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陸聽溪曾議過兩三次親, 齊正斌便是其中之一。這些親事都因着各種各樣的緣由沒成, 她母親後來經人引薦, 尋得一高僧,高僧說她十五歲前不宜議親——這也是她爲何至今婚事未定的緣由。
謝思言神色一言難盡:“你先前怎不早說?”
陸聽溪心道你也沒問啊。
“我此前聽聞這齊表兄出外遊學去了, 卻不知他何時回了, 還湊巧來了我表姨家中小住……當初議親, 也是我表姨牽的線, 但我那表姨和表姨夫都是極好的性子, 說親事不成也不傷和氣云云。”
“何況,河間府地界上,陸家只這一門親戚, 照着你的籌劃, 我自然只能來齊家。”
謝思言頭一回體會到失算是什麼感受。他先前沒細問,居然送羊入狼窩。
陸聽溪道:“我瞧見他也覺有些尷尬。我住在後院, 齊表兄在前院住,尋常想也碰不上。”
謝思言煩躁踱了兩步。
他怎麼覺着陸聽溪的表兄遍天下。親戚多了真不太好。
翌日, 陸聽溪尋了個藉口出門,打算去跟謝思言匯合。將至大門時,碰上打另一條道上來的齊正斌。
寒暄幾句, 齊正斌話鋒一轉:“表妹意欲何往?寧津街道四通八達, 不如我給表妹帶路。”
陸聽溪拒了, 回身要走,忽聽他道:“城外的胡蘇河上游幾座山頭近來鬧匪患,表妹當心, 不要出城。”
陸聽溪點頭道謝。她出門後,想法子甩開僕婦,從一處書齋的後門溜了出去。
謝思言要帶陸聽溪去往臨近的景州景縣。他外祖鍾家祖籍在景縣,但多年前已移居京師,不過景縣如今還留有幾戶舊親。
接連問了幾家,都沒問出什麼。陸聽溪道:“要不然,你回京之後直接去問你外祖父?”
謝思言搖頭:“外祖那邊必是問不出什麼的。”
二人說着話,就見被派出去打探的楊順折回。楊順稟說當年鍾家的許多下人都被遣走了,各奔東西,很難覓見。不過,他探聽到當年有個從鍾家出來的婆子在附近開了一家茶樓,不知她是不是知情人。
謝思言當即帶着陸聽溪趕了過去。
楊順張了張口。他話還沒說完,那地方說是個茶樓,但實則裡面還提供些別的消遣。世子帶着陸姑娘去似乎不太合適。
謝思言到了地方,徑直領着陸聽溪上了二樓。兩人在雅室內落座,謝思言命酒保去將老闆娘請來。
那酒保是個極有眼色的,掃一眼就知眼前這位公子身份貴重,一面命人去給老闆娘傳話,一面請二人點了菜,躬身退下。
不多時,便有一羣妝扮妖嬈的女子託着酒菜魚貫而入。
謝思言先前只顧着跟陸聽溪說話,倒沒太在意,後頭見那些女子擱下東西,便扭着腰往他身邊湊,皺眉,將之揮開。
酒保見狀,以爲他是瞧不上這等姿色的,又命人請來了個容貌更盛的。
謝思言冷冷睨了那後頭進來的美貌女子一眼。
那美人甫一進來就瞧見了謝思言,她也算是見多識廣,卻還從未見過這樣風流飄灑的男人,非但生得華茂風姿,還自攜一段尊貴高雅的氣度,一舉一動,皆是貴胄風華。
那美人只覺男人都是假正經,謝思言不過故作姿態而已,款擺豐乳肥臀,上前徑直問他要不要玩“擺房”、“探房”、“出毛巾”這些花樣。
陸聽溪聽得滿面茫然,轉頭卻見謝思言神色冷冽地倒酒,道:“你曉得她說的是何意?”
“都是頂級青樓裡慣玩的花樣,銷金得很,倒沒想到這小茶樓裡也有樣學樣。”
陸聽溪受教,乖巧“哦”了聲,低頭喝了口米酒,又突然反應過來,驀地回頭:“你怎知的?你去過青樓?”
謝思言扭頭看她少刻,道:“去過。京中權貴勢要、世家豪族鮮有不去的。”又慢慢湊近,語聲低緩,“我不僅去過青樓,我還通讀了《嫖經》。”
陸聽溪轉回頭兀自喝米酒。
謝思言密切留意着小姑娘面上的每一個細微變化,見她半晌不理他,伸臂攬了她的腰,親暱耳語:“是不是吃醋了?嗯?”
陸聽溪去拍他的手,卻無法撼動分毫。耳畔傳來一陣低笑,男人低醇如酒的嗓音灌入耳鼓:“騙你的,就算全京城的權貴搭夥兒去了青樓,我也不去。我的清白之身是你的。”
陸聽溪偏了一下頭。這人整日裡都說些什麼話。
“《嫖經》確有其書,不過並非誨淫之作,我也只是聽旁人說起過。話說回來,你可知什麼是狎妓?”他手上一用力,將少女半摟入懷,“你可知在青樓裡都能做點什麼?”
“不就是……雲……**……”
“你是說一男一女散了頭髮抱在一起?”他低頭笑個不住,順勢在她耳後舔吻一下,酥麻微癢,陸聽溪一顫,一把推開他。
老闆娘看了半晌,覺得這兩個大概是夫妻。這位既自己帶了美人來,爲何還來她這裡?莫非想多找幾個美人一起伺候?這種事也不是沒有,老闆娘倒不覺怪異,只要這幫男主顧身子受得住,連御數女也不稀奇。
謝思言讓老闆娘將那羣鶯鶯燕燕都遣下去,老闆娘看了眼謝思言身邊天仙似的美人,以爲是她這裡的庸脂俗粉入不得貴人的眼,小心翼翼問:“要不我再尋些姿色更好的讓她們過來出條子?我認得幾個遠近有名的私妓,非但色佳,活兒也好……”
陸聽溪問謝思言什麼是出條子,謝思言道:“邀妓出外陪酒助興曰出條子,也稱‘出局’。這是行話。我只是知道,並沒出過條子。”他在外求學兩年,這點見識還是有的。
“那活兒好是什麼?”
謝思言見小姑娘今日這般好問,瞥她一眼,咬耳朵:“活兒好啊……就是誇她們勤快,幹活幹得好。”
“你懂的還挺多,”陸聽溪擡手推開他,“那你肯定活兒不好。”看着就不是個勤快的。
老闆娘本以爲眼前這位貴公子是個不好相與的,瞧見那仙姿佚貌的美人毫不客氣搡開他,以爲他要動怒,誰知他非但沒有氣惱,反而湊到美人近前輕聲細語哄了一通。
方纔朝他們橫眉冷對的男人,到了那個花兒似的小姑娘面前,便化作了繞指柔。
暫且安撫了小姑娘,謝思言獨留了老闆娘,道明瞭來意。
那老闆娘聽他提起鍾家,面上笑容漸斂。
她起先只道一概不知,後頭見謝思言愀然作色,心裡發虛,這才道:“老身也不確切知道內中秘辛,只是一鱗半爪聽了些說法。”
“據說當年國公夫人是遭人毒殺,鍾家老爺聞得些風聲,爲着女兒之死,去跟魏國公討說法,魏國公堅稱國公夫人是病故。兩人不歡而散。後頭鍾家老爺又往國公府去了幾趟,想也是無果,落後便漸漸與國公府不親了。”
“聽鍾家老爺身邊伺候的丫鬟說,鍾老爺曾在酒後說過,魏國公無情無義,國公夫人跟了他那許多年,最後卻是落得這般下場。似乎還說,國公夫人怎麼說也是因他而死……”
謝思言面色陡沉:“因誰而死?”
老闆娘一驚,哆嗦道:“魏……魏國公……”
陸聽溪見謝思言臉色都變了,對老闆娘道:“你若不明內情便不要胡說。”
“不敢不敢!這位公子一看便是高門豪族出來的,老身豈敢扯謊。”
謝思言突然問:“你口中那丫鬟何在?”
老闆娘想了一想,道:“在附近的龍華鎮前孫莊。我與她也算有些交情,我們前後腳離的鐘家。前些年我們還有往來,後來才淡下來。”
謝思言望向身邊的小姑娘:“吃飽喝足,我們去龍華鎮。”又冷聲威脅老闆娘莫將見過他們的事說出去。
老闆娘諾諾應聲,連道不敢。
兩人今日出門早,從茶樓出來時,還是正午。只若是拐去龍華鎮,陸聽溪天黑前怕是回不了齊家了。
謝思言提筆寫了封信,又交代命楊順即刻去送信。轉回頭道:“現在可以走了。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陸聽溪遲疑道:“我們如今去龍華鎮,晚上如何安置?”
謝思言目光幽微:“放心,總是不會讓你露宿街頭的。”
前孫莊是龍華鎮下轄的一個村,道路顯然不如縣城裡的平坦。又過了一段凹凸不平的路後,陸聽溪掀起馬車簾子往外看了眼,回頭道:“果然各地風物氣候不同,此間的村莊與京郊那些相比,確實風貌不同。”
“嚮往田園生活?”
“有點,可我不會種地也不會織布。”
“我也不會。要不我們尋個山明水秀的村莊住一段日子,沽賣書畫在村裡怕是行不通的,我們可以養蠶爲生,或者賣些熟食貼補家用。我最拿手的菜是黃燜魚翅,回頭讓你嚐嚐我的手藝。”
陸聽溪沉默一下,道:“你說的是以呂宋島黃肉翅爲主料,以家藏雞鮮湯爲湯底的那道名菜嗎?你打算在村裡賣魚翅?我們不會被餓死嗎?”
男人傾身:“所以你是答應跟我住一起了?連我們住一起後的事都想得那麼周詳?”
陸聽溪坐回去,扭過頭不理他。
這人話裡話外全是陷阱。
天將擦黑時,終於抵達前孫莊。
謝思言先行下車,朝陸聽溪伸出手:“來,媳婦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