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變故都發生的太快。
眼見着皇帝的步輦到了眼前,宸妃深吸一口氣,落落大方的走上前去,跪倒拜下:“臣妾見過皇上!”
拽着莊嬪和裴影鴻的侍衛燙了似的趕緊撤手。
裴影鴻聳聳方纔被他們大力按住的肩膀,然後正色走過去,也是恭恭敬敬的躬身一拜。
莊嬪腦中思緒飛轉,此時便提着裙子跑過去,撲倒在皇帝面前,迫切的大聲控訴道:“皇上來得正好,請皇上爲臣妾做主!宸妃意圖讓婢女銷燬一些髒東西,不巧被臣妾撞破,她居然下令私扣臣妾,不準臣妾向皇上稟明真相,其中居心,實在可怕,請皇上明察!”
因爲李太醫先已經落到皇帝手裡了,這時候宸妃知道多說無益,就乾脆放任讓她說完了。
皇帝的步輦落地,他人卻坐在上面沒動,只是目光陰測測的往宸妃身上一掃,繼而目光移開,定格在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上面。
“你所指的,就是這些東西嗎?”他問李太醫。
李太醫早就跪下了,此時畢恭畢敬,並不敢擡頭去看皇帝的臉,點頭道:“正……正是!”
皇帝的目光於是重新移過去,但是很奇怪,他卻沒有發怒,只是面目始終陰沉的看着宸妃道:“你怎麼說?”
“臣妾冤枉!”宸妃立刻磕頭,爲了表示自己問心無愧,她的語氣就十分的鏗鏘有力:“臣妾是被人陷害的,請皇上明鑑。臣妾沒能早些查明此事而損傷了皇上的龍體,這都是臣妾的過失,臣妾責無旁貸,願聽陛下發落,但是這件事,臣妾事先真的全不知情,如若真是臣妾刻意爲之,我自當不會叫外人知曉此事,又怎會求到李太醫的頭上,請他幫我查驗這些東西呢?臣妾自知有罪,該是我領的罪責我絕無怨言,但是還請陛下徹查此事,一定要將真正居心叵測之人揪出來,此人居心惡毒到居然檔案損害陛下的龍體,將這樣的人留在世上,臣妾就是死也不能放心的!”
她這言之鑿鑿,卻是相當巧妙的,側重點並不是在給自己求情上面,反而口口聲聲都在爲皇帝考慮。
梅正奇全程低着頭,心跳如擂鼓——
當時李太醫被裴影鴻的人拽去皇帝面前招認的時候他就在當場,當對方提到從宸妃的那些胭脂水粉裡查出了異常時候,他縈繞心頭許久的困惑終於迷霧散盡,也終於明白了常貴妃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必殺招。
這一招使出來,皇帝的身體被摧殘,奄奄一息,宸妃更要擔上弒君的重罪……
一石二鳥,一招毀掉這兩個人,根本就全不費力的。
受了驚嚇之餘,梅正奇更是忍不住深深地感慨:在這宮裡如論心機之深沉,手段之狠辣,常貴妃真是當之無愧的魁首,真的是敢想敢做,無所不能。
只是可惜又遺憾,這女人既然有這些本事,卻居然一再的心軟退縮,直至最後一刻還在乞求皇帝的信任,是一直到皇帝將她推上絕路之後她才捨得下手……
要不怎麼都說女人成不了大事呢!一個情字誤人啊!
梅正奇心中頻頻嘆氣。
這邊聽了宸妃一番巧言狡辯之後,莊嬪卻是瞬間急了,連忙道:“不管此事內情究竟爲何,可是在李太醫驗出了其中貓膩之後你還是對皇上欺瞞不報,只命宮女暗中銷燬這些贓物。宸妃,在你口口聲聲說是爲了皇上着想的同時,你難道就不覺得心虛臉紅嗎?”
宸妃被她噎了一下,索性也是豁出去了,乾脆大言不慚的反駁道:“你不要在這裡混淆視聽,你哪隻眼睛看出來本宮是要將此事隱瞞不報的?本宮本來也證打算讓迎萱把這些東西送過去給皇上處置,是你從中作梗,想要借題發揮,陷本宮於不義。本宮現在還不曾追究你,你還惡人先告狀的上來攀咬本宮?本宮和你之間可是近日無怨往日無仇的,你如此這般顛倒是非的來陷害本宮,卻不知道又是出於何種目的?”
“你……”莊嬪一口氣頂在胸口,臉都氣得通紅。
裴影鴻攏着袖子站在旁邊,忍不住嘖嘖的在想——
這位宸妃的口齒居然這般伶俐,他倒是提前沒有防備的來。
皇帝就在那聽着兩個女人爭吵,並不做決斷。
這時候,就見沐風面色肅然的匆匆趕到。
兩個女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心腹,見狀就齊齊閉了嘴,頗有些緊張的朝他看過去。
沐風快走過來,拱手道:“皇上,奴才已經去內務府查過賬本也親自確認過,宸妃娘娘手上的這批東西是一個多月前內務府送過去的,只是當時經手辦差的小太監在半月之前落水身亡了!”
梅正奇沒怕沐風去查,就是因爲知道他去了也查不到什麼。
這次滅口的事不是常貴妃安排的,而顯然,梅正奇在皇帝身邊的這段時間也不是白混的,爲了謹慎起見,他當時只重金收買了那一個小太監替他做成了這件事,再將此人滅口之後,他早就不擔心了。
當然,昭王殿下與衆不同,他那次堵住了自己,沒有順藤摸瓜的去找什麼證據,而是直言知道他是常貴妃的人,當時常貴妃都進了冷宮了,要是讓皇帝知道,他會是個什麼下場想都不用想,所以他當時就很識時務的把什麼都招認了。
只不過他的確是按照常貴妃的吩咐在送給宸妃的脂粉凝露裡下了藥,卻並不知道那藥到底是有什麼用處的,甚至於一直到了今天之前還只當常貴妃是要給宸妃下毒,卻是萬萬沒想到那女人會如此的大手筆,一出手就把皇帝的命也順道給收了。
宸妃聽了沐風的稟報,頓時就興奮起來,順桿直上:“皇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這個太監死得實在蹊蹺,怕是有人故意滅他的口的吧!”
跪在旁邊的莊嬪反脣相譏:“又焉知顧布疑瘴,滅他口的不是宸妃娘娘您!”
“莊嬪!”宸妃這次是忍無可忍的終於怒了,扭頭衝着她吼:“你手裡無憑無據,卻一再以下犯上的污衊本宮,你眼裡還有沒有宮規,有沒有皇上?到底是誰給的你這樣的膽子?”
“我沒有污衊你!”莊嬪知道自己辯不過她,索性也不講道理了,直接正氣凜然道:“臣妾所做的一切,所說的一切全都問心無愧!”
“夠了!”皇帝怒喝。
他病了這些天,身體逐漸衰弱,這時候即使是盛怒之下聲音也沒什麼氣勢。
兩個女人還是黑給面子的齊齊住了嘴。
皇帝先是看了莊嬪一眼,然後冷着臉道:“當衆爭吵成這樣,都還要些臉面不要了?”
卻仍然沒有直接責怪宸妃的意思。
他的這個態度,着實是大大出乎裴影鴻的意料之外。
裴影鴻倒是沒插嘴摻合,只是站在旁邊忍住的沉吟,目光不斷的在皇帝和宸妃之間走路走去的思索。
“臣妾知罪!”皇帝罵了兩句,宸妃和莊嬪就口不對心的告了罪。
皇帝卻已經把目光從莊嬪臉上移開,扭頭對梅正奇道:“起駕!回正陽宮再說吧!”
“是!”梅正奇趕緊收攝心神,揮揮手招呼下面的人起駕。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回到正陽宮。
梅正奇上前去想要扶皇帝下步輦,不想皇帝卻避開了他的手,給沐風使了個眼色。
沐風立刻上前,將他攙扶下來。
皇帝一邊往裡走,一邊吩咐:“馬上宣幾位內閣大臣還有宗室和皇子們進宮!”
這道命令下得十分倉促,但聽他語氣,卻顯然是深思熟慮過的。
裴影鴻本來正事不關己的埋頭走路,聞言,心裡立刻就有些明白他想幹什麼了,意外之餘不由的又是倒抽一口涼氣。
“是!”梅正奇領命,也不敢問,連忙下去吩咐下頭的小太監們分別出宮傳旨。
這邊幾個人跟着皇帝往裡走,卻不想走到正殿門口的時候,皇帝又突然道:“宸妃跟朕進來!”
裴影鴻和莊嬪齊齊頓住了腳步。
皇帝卻是頭也沒回的進去了。
不知道爲什麼,宸妃的心裡卻極度不安,她抓着迎萱的手,彷彿一雙腳有千斤重,定在原地許久擡不起來。
皇帝進去就進了內殿的小書房,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沐風在門內等了片刻,催促:“娘娘,請吧!皇上等着呢!”
宸妃這才勉力的定了定神,舉步再往裡走。
迎萱本想扶她進去,也被沐風攔下了,待到宸妃走了進去,他就順手關上了殿門,引着對方進內殿。
那裡面,皇帝已經在案後坐下了,臉上表情陰沉的盯着門口這邊。
宸妃硬着頭皮一步一步的走過去,咬着牙屈膝:“臣妾見過皇上,皇上,那些胭脂凝露的事,臣妾真的是冤枉的,我……”
這屋子裡沒有外人,她本能的緊張,開口就替自己辯解。
皇帝卻是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
宸妃心裡一驚,立刻就跪倒下去,豎起手指發誓:“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屬實,我真的沒有謀害皇上……”
“梅兒!”皇帝卻是突然嘆了口氣,打斷她的話。
這個稱呼,已經停在了二十幾年前了,他此時驟然再叫出口,連宸妃都覺得不適應。
她的聲音卡在喉嚨裡,茫然又恐慌的擡起頭定定的望着皇帝的臉。
皇帝居高臨下的望下來,那目光之中有很多太過深刻複雜的東西,宸妃覺得她一時看不懂。
半晌之後,皇帝才緩緩地開口問道:“你待朕的心,還是一如當年嗎?”
當年?哪個當年?
皇帝和她之間以往都有忌諱,彼此都絕口不提當年的。
宸妃一時間只覺得思維混亂,她本能的就揣摩着皇帝這個開頭之後的不會有什麼好話,惴惴之餘2就吃吃的脫口道:“皇……皇上是什麼意思?”
皇帝看着她的眼睛,面上表情卻是深沉又嚴肅的,語氣平穩的道:“今天的這件事,且不論誰是誰非,朕都不想追究你什麼,我們不問是非對錯,朕就只問一句話——你,待朕的心還是一如當年嗎?”
同樣的話,他連着問了兩遍,而且語氣一次比一次重,那種壓迫的氣勢也一次比一次強。
宸妃整張臉上的表情都是木的,一顆心在突突直跳,又是心裡掙扎半晌才勉強擠出幾個字:“皇上到底想說什麼?”
皇帝看着她臉上那種惶恐又心虛的表情,卻沒有任何的表示,他只是說道:“朕這些年,的確是虧欠你們母子良多,朕想補償你們!”
宸妃隱隱的立刻就明白他所謂的補償是什麼意思了,但是高興不起來,不僅高興不起來,還是心裡越發的惶恐不安。
她的目光片刻不敢離的盯着皇帝的臉,防備得緊。
皇帝卻是突然移開目光,側目給站在旁邊的沐風使了個眼色。
沐風略一頷首,轉身去打開了旁邊書架後面的暗門,走進去,不多時再出來到時候,手裡已經端了一杯酒。
那一瞬間,宸妃渾身的汗毛蹭的就都豎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