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全都出去!”西陵衛趴在牀上,面目猙獰的大聲嘶吼。
這段時間一直悶在屋子裡的養傷,他的氣色卻是越養越差,整個人瘦到皮包骨不說,而且看上去臉色蠟黃,眼窩深陷,跟過去的樣子完全的判若兩人。
屋子裡的幾個宮人嚇得都不敢上前去,卻更不敢直接不管他,見到常貴妃過來,就如同是見到了救星,連忙退開行禮:“見過娘娘!”
西陵衛如今卻是誰也不怕了,聞言,就只是回頭看了她一眼,可是隨後卻非但不見收斂,反而眼中突現一股戾氣。
他左右看了眼,就一把抓起腦袋下面的枕頭朝着常貴妃甩了出去,同時大聲的叫囂:“出去!”
常貴妃沒躲,好在最近爲了舒適,西陵衛用的枕頭被換成了蕎麥芯的,一枕頭砸在常貴妃腿上,曲嬤嬤低呼了一聲:“娘娘!”
常貴妃面上不見慍色,親自彎身去把那枕頭撿起來。
“娘娘!”琳玉捂着手,很有些恐慌和無措。
常貴妃看了眼她燙紅的手背,道:“帶着丫頭們先下去吧!”
“是!”琳玉如蒙大赦,畢恭畢敬的行了禮就帶着丫頭們退下了。
常貴妃拎着枕頭走到牀榻前,嘆了口氣道:“好受些了嗎?”
西陵衛本來是對她怒目而視的,可是事到臨頭,將要發作的心情卻一瞬間被勿近的委屈和恐慌湮沒,眼淚決堤而出。
“你不是說我會好嗎?”西陵衛哽咽起來,開始控訴。
常貴妃眼底的神色很黯,彎身坐在了牀頭。
西陵衛滿臉提淚橫流的握着她的袖子,淚眼模糊的仰頭看着她的臉:“母妃,我害怕!你不是說太醫用了最好的藥嗎?你不是說我沒事嗎?你不是說我很快就能好嗎?母妃!”
這傷養了二十來天了,傷口不僅沒有慢慢地癒合康復,反而逐漸的化膿惡化。
表皮的傷不好,裡面接上的斷骨就也跟着受影響,最初的幾天疼痛難忍,他咬着牙等,可是最近的幾天他卻驚恐的發現,自己對疼痛的感知居然越來越微弱。
當然,不是因爲傷要好了,而是在那些腐肉的下面,他的下半身似乎在逐漸的壞掉,脫離他的身體了。
太醫每天還是殷勤的來給他清洗傷口和換藥,他問起,對方也是一臉的愁容,說是體質原因,他這傷口恢復的過程中出了意外,然後就仍是安慰他,讓他再忍忍,說一定會好的。
一開始他還滿懷着希望也跟着安慰自己,可是這一天一天的熬下來,到了今天,就連自欺欺人也不能了。
他趴在那裡,動不得,越說越恐慌,越說越絕望,最後就把臉埋在常貴妃的膝頭嚎啕大哭。
常貴妃面無表情的坐在牀沿上,眼底的神色卻晦暗不明,手掌輕輕的撫摸他的後腦。
曲嬤嬤守在門口的地方,聽西陵衛實在哭得悽慘,也忍不住動容,唉聲嘆氣的低頭拿袖子壓了壓眼角。
“母妃……我害怕!我好害怕!”西陵衛一直斷斷續續的哭嚎了許久,到最後,嗓子都啞了。
常貴妃始終一語不發,只有一下沒一下的撫着他的後背幫他順氣。
最後,西陵衛實在哭得累了,趴在她膝頭,只剩下肩膀抖動的嗚咽。
常貴妃方纔垂眸看向了他,輕聲的道:“哭出來之後,有好受了些嗎?”
西陵衛聞言,吸了吸鼻子,費力的仰起頭來看她。
這會兒常貴妃看着他的眼神裡滿是慈悲和心疼,她輕輕撫摸兒子的後腦勺,表情很嚴肅的徵詢他的意見道:“你若實在挨不住,不若我去求求你父皇,求他將我們母子貶爲庶民,趕出宮去,以這樣的方式來恕罪吧!”
曲嬤嬤聽得登時就是心口一涼,臉色慘變。
而悲痛欲絕的西陵衛卻明顯沒有領會她的話外音。
他眼中神色先由空洞到迷茫,最後又被鋪天蓋地的恐懼席捲。
“什麼意思?貶謫出宮是什麼意思?”西陵衛喃喃自語,說着,突然就又一把拽住常貴妃的衣裳,他又回頭看了眼自己身後浸出來的斑駁血跡,突然崩潰了一樣的大笑:“我不會好了對不對?我再也站不起來了對不對?”
常貴妃看着他,眼神悲慼而無聲。
西陵衛只覺得像是有人在他胸口狠插了一刀,隨後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常貴妃。
常貴妃被推了個踉蹌,起身。
西陵衛表情猙獰的盯着她,又哭又笑的吼:“我都這樣子了,你還求他把我放出宮去做什麼?你是覺得我這個樣子還不夠慘?要讓我流落街頭去乞討,去等死嗎?”
他吼得撕心裂肺。
常貴妃就只是很冷靜的任由他發泄。
西陵衛叫罵了一陣,就又哭出了一臉的鼻涕眼淚,抓着身下的褥子繼續嗚咽。
常貴妃見他的情緒稍稍冷靜了,這才深吸一口氣,重新走過去。
這一次她彎身下去,跪在了牀下,伸出手去,將兒子的腦袋攬入懷中,溫柔的擁抱,一邊輕聲的安撫:“別怕!有母妃在!我會陪着你的!”
西陵衛伏在她懷裡,哭得幾乎上不來氣:“可是我害怕!母妃,我不想死!”
說着,他卻又掙扎着從常貴妃懷裡擡起頭來。
常貴妃皺眉,垂眸去看他的臉。
西陵衛的眼中卻突然浮現一抹決絕的狠厲神色來,他伸手,猛然拔下常貴妃發間一根髮簪,抓在手裡緊緊的,眼睛猩紅的顫聲道:“我好不了了是不是?與其這樣一天天的熬着等死……”說着,卻又再度崩潰,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將那髮簪強行塞到常貴妃手裡:“你殺了我吧!母妃你殺了我吧,我受不了了!”
常貴妃被他拽的,膝蓋在地磚上一滑。
她咬咬牙,重新伸出手臂去,圈住了兒子顫抖的肩膀,彷彿是沒聽見兒子的哀求,只是聲音很輕,如夢囈般的呢喃:“再忍一忍,忍一忍……很快的……很快……”
這聲音很輕,站在門口的曲嬤嬤聽不見,西陵衛正哭得筋疲力竭,也壓根聽進去。
常貴妃一直保持那個姿勢,一動不動的跪在那裡,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直到西陵衛連哭的力氣都提不起來了她方纔起身,命琳玉把重新煎好的藥端上來,親手喂他喝下,又看着宮人們給西陵衛重新更換了新的被褥和衣物,他累的混混沉睡過去,這才如來時一樣面無表情的轉身出門。
曲嬤嬤扶着她回正殿,一路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屢屢回望,一直到進了寢殿,殿內只剩下主僕兩個,她方纔有些後怕的低聲詢問:“娘娘,小殿下這傷一直不見好,難道是……”
話只到一半,後面就但膽戰心驚的說不下去了。
方纔,常貴妃暗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常貴妃擡眸看她一眼,諷刺的冷笑,沒說話。
曲嬤嬤就又是心口一涼,面上表情都跟着無措的慌亂起來:“既然您早知道,那爲什麼不——”
是了,西陵衛這傷口惡化的本來就蹊蹺,一直以來她都是一葉障目,認爲常貴妃精明,既然常貴妃都沒說什麼,那就應該真的沒什麼。
可如果真是有人做手腳,太醫又秘而不宣的話……
那麼,這個幕後操縱下黑手的人就只能也只會是皇帝了。
曲嬤嬤說着,就有些無所適從:“這都說虎毒不食子,就算小殿下前面做錯了事,可這皇上罵也罵過了,打也打過了,何必又……娘娘,這樣下去可真不是個辦法,要不您還是去求一求皇上吧……”
這麼熬下去,西陵衛只有死路一條,在一點上曲嬤嬤是真覺得心寒,這貴妃娘娘怎麼就能一直眼睜睜的看着?
常貴妃勾脣,露出一個幾乎可以稱之爲冷酷的笑容來:“如果求情有用,事情又何至於要到今天的這個地步?”
曲嬤嬤擰眉不解,想了想又道:“那至少也別再讓那太醫去碰小殿下了!”
常貴妃道:“就算我當場殺了他,後面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被派過來,與其這麼折騰……”
她說着,眼底就露出一抹近乎詭異的笑意來,紅脣微啓,一字一頓的道:“他要佈局,那本宮就孤注一擲,跟他玩把大的!”
那一瞬間,她眸底閃爍的光芒閃亮到近乎妖冶,熊熊的,似有火焰在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