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章 京官相
願我有生之年,得見天下太平。
沈度咀嚼着這句家訓,脣角微微翹起來,眼中亮光熾盛,一副嚮往和驕傲的神色。這句家訓,是沈肅和他秉承那個家族的信念,畢生不息的追求,趨慕之,嚮往之……
旁人不知,大概以爲他被祭天感染,生出大定子民的傲然來,就像在場大多數人一樣。
這樣的歡呼聲,顯然甚得帝心。崇德帝離開祭臺的時候,心情十分愉悅。自登基以來,他就極爲重視郊祭,不爲別的,就爲了這一年一度的歡呼聲,都是值得的。
君臨天下,沒有人能抗拒這樣的誘惑,沒有人不沉溺於這種誘惑,崇德帝亦如此。這樣的歡呼聲,讓他有身在盛世之感,不免有些飄飄然。
文武百官都不是蠢鈍的人,各官衙的主官更是人精,最會揣測帝心了,大家都知道,崇德帝這會兒心情正好,正是上前拍一拍馬屁的時候。
見此,宗正卿朱有洛快步上前,笑呵呵地說道:“如今國泰民安、四海昇平,從這祭天就可以提現出來了,這都是皇上之功。皇上英明神武……”
他劈哩叭啦地說了一大通,中間都不用換氣,幾乎把所能想到的讚美之辭都堆到崇德帝身上,讓衆人都覺得眼前金光閃閃,那是被朱有洛諂媚的笑容給瞎的!
中書令裴公輔嘴角抽了抽,很想立刻捂住朱有洛的嘴,讓他收聲。這樣的溢美,差點讓裴公輔連隔夜飯都吐出來了。
但見到方集馨和王璋神色如常,裴公輔便暗歎了一口氣,中樞三長官,總不好他最先沉不住氣,便強自忍了下來。
裴公輔是忍住了,可是有人卻忍不住了。御史大夫俞恆敬上前一步,細細柔柔地說道:“皇上,有些話不能聽,免得污了耳朵。臣只聽聞 :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
說罷,他瞪了朱有洛一眼,言下之意是說:惟德惟惠而已,哪有你說的那些亂七八糟,免得帶偏了皇上!
朱有洛聽見這些話,根本就不能忍,立刻就想噴回去。但見到俞恆敬深情款款的樣子,話語頓時哽在了喉嚨裡,只悻悻地‘哼”了一聲。
俞恆敬這個陰人!本官懶得與你計較。——朱有洛的內心腹誹着,回瞪了俞恆敬一眼,卻不敢再說那些他自己都覺得噁心的讚美話了。
俞恆敬年已經過四十,但長相陰柔,一雙鳳目永遠像含着深情,看着每一個人都像看着心愛的人一樣,京兆沒有多少官員敢與他對視,怕紅了臉。
偏偏,俞恆敬的行事最陰險,而且是有大條道理的陰險,即使知道他陰險也不能說什麼,因爲他每次說的理由都太高大上了,讓朝官無可辯駁。
正如此刻,他明明就是看朱有洛的諂媚不順眼,卻扯出《書》中的“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來!
氣煞人也!朱有洛只好鼓着腮幫子不說話了,只是內心不斷地罵着:陰人俞恆敬,陰人,陰人……
俞恆敬不理會朱有洛在想什麼,想了想,仍是溫柔地說道:“皇上,祭天敬天,無非就是爲了安世惠民,僅此而已。”
這些掃興的話,對崇德帝來說無疑是一盆冷水,將剛纔他的喜悅興奮沖掉了一大半。
俞恆敬這些話是大道理,十分正確,可是此刻卻像撕碎了某些美夢一樣,崇德帝不太想聽,便沉沉地應了一聲:“朕知曉了。”
說罷,頭也不回地朝御駕所在方向走去,身後自是跟着內侍和數位大臣,俞恆敬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也跟着裴公輔走了。
“俞大人真神人也……”長隱公子看着俞恆敬走遠,忍不住喟嘆了一句。
沈度無比認同地點了點頭。俞恆敬才四十出頭,就做了御史臺的長官,本事當然非同凡響。御史臺是什麼地方?是正朝廷綱紀 舉百司紊失之地,是登上臺輔之位的最後一個官階!
大定官制的中樞,是中書門下尚書三省,但隨着天下承平越久,的御史臺就越來越重要的,沈肅就無比重視御史臺。他私底下和沈度說過,大定的中樞,準確地說應該是三省一臺,而且這應該成爲皇上和朝官共識。
只有正視御史臺的地位,纔會承認御史臺正匡作用,纔會對監察心存敬意,也就少了奸佞、惡邪這樣的事情發生。
這是沈肅給沈度所說的前景,如今沈度見到俞恆敬的時候,又想起了這些話語。
三省一臺,三省一臺……沈度默唸着這四個字,腦中好像被什麼碰觸到,“琤”地響了一下,一些奇異的想法就出現了。或許,阿璧所送的那份最重要的及冠禮,可以和父親說的這四個字結合起來……
還沒等他理清腦中的想法,就聽到長隱公子問道:“祭天已經結束了,大裘冕和方崧一事,是不是要稟告皇上了?”
沈度被他這一說,腦中本就不明晰的想法就隱了下去,他回道:“不急,待回到宮中再說。給宋鴻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擾了皇上賞春的興致。方崧已經被當場截住了,該急的別人纔對。”
就說起這事,他還要多謝長隱公子,多謝他及時將大裘冕送到了皇上那裡。這樣想着,沈度便朝長隱公子拱了手,正色說道:“長隱,多謝你了!”
“舉手之勞而已,何足掛齒?”長隱公子隨意地說道,這在他看來的確是如此的。就算不是沈度請求,他也不能眼見有人蓄意破壞祭天儀式。
祭天儀式過去之後,就是享蠶、親桑之禮,這是由皇后率領重要妃嬪來進行的,主要由管氏、仲氏這些國公夫人陪伴着,皇上和文武百官一向不參與,只在各自車駕上等待這禮儀完畢。
方集馨原本是候在皇上御駕外的,但是他遠遠看見了成國公世子秦績,秦績還朝他招了招手,方集馨心想秦績肯定有事和他說了,便藉着尿遁離開了御駕。
他還以爲秦績是有什麼吩咐,卻沒想到秦績說的事情,竟然和他有關!秦績說他侄子方崧牽進大裘冕事中,被少府監的官員截住了。如今事不明朗,怕有人會借方崧攻擊他,讓他有所準備。
準備,準備些什麼?方崧不是應該跟在太常寺官員身邊的,怎麼會去了擺放着大裘冕的房間? 方集馨簡直不能相信在祭天的時候,自己的侄兒還會惹禍。
太常寺丞這個官職,一向是養老位置,只須打點好祭祀等事宜就好了,不會受到多少朝中的傾軋,他纔會將才能平庸的侄兒安插在那裡。這都能出事?!
“世子,這是怎麼回事?下官不甚明白。”方集馨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樣問道。
秦績無奈地說道:“我原本讓他去那個小房間放老鼠的,但沒想到宋鴻等人會提前去那裡,這樣就避不了嫌。”
秦績將他和朱宣信想得到織染坊的計劃,一一告訴了方集馨。方集馨乃尚書令,他雖自稱下官,但那是因爲成國公府推他上去的,表示感恩而已,秦績並不太敢在他面前端勢。
聽罷了秦績的話語,方集馨不由得握了握手,隨即又無力地垂下。他嘆了一口氣,臉色陰沉下來。
“世子此舉糊塗!織染坊乃京兆第一商號,背後肯定有大靠山的,怎麼輕言謀取?如今阿崧被抓住了,肯定是落套了!這事若是弄不好,怕我這個尚書令也要破一層皮!”方集馨毫不客氣地指責道。
織染坊富得流油,京兆重官人人都想將這金蛋拿過來,可是誰能成功了?這就說明了織染坊背後是有人的,或許還是個大人物,方集馨甚至猜想這個大人物是崇德帝,是以不敢對織染坊動手。
可是,秦世子動手了,還將自己的侄兒搭了進去。方崧只是個小官,誰會想謀算他,那麼就是衝着自己來了,若是方崧影響到自己……方集馨各種陰謀論地想着,又氣又急。
“三殿下知道此事嗎?”方集馨穩住心神,想起了一直跟在崇德帝身邊的朱宣明。崇德帝祭天指定三殿下作陪,可見三殿下受看重的程度。在這個時候,三殿下若還想織染坊,那未免太貪了!
“殿下不知道,這事,是我和七殿下所想的。原本是想送給殿下作結婚賀禮。”秦績低下頭,苦澀意味甚是濃厚。
這事,他的確沒和朱宣明說。因爲朱宣明的親事即到,兩人都沒有見過面了,秦績憋着一股氣,並沒有去朱雀東路。
“祭天事關重大,不可將三殿下牽進來!要破解這個危機,那隻好行險着了……”方集馨這樣說道,雙眼半眯着。
秦績忽而打了個冷顫,覺得這些京兆重官,一個比一個心狠手辣。
(章外:開章第一句話,我不會告訴你們,時隔兩週後,我又刷了無數次紅場閱兵,我還是個癲狂的彈幕黨,實在被洗腦了。願我有生之年,得見你君臨天下,這話窄了點,我改一改。羞澀~~)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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