有些緊張:“娘娘,您這是——”在交代遺言嗎?
常貴妃知道她心裡的想法,面上卻是一派自然道:“有些事,還是要以防萬一,提前做好打算的,本宮就是提前交代你一聲,將來,一旦本宮有什麼閃失,只要你把和梅正奇有關的一切都咬嚴實了,不供出他與咱們昭陽宮的秘密,別的不敢說,但至少,本宮可以保你能活命!”
她這話,說得鄭重其事,卻不是威脅。
曲嬤嬤聽得心頭一凜,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娘娘,事情真的已經到了這一步,需要做這樣的打算了嗎?”
“做人,總是不能太自負的!”常貴妃道,脣角牽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厚度,片刻之後,她就又把話題給繞了回來道:“剛剛本宮交代你的事,記住了嗎?”
曲嬤嬤略微垂眸,輕聲的道:“娘娘說哪裡的話,事情又沒到那一步,何況將來就算真有點什麼閃失,奴婢還能棄了娘娘不成……”
話音未落,常貴妃已然搖頭打斷。
她說:“記住本宮交代給你的話就成。梅正奇是皇上身邊的人,我們絕對不能碰,這就他的底線。本宮和宸妃不合,這不是什麼秘密,他一直都知道,並且也是默許的,所以後面就算我們兩個之間鬧出什麼醜聞和事故來,他氣歸氣,卻未必就會趕盡殺絕。可一旦叫他發現本宮連他身邊的人都動了,那整個事情的性質就變了。只要你聽本宮的話,拿捏住這一點分寸,本宮要保你一條命,還是有把握的。”
皇帝的後宮,女人之間的爭鬥廝殺從來就沒停止過,及時是罪大惡極的陸賢妃,還不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多活了那麼多年?當初的瑨妃纔是真的無辜,何況她和宸妃之間宿怨已深,皇帝從來就知道,就算將來真鬧得天翻地覆,可以說,對於這種場面,皇帝是早有準備的。
“是!”曲嬤嬤慎重的點頭:“奴婢明白了!”
常貴妃揮揮手,示意她退下。
待到曲嬤嬤退出去了,她便閉上眼,靠在椅背上冥想深思。
曲嬤嬤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生死她都不在乎,但是梅正奇,無論如何都要保住。
她可以萬劫不復,但也沒人能繞過她去,獨自逍遙。
曾幾何時,她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可以不必這樣苦心孤詣的刁鑽算計的呵——
世事無常,真是諷刺!
這邊西陵越從皇帝處出來,穿過花園,沒走幾步,雲翼就一個箭步上前,往他跟前一擋。
趙凜自旁邊的岔路口走出,態度恭謹的一拱手道:“昭王殿下,我家主子想請您借一步說話!”
前面雲翼剛吃了他的虧,那時候得了西陵越的吩咐,打到一半就佯裝落敗,這時候再見到他就本能的手癢。
可是西陵越面前,他又不敢放肆,只回頭,眼巴巴的看着西陵越。
西陵越的臉色很不好,沉默了一陣,就一聲不響的繼續擡腳往前走。
雲翼側身讓開。
趙凜知他應允,便就一側身,“殿下請!”
然後引他沿着一條小路前行,轉了個彎,進了一處空置的院子。
那裡,裴影夜果然已經等着了。
“陛下,昭王殿下到了!”趙凜稟報道。
裴影夜轉身。
兩個男人,目光交會,彼此對望了一眼。
然後,西陵越側目吩咐雲翼:“你先出去!”
“哦!”雲翼領命,和趙凜一前一後的先出了院子。
西陵越對裴影夜是沒有好感的,這一次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他也不浪費時間,直接就開門見山的道:“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裴影夜面上一如往常般看不出明顯的情緒。
他說:“你們父子間的事,我本也不願插手過問的,但是今日已然事發,我需要你一個態度!”
西陵越道:“你想怎樣?”
“你護不住他!”裴影夜也不繞彎子,“那個人是你的親生父親,你對他,無論是在身份還是地位上,都不佔優勢。”
他的話,沒有說完。
西陵越卻是懂了:“你想帶他走?”
裴影夜並不否認,反問:“或者——你有更穩妥的處置方法?”
西陵越沉默。
那個人是他的父親,不僅如此,還是掌握所有人生死大權的一國之君。
他要強行庇護,並非護不住沈青桐,但他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和現在的處境,他都再清楚不過,一再違逆皇帝的意願,只會讓自己的處境越發的舉步維艱,這樣一路發展下來,自顧猶且不暇,到時候就只能是讓沈青桐跟着他一起陷入危機。
只是他這個人,從來自負,作爲一個男人,要他承認,他將要護不住自己的女人了——
這本身,就是一件恥辱到無法接受的事。
裴影夜這番話說得直白,卻是有史以來的頭一次,西陵越沒有因此而憤怒。
因爲他也很清楚,這就是事實。
他只是緊抿着脣角,臉色已然十分的難看。
見他沉默,裴影夜就道:“桐桐的性子我知道,她的事,自然是要她自己點頭纔算的,只要你沒有意見——如果你覺得爲難,我可以去和她說。”
西陵越與他對視片刻,卻是冷然拒絕。
他說:“不用了,你等我的消息吧!”
說完,也不等裴影夜再首肯,就徑自轉身離開了。
趙凜隨後進來,還不住的回頭去看西陵越離開的方向,道:“昭王他——答應了嗎?”
裴影夜從遠處收回目光,脣角勾起了一個略顯複雜的弧度,他說:“朕原也以爲他不會答應的!”
事關男人的尊嚴,尤其是西陵越那樣的人。
他會這樣輕易的讓步,只能說明他是真的在乎沈青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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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對裴影夜來說,卻不見得就是一件完全的好事,有常貴妃橫在中間,這件事發展到了今天,就只能說是孽緣了。
西陵越離開之後,並沒有馬上回去,而是又折回了獵場那邊,繼續處理善後那邊的事,等到回房,已經是深夜。
彼時沈青桐已經睡了。
他也沒叫人備水沐浴,直接脫了外袍鑽進被子裡。
這一天本來就因爲心裡有事,他沒回來,沈青桐淺眠,睡夢中感覺有一雙手繞在了她的腰際,身子往後蹭了蹭,蹭到他的胸膛,便就轉醒了。
她轉了個身,抱住他的腰,聲音有些迷糊的輕輕的問:“怎麼纔回來?幾時了?”
西陵越沒應,順勢將她攬入懷中抱緊。
沈青桐已然是察覺了氣氛不對。
她身子沒再動,靠在他懷裡,半晌,又道:“是陛下爲難你了?”
西陵越沒答,而是順勢輕吻她的發頂。
片刻之後,他說:“父皇的性情你知道,眼前的處境於我們很不利,過兩天等裴影鴻的婚事定下來了,裴影夜就要回國了,本王想——”
他的語氣,出現了微不可察的一點停頓,隨後又若無其事的繼續道:“你跟他過去,暫避一時,等這邊的局面穩定了,我再接你回來!”
黑暗中,他的呼吸平穩,同樣,也看不到沈青桐的表情。
沈青桐靠在他懷裡,聽着他波瀾不驚的聲音在紗帳底下低低的纏綿響起,她突然明白他深夜方歸的緣由了——
不過,就是不想讓自己真實的情緒和想法暴露於天光之下。
掩耳盜鈴而已。
西陵越有些刻意的斂去了呼吸聲。
許久之後,沈青桐道:“這是我師兄的意思吧?”
西陵越纔要說話,她又往他懷裡蹭了蹭,雙臂抱着他道:“我明天去見他一面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