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直怔住了,不禁問道:
“鐵柱叔,你這話是…”
李鐵柱思忖再三,還是說出了心裡話:
“叔都知道了,你瞞着你爹和我,偷偷跟小栓子學射箭,居然還練成了…”
“鐵柱叔,不光是射箭,刀劈雪花我也成了,爲什麼不能進山?”鄭直急急說。
按照約定,如果鄭直在七天的時間裡學會刀劈雪花和射箭,就能跟着獵戶們進山。
現在他等於是提前學成了兩樣絕活,李鐵柱沒有理由毀約。
“鄭直,你的武學天賦超出常人,日後定有大作爲,叔可不能讓你出任何閃失。”
李鐵柱頓了頓,接着說:
“傷我的是獨眼狼王,我李家跟它宿怨已久…”
一提起獨眼狼王,這位頂尖的獵戶心情尤爲複雜,但更多的是恨意。
十年前,李鐵柱尚未娶妻,和老父親一同生活。那個時候,李老漢是黑龍山最好的獵戶,年過五旬還能夠拉開二石的勁弓,而且箭法毒辣,百發百中。
有一次獵戶們結隊進山打獵,正巧遇到一支兇猛的狼羣。普通狼羣是不會主動攻擊人類,尤其是獵戶的,可這支狼羣不同,帶領它們的狼王有一雙狂熱和躁動的眼睛,以追求鮮血和殘殺爲樂,居然主動向他們發起了進攻。
狼王龐大的身軀足以撲倒三四個成年男子,一身堅硬的皮毛連最鋒利的生鐵箭頭都射不穿。它彷彿一頭來自洪荒的猛獸,立刻對獵戶們展開了殘忍的殺戮。眼看兄弟們一個個倒下,李老漢心急如焚,不顧兒子的阻攔,以超出身體極限的力量張開三石巨弓,連射三箭,可惜只有一箭射中了它的眼睛。
狼王悲號地帶領着手下們逃走,倖存的獵戶們得救了。但李老漢的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不久便撒手人寰。
李鐵柱清晰地記得父親臨終時的遺言,“獵戶這一行,還是別做了”。
父親的遺願他無法遵守,李家屯的田地幾乎全被黃家霸佔,轉行去當一個農戶,顯然是不可能的。
再之後,李鐵柱娶妻生子,繼續以打獵爲生。原本以爲這一輩子就平平淡淡地過去了,誰知年前竟發生了這麼一件慘劇。
小栓子的娘被獨眼狼王叼走了。
獨眼狼王,便是那頭被李老漢射瞎一隻眼睛的狼王。十年來,它失去一隻眼睛後,變得收斂了許多,從來沒有襲擊過進山的獵戶。
怎麼會偏偏選中這對母子呢?
“詛咒,這一切都是詛咒...”李鐵柱冷汗直冒,也不知是疼的還是後怕,“獨眼,它蟄伏這麼久,就是爲了那一天,其實它的目標不是我老婆,而是我的兒子...”
小栓子聽得兩眼紅通通的,不由得想起了死去的孃親,眼淚簌簌落下來,卻緊咬着嘴脣不讓自己哭出聲。
鄭直眉頭皺道:“鐵柱叔,你腿上的傷,一定是獨眼咬的,對不對?”
“你猜得沒錯,本來我想趁着巡山的時機,與它做個了斷。十年了,我以爲它早已經老得不堪一擊,但我錯了,他幾乎和十年之前沒有變化,簡直是噩夢一場。我使出了全身解數,才僥倖從狼口下逃脫,但還是不小心讓它咬了一口...”
“狼一般只能活個十年左右,這頭巨狼很明顯是變種。”鄭直想了片刻說道。
“不管怎樣,鄭直...你聽叔一句勸,還是不要進山了。我們李家已經被詛咒,叔不想你也...”
“鐵柱叔,這都是你的胡思亂想罷了。一頭狼而已,怎麼會對人施加詛咒呢?”
李鐵柱反問:
“如果不是詛咒,它怎麼單單襲擊我的老婆和孩子?小栓子大病一場,要不是有你娘在,他恐怕也活不成了。”
鄭直的目光中透着清澈,有了上一世的經驗和知識,他絕對不相信什麼詛咒。
“狼這種動物的嗅覺極爲靈敏,而且智商很高。它瞎了一隻眼,對你和李老爺子懷恨在心,但又有後怕,不敢再貿然行動。不過,在嗅到小栓子和他孃的氣味中有你的味道之後,它一定是激發出報仇的衝動,所以才襲擊了他們母子,絕對和詛咒扯不上一點兒關係。”
經過鄭直的一番分析,李鐵柱漸漸冷靜了下來。
“一個充滿暴力傾向而又智商很高的人,如果被另外一種暴力壓制,他往往會選擇隱忍。但這種隱忍不是懦弱,是在伺機而動。小栓子的娘遇害後,獨眼開始慢慢找回自我,而你和它的對決,又一次助長了其殘暴本性的‘覺醒’。我估計下一次,獨眼狼王一定會重新大開殺戒,得以證明自己...”
鄭直一邊思考一邊說,他能有這麼細緻的分析,完全得益於上一世看過的幾本心理學書籍。獨眼雖然是頭狼,可它的品性和人極爲相似。
李鐵柱的後背泛起一層冷汗,如果鄭直的猜想是對的,那麼準備進山的獵戶們就危險了。
“你...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只能說可能,畢竟這只是我個人的猜想。如果獨眼真要行動,可能會帶着狼羣們埋伏在你們進山的必經之路上。”
“那依你的意思,這次狩獵必須得取消了?這樣也好,本來叔就沒打算讓你去冒險...”李鐵柱反倒感覺一陣輕鬆。
鄭直卻說:
“不,相反,我們要引獨眼出現,與它做個一個了斷,以防夜長夢多。”
李鐵柱很驚訝,本以爲鄭直會知難而退,誰成想這小子居然會提出主動出擊。
要知道,獨眼狼王的戰力足以摧毀整個李家屯的獵戶隊伍,硬上的話只能是去送死。
“鄭直,叔知道你很有武學天賦,可是,獨眼是狼,不是人,沒有那麼多套路可言...”
“叔,現在不殺它,以後獵戶們別想再安安穩穩地進山打獵。小栓子的爺爺、你的父親射瞎了它的一隻眼,才換來十年和平。而我們一定要趁人多的時候把它除掉,才能一勞永逸!”
鄭直的話不像是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能講出來的,頓時讓李鐵柱驚訝不已。要論膽識和見識,這小子已經勝過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同齡人了。
李鐵柱沉靜地想了一會兒,然後道:
“你說的沒錯,獨眼不死,我們獵戶沒好日子過。我這就去通知兄弟們,一起商量個對策,幹掉這隻畜生!”
“鐵柱叔,這件事先放放,你的腿傷很嚴重,必須要趕緊處理才行。”
鄭直拍了拍小栓子的肩膀,“栓子,你在家裡好好照顧你爹,我回去找我娘配點傷藥...”
“好的,鄭大哥。”
小栓子重重地點點頭。
事不宜遲,鄭直奪門而出,奔向家中。
回到鄭家之後,他簡短地說明了一下情況,老媽趙賢淑正巧手頭留着些那日剩下的草藥,可以用來救急。
配好了傷藥,鄭大乾跟兒子一起去李家看望李鐵柱。
等到李鐵柱打開綁在傷口上的麻布之後,其餘三個人都嚇了一跳。
小腿肚上少了一大片血肉,隱隱有白骨透出。
能忍受這麼重的外傷,李鐵柱無疑是條真正的漢子。
“鐵柱兄弟,你可真能忍啊!要是我的話,早就疼得哇哇叫了...”鄭大乾嘖嘖道。
“唉,咱是獵戶,乾的就是刀尖上舔血的營生。黑龍山猛獸扎窩,我早晚都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有料到會這麼快。”
李鐵柱安慰道。
“爹,咱不要當獵戶了好麼?你一定好好活着...嗚嗚...”
小栓子哭了起來,李鐵柱的臉色突然變得鐵青。
“栓子,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可以獨擋一面了,你卻像個娘們兒一樣哭哭啼啼的!”
“爹,我不哭了,爹。”
小栓子拼命忍住了眼淚。
“先不說咱有沒有別的出路,獵戶們不進山,這些草藥哪裡來的?黑龍山的草藥有很多是獨有品種,不去採的話,可能會耽誤不少人的性命,你懂麼?”
“我懂了爹。”
鄭大乾和鄭直相視一眼,看出彼此眼中透露出的,對李鐵柱的敬重。
一個普通獵戶能有這樣的覺悟,已經夠了不起了,不愧是李信將軍的後人。
兩人幫忙把黑漆漆的傷藥厚厚地塗在他的傷口上,之後又用乾淨的白布綁了起來。
“鐵柱叔,我娘配的傷藥很管用,有生肌止痛的效果,但這個過程會很漫長,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李鐵柱點頭道:
“能保住這條腿,我就很滿足了。替我謝謝你娘,她是個好大夫...”
“那...等明天,我去把獵戶們挨家挨戶地都叫過來,咱們商量一下怎麼對付獨眼?”
“也好,不過,得問問你爹是什麼意思。”
鄭大乾聽得雲裡霧裡,不由得問:
“你們說的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啊?”
鄭直把捕殺獨眼狼王的想法給老爹說了,後者驚懼萬分,連連搖頭。
“不行,絕對不行…獨眼狼王殺人不眨眼,你去就是送死,咱犯不着找不自在!”
鄭大乾果然一口回絕了。
李鐵柱笑道:
“還是鄭兄看得明白,這樣,你帶鄭直回去,好好看住他,明天我讓小栓子去通知其他獵戶們吧!”
此話一出,鄭直才自覺上了鐵柱叔的當。他白白給人家當了一回軍師,出謀劃策了一番,臨到出兵的時候卻把自個兒給撇下了。
“老爹,我…”
“你什麼你?我告訴你啊,你別跟我扯東扯西的,這件事你想都別想!要還是惦記,我就告訴你媽去!”
鄭大乾理直氣壯的說。
“老爹啊,咱們不都說好了,只要我練成了兩樣絕活,就能跟着進山麼?你難道要出爾反爾,當個慫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