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風院的庭院之中擠滿了人。
然而一身正紅色喜服的燕遲身邊卻是空落落的,今日的他着一襲廣袖長襟親王禮服,正紅的袍擺上,銀線繡制的四爪蟠龍紋少了幾分猙獰,多了幾絲喜氣,他素來喜歡着黑,今日一襲正紅,卻映的他眉眼猶如星月般朗然,雖則如此,因他身量太過挺拔高大,往那一站便有種頂天立地之感,氣勢分毫不減。
在他身後不遠處,同樣着親王禮服的燕離和從豫州趕來的裕親王世子燕摯站在他身後,自是陪他來一道接親的,一旁,成王燕麒和禁衛軍副統領趙禹也是一身煊赫的站着,燕遲身份尊貴,同來接親的人自然也都不同凡響,這些人往這裡一站,本來想爲難燕遲的喜娘都不敢放肆了,喜娘見時辰差不多了,按照章程唸了幾句祝禱的話便不敢多言。
按照規矩,秦莞還要拜別親長,然後由秦琰揹着出門上花轎,可燕遲也不知是不知章程還是怎的,見那喜娘面露怯懦,便幾步上前一把牽住了秦莞的手,茯苓本扶着秦莞的,見燕遲上前還沒反應過來人已自覺往後退了一步,等回過神來,方纔後知後覺苦惱燕遲壞了規矩,茯苓求救的看向胡氏,胡氏欲言又止一瞬笑了,搖了搖頭。
燕麒在旁看的好笑,“老七,你這可是太心急了……”
衆人笑聲不斷,這位睿王殿下回京已有一年,不過除了日日上朝入宮的,其他眷屬多半沒見過燕遲,只是對他那“魔王”名聲有所耳聞,如今一見,只覺這位魔王殿下卻半點不似傳言之中醜陋凶煞,反倒是龍章鳳姿仿若天人,如此和京城小醫仙的永慈郡主卻是一對璧人般的相配,衆人本就豔羨這門好婚事,如今看到睿王殿下眼中含情不顧禮數,更覺出睿王殿下對永慈郡主的喜愛,如此衆人更覺嘆然……
京城之中的婚嫁大都門第登對,可門當戶對又兩情相悅的婚嫁卻委實不多。
一時間,衆人或是羨慕或是嫉妒的目光都落在了秦莞的身上。
聽到燕麒此話,燕遲脣角一揚,“我等今日已等了多時,讓四哥見笑了。”說着竟也絲毫不耽誤時間,只轉身看向胡氏,“可是在正堂拜別?請大伯母引路——”
這一聲“大伯母”喊的胡氏心肝一顫,胡氏連忙往正院去,燕離跟在後面笑的脣角高高揚起,“七哥啊七哥,今日的規矩全都因你亂了,你都叫了大伯母了,那我是不是也該喊‘七嫂’啦……”
衆人聽着又是一陣鬨笑,燕遲轉眸看了一眼秦莞,雖然看不到秦莞的表情,卻覺秦莞的手不輕不重的掐了他一把,好似在警告似的,燕遲笑開,心頭一陣陣的發癢,等到了正堂,便見秦述等人都候着,正堂之中,秦逸夫婦的牌位擺在正中,秦述和胡氏落座在主位之上,秦莞和燕遲上前行了禮奉了茶,這拜別便算成了。
秦莞的嫁妝本就十分豐足,此時秦述和胡氏又各拿了禮物出來,皆是價值連城的寶物,茯苓一一接了,眼看着外頭日光昏黃,便知吉時已經到了,喜娘在外高聲唱和了一句,鞭炮聲頓時齊齊響了起來。
秦莞看不到前路,只聽到一瞬間人聲和鞭炮聲一起鼎沸起來,她連秦琰說話都聽不清了,耳邊轟轟吵鬧,視線又被擋住,秦莞不免心中沒底,可燕遲牽着她的手卻一直沒放,忽然,衆人爆發了一聲輕呼,秦莞不知生出了何事,可下一刻,她只覺燕遲將自己的手一放,她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被燕遲打橫抱了起來。
人羣中爆發出極大的歡呼聲笑鬧聲,秦莞被擋住了視線看不到衆人表情,只下意識攬住了燕遲的脖子,燕遲低笑了一下,又低低說了一句“摟緊了”便大步朝外走去,秦莞似乎聽到秦鄴笑着說了句什麼,這才後知後覺紅了面頰。
雖然看不到,可府中的路秦莞早已熟記,燕遲大步往外走,等走到了府門的時候,秦莞便知道已經出府了,鞭炮響了一路,送親的迎接的都浩浩蕩蕩的朝外跟了來,一出門,又有鞭炮聲不斷,秦莞什麼耳邊轟然一片,心底卻忽然空了一下,在侯府住了快一年,剛纔秦述夫婦也受了她的禮,在她心底,秦述夫婦雖無親緣,卻也算她長輩,如今出嫁不說,過兩日她還要離京,她心底到底還是生出了莫名的不捨來,再想到過世的父母,心底又是一陣酸楚。
燕遲似有察覺,手臂不由收緊了兩分,“要上轎子了莞莞。”
秦莞“嗯”了一聲,燕遲卻將秦莞緊緊一抱,“馬上就到家。”
說着話,秦莞覺得燕遲身量一矮,下一刻她便被放進了轎子裡,等她坐穩,忽然覺得掌心多了一個什麼,卻聽燕遲道,“你每次給小九帶這個,這次我給你帶,吃掉,轎子裡旁人看不見的。”
“老七……幹什麼幹什麼,難不成你也想鑽到轎子裡去嗎?”
燕麒的聲音又響起來,在場人也就他能這般打趣燕遲,燕遲又捏了一下秦莞的掌心,這才退了出去。
見燕遲出來,燕麒喊了一句什麼,喧天的鑼鼓聲頓時響起,秦莞感覺轎子被擡了起來,這才從蓋頭之下去看掌心裡的東西,這一看,秦莞禁不住心頭一熱,燕遲塞給她的,竟然是一塊油皮紙包着的糖粉栗子糕。
此刻已經是日落時分,秦莞肚裡早已空空,這塊糖粉栗子糕可真是來的太及時了,可秦莞沒想到燕遲一個大男人,竟然會給她帶小點心,這栗子糕還是溫熱的,也不知剛纔被他放在哪裡。
秦莞握着這塊栗子糕,就算饞的舌下生津,卻怎麼也不忍吃掉,她心頭暖然一片,心底的悵然一掃而空。
轎子搖搖晃晃,一路上皆是不斷的鞭炮鑼鼓聲,秦莞想掀開車簾去看,卻又記着茯苓唸了好多遍的規矩,這才忍了住,轎子外面,從侯府往睿親王府的主道上,一路上皆有御林軍戍衛,京城的百姓們被御林軍攔在兩側,各個興致盎然的張望着騎馬在前的燕遲和火紅的花轎,睿王府的侍衛一邊走一邊朝路邊撒着喜錢,百姓們亦熱熱鬧鬧的哄搶一空,繼太子和成王之後,這是京城之中第三場盛大的婚禮,而京中多日來風聲鶴唳,這場婚禮也掃去了不少籠罩在百姓們心頭的陰霾。
等轎子走的越來越慢之時秦莞便知道快到睿親王府了,果然,不多時花轎便停了下來。
花轎一落,等在睿親王府的禮官便高高唱和起來,秦莞知道大婚的儀程,沒多時,秦莞只聽到“叮叮叮”三聲脆響,便知道定乾坤的三箭已經落在了轎門之上,秦莞心中一跳,下一刻便覺轎子裡面豁然敞亮。
一隻手從外面伸進來,秦莞從蓋頭之下看出去,只看到燕遲佈滿了繭子卻格外寬厚欣長的手掌,秦莞將手放上去,緩緩的走出了花轎,從門口而入,一路上皆是禮數,睿親王府的禮官乃是宮中來的,自然也格外嚴謹,到了這時,燕遲卻不再任性,倒是十分肅穆的行了全禮,沒多時,秦莞被燕遲接到了正院的喜堂。
“來了來了,祖母,他們來了……”
嶽凝的聲音響起,秦莞便知道高堂之上坐着的是太長公主。
果然,太長公主語聲微顫的道,“好好好,等到了等到了……”
禮官引着二人到了太公主之前行拜堂之禮,燕遲扶着秦莞跪下,二人恭恭敬敬的行完了大禮,拜堂之後,太長公主上前賜了禮物,又親自拉着秦莞的手往西苑的新房去,西苑是最靠近水榭之地,原本乃是一處空置的側院,如今燕遲大婚,便開闢了此處做二人的寢處,若要看書習字,二人便可去鄰近的水榭,便和從前一般。
到了新房,秦莞被安坐在了牀榻之上,侯府全是賓客,王府更是多,太長公主今日親自在王府坐鎮,不論是皇親還是世家,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因此秦莞只聽到了周圍輕輕的說話聲,不多時,便聽到禮官道,“良辰已到,請睿王殿下挑蓋頭吧……”
秦莞下意識挺直了背脊,掌心微攥,竟開始緊張起來。
似乎過了許久,又似乎只過了一瞬,蓋頭挑起的時候秦莞下意識眯了眯眼。
窗外已經入夜,屋子裡燈火通明,燕遲高大的身形就站在她跟前,分明是揹着光的,可秦莞還是剎那間覺得他的面容在發光,他一雙鳳眸帶着幾分溫柔的笑意,正含情脈脈的看着她,周圍的燈火落在他眼底,璀璨的猶如星河一般,此刻這星河之中只映出了她一個人,身着明豔喜服的她,竟然也嬌美不可方物。
秦莞的臉頰開始發燙,甚至有些後悔沒有讓妝嬤嬤給她上厚厚的粉,她猜這會兒她的面頰已經紅透了,秦莞有些發愣,燕遲站在秦莞跟前,也有些發怔,秦莞在她眼底自然是好看的,第一次在錦州安陽侯府見到她的時候就覺得她美好精緻不似凡俗之姿,可今日的秦莞卻又如此不同,如今正是隆冬,可燕遲看到一襲紅衣坐在錦繡紅帳裡的秦莞,卻覺一朵寒霜之中盛開的四月海棠花被他擷在了掌中,她比海棠花還要嬌豔動人,剎那間這內室之中彷彿有暗香浮動,燕遲周身的從容迅速的消弭,他有些癡癡的看着秦莞,禁不住上前了一步——
他似要上前牽秦莞的手捧秦莞的臉,可就在這時,禮官又唱和了一聲,“請睿王殿下與王妃同坐。”
一語驚醒夢中人,燕遲身形一頓,似從癡妄之中回過神來,他鳳眸微狹,這才上前坐在了秦莞身邊,秦莞姿態端端正正的,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可就在燕遲坐在她身邊的時候,她整個人卻不自覺鬆懈了一分,這時兩個着宮廷儀服的嬤嬤喜氣洋洋的上前來,她二人端着黑檀木的大托盤,上面放滿了花生桂圓蓮子等物。
禮官唱起了撒帳歌,一把一把的花生桂圓撒在了二人身上,果子從二人身上滾落,又落在了大紅的錦被之上,秦莞看着這明豔的牀榻和紛紛的果子,不知不覺面上更紅了。
“一撒撒帳中,一雙月裡玉芙蓉……”
“二撒撒帳下,見說黃金光照社……”
“三撒撒帳前,文簫金玉綵鸞仙……”
“四撒撒帳後,夫婦和暢到白頭……”
撒完了帳,合巹酒便端了上來,喝完了合巹酒,按照規矩還要吃早就準備的餃子等物,可燕遲這時又不在意規矩了,揮了揮手讓全福嬤嬤將那些端了下去,秦莞不解,燕遲身形微側低聲道,“這些早已涼了,我已命人備了熱膳,待會兒就送來。”說着話,下意識去握秦莞放在膝頭的手,這一握,不由一愣。
秦莞手裡握着東西。
不僅握着東西,還有些黏糊糊的……
燕遲一怔便反應過來,眼底迅速浮起了寵溺無奈的笑意。
秦莞面頰火燒一般,她一路上沒捨得放,等到了王府之前更是沒反應過來人便走了出去,於是只好一直攥着,攥了這麼久,栗子糕都被攥熱了,糖粉一化,便從油皮紙縫隙之中溢了出來。
燕遲沒有笑出聲,可秦莞卻好似發覺了他的心思,不由偏頭瞪了她一眼,燕遲使勁的捏了捏她的手,這邊禮官上前道,“王爺,王妃,禮數已盡,王爺可出去待客了。”
侯府的宴在白日,鬧了一整日,王府的卻是在晚上,燕遲知道,自己這一去,便得子時之後才能回來了,他委實捨不得。然而滿屋子人看着,外面那麼多人等着,燕遲便是有一萬個心想這會兒就洞房花燭,那也實在不可能。
燕遲轉身,“我去待客,你等我。”
他交代了一聲,起身之際又道,“我會早點回來。”
說完這才放開了秦莞的手大步出門去,走到內室門口卻又忍不住回頭,只見秦莞仍然端端正正的坐着,目光追隨着他一路看過來,此刻他忽的回頭,二人目光相撞,她眼底是脆生生軟盈盈,足能攝魂奪魄的明豔溫柔,燕遲只覺自己心頭被秦莞的目光擭了住,他費了好大的力氣纔回身離去……
秦莞的心緩緩的平靜了下來,有太長公主在,旁人不敢如何鬧,大家也都知道新娘子這一整日的折騰十分不易,和秦莞寒暄了幾句便都一一離開,太長公主和嶽凝還有江氏留了下來。
嶽凝笑着道,“母親你快看,秦莞臉紅的要滴出水來了!”
說着忍不住去摸秦莞的臉頰,江氏哭笑不得的一把拉開嶽凝,“你這孩子,沒個正經的很,莞兒累了吧,吃的馬上就來了,我們陪你說會兒話,看你吃完了東西再出去。”
說話間外面果然送來了一席晚膳,秦莞看過去,都是精緻的宮廷御宴,太長公主笑道,“是燕遲叫人備下的,都是清淡的東西,你得用點兒,餓了一整天了吧。”
剛纔不覺得,這會兒聞到香味還真是有些耐不住了,然而秦莞裝扮的太隆重了,用膳十分不便,便只喝了半碗雪蓮乳鴿湯,然後便請太長公主幾人坐在西窗的榻上說話——
太長公主拉着秦莞的手,怎麼看怎麼喜歡,又叮囑了秦莞許多,直說到太長公主面上生了明顯倦色嶽凝才帶着太長公主告辭離開,秦莞親自將她們送到了門口,嶽凝幾人一走,新房便空落下來。
王府本就沒有多少下人,燕遲更是沒有準備女婢,秦莞也沒有帶着半夏幾人過來,因此跟着秦莞的便還是茯苓和白櫻,見時辰不早,茯苓紅着臉道,“小姐,先給您沐浴洗漱嗎?”
秦莞本想說先不必,可看到茯苓那忽閃忽閃滿是意味深長的眸子,她忽然意識到了這個沐浴和往日的沐浴不同。
燕遲就要回來了,到時候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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