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怎麼了?”蒹葭本來是要過來扶她下車的,見狀,就探頭看過來。
循着沈青桐的視線看過去,就見另一邊離着比較遠的岔路口那裡,剛好一輛馬車拐過拐角處,很快跑得沒了蹤影。
“怎麼了?”木槿見兩人堵在車門那裡不動了,就也湊過來問道。
“剛纔……”沈青桐沉吟,“從那邊過去的馬車,看着很眼熟,怎麼像是咱們府上的?”
木槿皺了下眉頭,卻是不以爲然:“不能吧,沒聽說老夫人今天有進宮啊!”
那不是老夫人的馬車,而是她以前出的時候經常用的那一輛,沈青桐十分的確定。
卻也正是因爲這才,也纔會覺得更加的奇怪。
西陵越沒有出城公幹的時候,是每天都要早起上朝的,沈青桐猶豫着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就見那宮門之內一個熟悉的人影腳步輕快的走了出來。
“是雲翼!”木槿道。
沈青桐看見雲翼就心裡不痛快,便就飛快的收攝心神,下了車。
雲鵬讓車伕把馬車暫時停到旁邊等候,自己跟着沈青桐一起進宮。
好像從一開始沈青桐這裡就養成了習慣,西陵越凡事都我行我素,但凡是沈青桐進宮,他都安排自己的人隨行。反正宮裡的是非多,沈青桐也不和他計較,就也不帶着木槿和蒹葭一起了。
“是王爺叫你過來的?”雙方碰了面,雲鵬就問雲翼。
“是!”雲翼點頭,“早朝過後,王爺被皇上叫去御書房議事了,不過這會差不多該完事了,他叫我過來,陪你們一起直接先去永寧宮!”
他似乎也是知道沈青桐不待見他,說着,就有點兒討好的衝沈青桐一笑,露出森森的一口白牙。
沈青桐的眼神很嫌棄,雲翼已經縮腦袋了,沈青桐卻是突然問:“剛纔你過來的時候,可有迎着什麼人?”
雲翼一愣,有點受寵若驚的意思,然後,過了一會兒才搖頭:“沒有啊!”
沈青桐心裡卻是覺得奇怪,又走了兩步,直接過去問皇宮門口守門的侍衛道:“剛纔是不是還有別人從這道門進宮去了?知道是什麼人嗎?”
那侍衛看她一眼,卻是面有難色,道:“這個……奴才眼拙,方纔是有一位夫人進宮去了,可是奴婢並不認識貴人,所以並不知道是哪一家的!”
他是不敢說,有人進宮,肯定是要先表明身份,然後遞名帖的,侍衛們傳給宮裡的主子,如果主子肯見,這人才有資格進宮去。
當然,有權放行的主子,除了帝后二人,也得是妃位以上的。
這侍衛明顯是不想爲了沈青桐的一句話就去得罪人,沈青桐心裡明白,就不爲難了,淡淡一笑,繼續舉步前行。
雲鵬是何等的目光銳利,已經察覺了異樣。
待到進了宮門,沈青桐再等個宮裡轎子來接的時候,他就主動問道:“方纔說出什麼事情了嗎?二小姐是在懷疑什麼?”
沈青桐的目光落在遠處,隨後道:“也沒什麼,就是覺得有奇怪,方纔我在宮門口剛下馬車的時候,看到有一輛車子從另外的方向離開了,很像是我們家的。也許是我看錯了吧,應該不是的!”
她看似不經意的一提,雲鵬卻馬上記在了心上,面上表情不禁嚴肅了起來。
雲翼卻是個不靠譜的,還在旁邊左右張望,一副二愣子模樣。
不多一會兒,轎子就被擡來了。
“二小姐請吧!”雲翼道,立刻上前去掀開轎簾——
這個沈家的二小姐雖然難搞,但是他也要努力,不能破罐破摔啊。這可是他們王府未來的祖母,不討好,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可是沈青桐只要看到他那亮得不同尋常的兩顆眼珠子就有種想大耳瓜子抽死他的衝動,根本不領情,直接面無表情的彎身鑽進了轎子裡。
雲翼覺得自己很冤枉,下意識的擡手摸了摸鼻子。
內侍們擡了轎子,就往後宮的方向走。
雲翼剛要跟上去,雲鵬卻是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打道:“你別跟了,去打聽下,今天都什麼人進宮來了,還有是得了哪一宮的傳喚!”
“啊?”雲翼剛纔一直在走神,就沒聽見沈青桐的話,此時還一臉的茫然。
雲鵬是真怕自己有一天會被這貨坑死,黑着臉,再重複:“叫你去你就去,別磨蹭了!”
“哦!”雲翼這才應了聲。
雲鵬也不想搭理他了,轉身匆匆跟着沈青桐的轎子往後宮的方向走去。
這邊沈青桐在前往永寧宮的路上的時候,三夫人已經率先一步到了鳳鳴宮,陳皇后的寢宮。
彼時各宮前來請安的娘娘們也不過剛散,陳皇后淨勝有些倦怠,本來沈家三夫人這個上不得檯面的女人求見她是不想見的,但是因爲衛涪陵的肚子裡沒貨了,這件事沈三夫人母女都知道,多少算是個把柄,陳皇后也不敢對她過分的冷淡,就只能勉強打起精神,叫人把她給接了來。
這會兒她就坐在主位上,疲憊的揉着眉心,聽到有人通稟,也沒擡頭。
三夫人走進來,暗暗爲這鳳鳴宮裡金碧輝煌的佈置咂舌,想着卻又唯恐自己失態,趕緊收攝心神跪了下去:“臣婦林氏,見過皇后娘娘!”
陳皇后擡起眼皮,給古嬤嬤使了個眼色。
古嬤嬤會意,馬上就揮退了殿內其他人。
三夫人跪在地上,一臉的喜色。
陳皇后看見她就心煩,不耐煩的道:“你突然求見本宮,還說是有要事,到底是什麼要緊事?本宮不是說過了嗎,涪陵最近的心情一直不好,你家閨女的事情先緩一緩。”
西陵鈺被迫丟了那麼大的人,他們母子兩個都不待見沈青音,說會接她進東宮,只是敷衍的權宜之計,這個林氏卻爲了這事兒自不量力的上門來威逼,那就實在是過了。
陳皇后說這話的時候,滿心滿臉的不高興。
三夫人看在眼睛裡,心裡卻沒心情計較,直接喜滋滋的給陳皇后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道:“娘娘大喜,臣婦此次進宮,是特意來給娘娘和太子殿下報喜的!”
上次因爲西陵鈺和沈青音的事情,西陵鈺被皇帝罵得狗血淋頭,最近情況也一直都沒見緩和的,哪裡會有什麼喜事?
陳皇后的眉頭越皺越緊。
三夫人卻是滿臉的喜色,掩都掩不住的又再繼續說道:“音兒懷孕了,是太子殿下的骨肉!”
“什麼?”叢皇后卻是一驚,勃然變色。
這算是哪門子的喜事?西陵鈺又不缺兒子,東宮裡名正言順的庶子都有,現在這沈青音算個什麼東西?她懷孕了,能算是喜事嗎?如果讓皇帝知道了,西陵鈺指不定又要跟着遭殃。
陳皇后這時候甚至是一瞬間就起了殺心的,心裡飛快的權衡着怎麼能把三夫人母女不動聲色的鋤掉還能不給西陵越留下把柄的。
三夫人卻一直都沉浸在女兒即將一飛沖天的幻想裡,根本就沒看到她眼神裡的殺意。
古嬤嬤見着陳皇后的臉色不好,趕緊過去把殿門都關了。
三夫人回頭看了一眼,就又再看向了陳皇后,喜滋滋道:“娘娘,音兒懷了太子殿下的骨肉,這可是件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陳皇后冷笑,“太子的處境本宮又不是沒跟你們說過,上回就因爲你家閨女的事,太子被陛下很是責難了一番,這時候都被昭王壓制的死死的,翻不了身。現在沈青音懷孕的消息如果再抖出去,豈不是火上澆油?我看你們兩個是巴不得把太子從儲君之位上拉下來,然後守着一屋子的妻妾平庸度日,這樣你們就都痛快了吧?”
三夫人其實有想過太子此時的處境的,也想過正常來說沈青音懷孕,陳皇后和太子都不可能太高興,但是來時的路上她已經想好了對策,這件事卻可以扭轉局勢的。
可是這時候陳皇后劈頭蓋臉就是一番冷嘲熱諷,着是她早有心理準備,也是忍不住的面上一陣尷尬。
“娘娘——”三夫人張了張嘴,臉上委屈的很,“臣婦沒有這個意思的啊!臣婦知道最近太子殿下的日子不好過,殿下他畢竟是音兒下半輩子的依靠,臣婦這個做做孃的,自然是希望她過得好了。臣婦此次進宮,也不是逼迫太子殿下履行當初的諾言,迎娶音兒的。殿下他的處境不好,音兒也願意爲了殿下,先緩一緩,即使暫時太子殿下不方便及接她過府也沒有關係的。”
這個女人,居然會這麼識大體起來了?
陳皇后打從心底裡是不信的。
只是這一刻,三夫人臉上的表情太逼真,這倒是讓陳皇后想要懷疑都打了折扣了。
“那你是要幹什麼?”陳皇后試着開口味道,語氣仍然不見緩和。
三夫人就嘆了口氣,一臉的疼惜嘆惋之意道:“音兒雖然不介意爲了太子殿下委屈求全,可她肚子裡的孩子……如果就這個一直跟着她住在外面,將來就算殿下的處境有所好轉,能接着他們母女入府了……那麼在世人看來,小皇孫的身份也要受到質疑和詬病的。就算不爲着音兒,小皇孫都是皇室血脈,如若委屈了他,那麼這對小皇孫來說,就都太不公平了!”
陳皇后總管後宮幾十年,城府哪裡是她能比的?自然早就聽出了她的話裡有話,於是冷冷的道:“別給本宮兜圈子,有什麼話就直說。”
想了想,又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重了,於是緩和了一下,繼續道:“咱們都是自己人,犯不着這麼拐彎抹角的!”
三夫人現在整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計劃裡,興奮的忘乎所以,根本就不會去想她的話裡有多少的惡意和看不起。
“是!那臣婦就直說了!”三夫人深吸一口氣,又在心裡把整個計劃整了一下,覺得簡直完美了,這才正色道:“音兒暫時委屈一兩個月,等風聲過去了是沒什麼問題,可是現在她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了,再過兩個月就會顯懷,到時候肯定就瞞不住人了,而退一萬步講,即使還能瞞着外人,可是孩子都已經在了,等到瓜熟蒂落的時候,孩子一墜地,就還是要被人懷疑的。所以臣婦是想,與其這樣,不如這十個月就先讓音兒一直在外面住着,等她生下了孩子,那時候太子妃娘娘也該氣消了,殿下再尋個機會,把她接過去?”
誰在乎沈青音有沒有臉,或者是個什麼下場的?
即使三夫人說得再如何的天花亂墜或者善解人意,陳皇后都始終冷着臉,一語不發。
三夫人瞧見她的臉色,也就跟着心虛了一下,隨後趕緊打起精神來,直言道:“娘娘,這樣一來,小皇孫那裡,就還是得要請你費心,給他個好的出路了!”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陳皇后早就沒了耐性。
三夫人咬咬牙道:“太子妃不是小產滑胎了嗎?”
試探性的提了一句,她就閉了嘴,低下頭去,拿眼角的餘光偷偷去看陳皇后的反應。
陳皇后震了一震,隨後反應過來,便就詫異的把眼睛瞪得老大。
她的手指用力的抓着桌子的邊緣,一字一頓道:“你是說——”
“太子妃娘娘的孩子已經沒有了,到時候爲了堵這個窟窿,娘娘您肯定少不得要找個嬰孩兒來頂替!”三夫人道:“既然音兒現在不能入府,她的孩子也就註定了不能有個體面的身世,再怎麼說那也是太子殿下的血脈,娘娘捨得讓他那麼受委屈嗎?再者說了,從別處弄個孩子來偷龍轉鳳,娘娘真的放心和安心?萬一將來拗不過來,或者是太子妃養着孩子養出了感情,捨不得放棄了,那麼她鬧起來,難道娘娘您和太子殿下還要再縱容她?再妥協一次?把大越的江山交到個來路不明的人手裡嗎?當時的時候娘娘不是就說,實在不行,到時候就從殿下後院的庶子裡選一個出來頂替嗎?這樣一來,不如就用音兒的孩子吧!那孩子殿下的骨肉,一則能拿來堵住了太子妃娘娘那裡的窟窿,二來也能她一個明正言順的身份,這是一舉兩得的事,娘娘覺得不好嗎?”
如果沈青音能生了兒子,那麼送到衛涪陵的膝下去養,養出來的就是太子西陵鈺的嫡長子。
這個身份,可是非比尋常的。
一旦西陵鈺得繼大統,這個孩子就是太子,將來可以做皇帝的。
至於衛涪陵——
那有什麼打緊的,看她那個樣子也是不會怎麼把跟別人的孩子當回事,到時候她對那孩子還能真的視如己出?隔着一層肚皮呢,回頭只要沈青音想認,同在一個屋檐下,還有認不回來這個兒子的道理?
這一次,三夫人的腦袋轉得十分靈活,也是得益於當初陳皇后在安撫衛涪陵的時候說的那些話給了她啓發。
回來的路上她整個人都忍不住的要飄起來了,只要想想將來她的外孫能做皇帝,就一陣的激動。
這個女人不靠譜,陳皇后看着她,幾乎忍住的嘴角抽搐。
可是 三夫人還在滔滔不絕的發誓:“娘娘,臣婦這也真的是爲了小皇孫考慮,絕對沒有私心的!”
這個林氏,是昏了頭了!
哪怕只重着她,和沈青音那麼個下作的生母,陳皇后還真能由着他們上天去嗎?
只是——
“這倒是不失爲一個好辦法!”陳皇后道,語氣卻故意拖得很慢,一直在遲疑。
三夫人見狀,不由得喜出望外。
她趕緊爬起來,湊到陳皇后身邊,眼中閃爍着灼熱的光芒,獻殷勤道:“娘娘,這一切都是爲了小皇孫的,音兒就算不能養他,我們沈家難道還能不靠着他的嗎?”
陳皇后一愣,這時候是真的有幾分意動了。
三夫人就又繼續說道:“娘娘您應該也看出來了,昭王殿下將要娶的那個,她在我們沈家,其實是不得寵的。雖然我家老爺沒有大伯的那些能耐,但是同在一個屋檐下的,肯定都是做一條船的,我可以保證,和那個沈青桐想比,在沈家,音兒絕對有着更重的分量。我會說服我家大伯的,讓他棄暗投明,站到太子殿下的陣營裡來,一起扶持小皇孫的。”
“沈和嗎?”陳皇后笑了笑,面上卻是一副不以爲然的神情道:“這些話可不是兒戲,沈和在北疆領兵,身份本來就敏感,你拿什麼來保證,可以確定他一定不會選擇昭王的陣營?”
“哈!”聽了這話,三夫人就胸有成竹的笑了起來,“娘娘難道忘了,現在要嫁給昭王的人並不是我家大伯的女兒,他犯不着爲了那個丫頭做什麼。只要娘娘和太子殿下主動示好,再加上有小皇孫在,我大伯又不傻,何必去幫沈青桐那個丫頭?”
沈和和沈青桐之間,又沒有捆綁在一起,的確是犯不着爲了沈青桐就去死抱着西陵越不放的。
“既然咱們都是自己人,那本宮也不瞞你,其實當初太子和本宮私底下也有對你家大伯示好過的,奈何他的態度模棱兩可……”心裡飛快的思忖了片刻,陳皇后的面色又再緩和了三分。
能爭取到沈和,不僅能打壓了西陵越的勢力,更能替西陵鈺增加籌碼,這個條件纔是三夫人說了這麼多話裡面最動人的。
“有我們沈家門裡的人給您牽線,自然會事半功倍的!”三夫人道,說着就神秘的笑了笑,頓了一下,又再繼續說道:“而且今時不同往日,我家大伯好像是在北疆那邊納妾連孩子都老大了,我家大嫂知道了這件事,已經趕着過去了。雖說他納妾不算什麼天理不容的事,可是瞞着髮妻這麼多年,還是很不地道的,這麼算下來,雖然不至於被定罪,但是至少也算德行有失。太子殿下是儲君,在朝中人脈廣闊,一呼百應,如果殿下稍微用些手段,多叫幾個御史聯名彈劾他,那麼……”
陳皇后靈機一動,不由的坐直了身子:“你是說讓鈺兒鼓動御史造勢,先把沈和逼到走投無路,然後再出面替他解圍,這樣一來,他爲了保住聲明地位,就極有可能就範了!”
三夫人被她噎了一下,撇撇嘴道:“我家大伯還是有幾分脾氣的,他會不會就範這個我不敢保證,不過如果他因此被拉下了馬,那麼沈家的爵位一旦傳給了我家老爺,整個鎮北將軍府就肯定是站在太子殿下這一邊的了!”
原來如此!
她是真的敢想?
陳皇后嘲諷的看了她一眼,心裡卻是不屑——
沈和之所以能在北疆掌握兵權,那可是皇帝給沈競的面子,又不是非他們沈家人不可的。沈和這個鎮北將軍就做得很牽強,如果爵位再移一步,換個人來做——
以皇帝的爲人,絕對是會趁機收回沈家人手裡的兵權的。
所以沈家這個三夫人做的,簡直就是春秋大夢。
不過,她的話的確也是給了陳皇后不少的提點。
陳皇后笑了笑:“你說得都有道理,好像是個好主意,不過此事本宮還要顯跟太子商量一下,你……”
“娘娘放心,沈家那邊的消息,臣婦會封鎖的,不會叫音兒有孕的消息外傳,以至於壞了咱們的大計!”三夫人忙道。
兩人說着話,卻全然忽略了萬一沈青音生的不是男丁怎麼辦。
三夫人無非打着欺上瞞下,李代桃僵的主意。
而陳皇后——
知道她的小算盤,卻不點破。
打發了三夫人,陳皇后臉上表情就一點一點沉澱了下來。
“娘娘,這個女人可沒安好心啊,她可真是敢想,還把那些小把戲拿到娘娘這來丟人現眼?”古嬤嬤不屑道。
“送上門來的,用一用又何妨?不知道還有卸磨殺驢這一說嗎?”陳皇后道,一字一頓,語氣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