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思言倏地回頭:“臺吉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阿古達木道:“自是知曉。您是怎樣的身份地位, 小王怎敢在您面前誑語。”將門掩好, “閣老若覺這買賣可做,小王可與閣老好生說道。”
謝思言凝思一回, 道:“我可以幫你出主意, 但是否奏效,並不敢保證。”
阿古達木笑道:“這不打緊, 閣老願意援手, 小王已是受寵若驚。只要有閣老這句話就成。”即刻接起了先前的話茬。
“明人不說暗話, 閣老也知我迫於無奈, 曾暗地裡來過帝京幾次, 閣老當初追查我的蹤跡時, 應當知道我有個叫巴根的手下吧?巴根爲我辦事, 難免在京畿出沒。他早年去過筆架山幾次, 跟那附近的山匪也打過交道。”
“今年正旦前, 我來京朝賀, 也帶來了巴根。閣老知道,我們這等遊獵爲生的部族,到了冬日,日子就格外艱難。我本想讓巴根去打探一下朝局, 打點一二,多得些朝賀賞賜,誰知他回來後, 跟我說了一樁奇事。”
“筆架山附近的山匪頭子跟他說, 除夕那晚, 他們撿了個人回去。那人起先不肯表露身份,後頭被恫嚇了一番,才如實相告。那人自稱是給景陵封陵的泥瓦匠。”景陵便是咸寧帝的陵墓。
“他當時語無倫次,說景陵地宮裡開了個暗道,與咸寧帝的玄堂相銜。那泥瓦匠在山陵中做活時,結識了一個負責封閉梓宮的匠人,那匠人與他說,咸寧帝的梓宮內是空的。後來他們這批匠人將地宮正門封嚴後,就來了個將官模樣的要將他們滅口。泥瓦匠僥倖逃了出來,旁的匠人卻全部葬身景陵。”
阿古達木看向謝思言:“這樁事,巴根也是偶然間聽那幫山匪說起的,那個泥瓦匠已不知去向,故此他所言真假,不好查證。”
謝思言冷聲道:“這等話本故事一樣的無稽之談,就這麼被臺吉拿來空手套白狼?”
“我可向蒼天起誓,我所言句句屬實。天-朝不是有兩句話叫,‘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閣老若實在不信,可去查上一查,說不得當真有什麼了不得的發現。”
阿古達木見謝思言徑直起身,忙忙跟上:“小王已將能說的都說了,卻不知小女之事……”
“回頭等信兒吧。”撂下這句話,謝思言掣身而去。
這日一早,沈惟欽甫一出門,就瞧見寶音郡主候在外頭。
他只作不見,寶音郡主忙忙追上:“你聽罷我的話再走不遲。”
沈惟欽步子不停。
寶音郡主切齒低聲道:“讓我做你的王妃實則是我父王的主意。”
沈惟欽一頓,回頭:“隨我來。”
態度轉變如此之大,寶音郡主一時倒覺受寵若驚。隨即反應過來,又難免窘憤,她自來行事張揚,何曾這般低聲下氣過,被人搭理一句竟就覺着是莫大的恩賞。
她怕是瘋了。
行動快於心思,縱使轉着這等念頭,寶音郡主也還是作速跟上了沈惟欽的步伐。
兩人在左近一間茶樓的雅室落座,沈惟欽徑直開口:“說吧。”
寶音郡主一怔:“說什麼?”
沈惟欽容色一寒:“自然是說阿古達木想藉由你跟孤說什麼——莫非你在誆孤?”
寶音郡主貫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如今對上對面男人陰冷的視線,竟禁不住膽寒。
發自心底的戰慄。
她想起她出門前父親對她的交代,終於會意,勉力穩住心神:“就是……父王說,寧王先前允下的那些好處怕是要不回來了,他只好扣下寧王的朵顏三衛。”
沈惟欽指尖輕叩桌面。
朵顏三衛是兀良哈三衛的別稱。當初寧王起事時,手裡的親兵有兩三萬,這些多是早年幾度削減藩王實力之後,在寧王的多番周旋之下,留存下來的兀良哈三衛。寧王兵敗被俘後,這些親兵被收編進了京營,後頭因着九邊戰事吃緊,就將之調去了前方。
這些親兵短期內未必就肯臣服,又兼寧王尚未被處死,這幫人難免還存留一絲希望。寧王之前又跟北狄有所勾結,若被阿古達木哄上一鬨,說不得還真會被其收買。
兀良哈三衛戰力剽悍,此番寧王之亂中,若非提前設好了局,光是對付這羣親兵就要磨上許久。
沈惟欽擡頭要問話,卻對上寶音郡主凝滯的目光,不覺攢眉:“令尊還說了什麼?”
寶音郡主不知沈惟欽在想甚,她只是覺着,這男人怎麼能生得這般風姿華茂,哪怕只是低眸凝思,也是風流無限。
沈惟欽一眼即看穿了她的心思:“我這容貌算不得什麼。郡主莫非忘了,那日在仲首輔府上,郡主還見過一位公子,其時是與我站在一處的,當時他還將郡主呵斥一番。那位可是公認的第一等俊美獨絕,比我生得好,郡主要擇婿,也該是選那樣的。”
寶音郡主當即就明瞭了他說的是誰,那位貴介公子可是帝京響噹噹的頭號人物。不過人家已然成婚了,況且依着他那日呵斥她的架勢,她到他跟前碰的釘子只會比楚王這邊的更多。
寶音郡主想了想天-朝人的各色謙稱敬稱,斟酌着道:“家父……家父說我若嫁與王爺,他自會對王爺竭力襄助。”
沈惟欽聽她說話僵硬,背詞一樣,目光幽幽。
寶音郡主不太懂男人們的這些大事,她並不想說道這些,很快將阿古達木的交代拋諸腦後,轉了話茬,說起了自己在家鄉的瑣碎雜事。多半都是哪個貴胄家的子弟爲求娶她做了什麼壯舉。她本意是藉此告訴楚王,她有多搶手,因着擔心楚王不耐,說得極快極碎,卻不曾想楚王並未打斷她。
竟是一副認真聆聽的架勢。
寶音心跳怦然,暗暗激動。
楚王殿下這般態度,是不是表明此事有戲?
姿容踔絕的男人認起真來,格外奪目。
寶音一時看得入神,話語停頓,對面的楚王殿下還讓她繼續。
寶音欣喜道:“你愛聽就好,那我多講些!”
回了會同館的寶音郡主志得意滿。阿古達木問罷事情始末,皺眉:“我教給你的那些話,你竟沒說全?”
“那又如何,楚王殿下更愛聽我講的那些日常瑣碎。”
阿古達木一時倒覺怪異,楚王不似是那等有耐心的人,莫非他心底裡也是喜愛寶音的,只是礙於面子,不好承認?
“不過父王先前教我的那些話也是管用得很,不然我都不知要如何將楚王引到茶樓去。卻不知是誰的主意?”
她先前聽聞父王給她找了個奧援,還以爲是寬慰之語,誰知幾日之後,父王就當真給她帶來了錦囊妙計,於是有了她今日之行。
阿古達木笑道:“管用就成,你不必管這些。”
陸聽溪這幾日過得優哉遊哉。她大抵是受了老太太的影響,瞧見謝思言那副哀怨難熬卻又偏要跟自己死磕的掙扎模樣,就覺着通體舒泰。
這日晚夕,她正抱着天竺鼠說話,聽得丫鬟行禮的動靜,回頭就對上謝思言莫測的神色。
“你若是實在孤寂,就來找我,何必這樣苦着自己,”他大步上前,“這般跟一對大耗子說話像個什麼樣子。”擡臂就來拉她。
陸聽溪避開:“我從前也是每日都要跟它們說話的。你不是說你特特翻查過古籍琢磨了天竺鼠的習性嗎?那你就當知曉,天竺鼠也需陪伴。每日至少要抱一次,幫它們順順毛,跟它們說說話。”
謝思言抓了個空,不着痕跡收回手,凜冽目光狠狠戳在陸聽溪懷裡那隻肥耗子身上,無聲冷笑。
每日一抱?他都沒有這等待遇。莫說每日一抱,小姑娘還從未在意識清明時抱過他。
竟忽然有種悲從中來的悽愴。
陸聽溪感受到懷裡的天竺鼠不安扭動,又豬叫連連,回頭一望,正瞧見謝思言那陰惻惻的眼神,繃起臉:“你做甚嚇唬它?”
謝思言冷哼:“我怎可能跟個耗子計較長短。”若無其事調開視線,“我過來,是想跟你說,賈悅死了。”
陸聽溪一怔。
謝思言說了大致前後。
賈悅歸家之後,被賈氏的族長強行關在自己閨房裡,不與吃喝,七日後,直接命人進去收屍,對外只說賈悅是病故。
“賈氏的那個族父自來嚴明,眼裡容不得沙子。早年他一個兒子犯了事,開罪了吏部一個堂官,還是他親手將之送進衙門的。那會兒賈氏尚未嫁進來,沒有倚仗,他那是怕自己兒子連累了整個宗族。”
陸聽溪不解:“可他若當真爲宗族着想,難道不應當藉此要挾國公府嗎?畢竟賈家如今瀕臨式微。還是說,他沒這個膽量,於是索性除掉了賈悅這個麻煩?”
謝思言眸若邃宇:“這些雜七雜八的事,你何必過問。我只是想與你說,那個心思歹毒的表小姐往後不會再作妖了。”
只要一想到賈悅險些將他的小寶貝送到謝思和的榻上,他心底的暴戾之氣就瘋狂滋竄,甚至想掘了賈悅的墳,鞭屍一通。
他心底裡是潛藏着一頭狂暴的兇獸的,他一直都知道。
爲免小姑娘往深處想,他隨即又轉了話茬:“再過幾日就是冬至祭祖,賈氏該交賬了。”
老太太一早就定下的規矩,每年冬月初,賈氏都要將本年的諸項賬冊彙總,交於她檢看。只是這兩年來,老太太漸漸有些厭了,不過走個過場而已。不過賈氏的態度依舊十分端正,賬簿交得及時,匯賬謄錄等事也是親力親爲。
陸聽溪問他可是要做甚,他傾身過來,指着自己右頰,一雙眼眸仿若幽夜炎火。
陸聽溪抱起吃得圓滾滾的天竺鼠,往謝少爺臉上一送:“好了。”
耗子臉貼上來的一瞬,謝少爺幾乎是嗖的一下彈起。從前被那隻長毛兔輕薄的陰霾霎時浮上心頭,他回頭盯着陸聽溪。
陸聽溪往後挪了一步,護緊懷裡的大耗子。
謝思言一把奪過天竺鼠,塞回籠內,迫了陸聽溪貼在廊柱上:“我要拔了賈氏這根釘子,這樣你往後就清靜了。不過事成之後,你預備如何謝我?”
陸聽溪擡眸:“你想我如何謝?”
謝思言驀地擎手:“你瞧見了沒,我手上這道印子,是前些時日剪窗花時,被剪刀劃出來,疼得很,當時還流了好些血,血肉模糊的。”將一隻手遞到她眼前給她瞧。
手側虎口處,只一道長不盈半寸的紅印子,極淺極淡,又兼天色昏暗,陸聽溪若非湊到近前,決計看不出。
不像新愈的傷,倒似是拿什麼纖細如毫的筆蘸了丁點顏料掃上去的。
陸聽溪緘默半日,道:“要不,我與你些祛疤的藥膏,再讓兔子跟耗子輪流幫你舔舔?”
……
賈氏規整賬冊時,聽聞謝思言過來了,一時驚詫,出去相迎,問他來此作甚。
“知道母親而今忙碌,又有些咳嗽,特命廚下燉了一碗蓮藕豬蹄湯並一碗雪梨湯給母親送來。”
賈氏一愣,隨即笑道:“哥兒有心了。”
寒暄幾句,謝思言讓賈氏屏退左右,說起了賈悅:“表妹的事,母親也不必放心上,橫豎她實質上跟母親也沒甚干係——在母親面前,我也沒甚好遮掩的,賈悅那事,是我捅到了賈氏那孃家族長那裡的,母親也知兒子的脾性,賈悅幹出這等事,兒子是萬不能忍下的。”
賈氏強笑着應了幾句,又聽他道:“兒子近來有一樁煩心事,聽溪又總愛跟我使小性子,我也不知跟誰說好,今兒既來了,不如就跟母親說道說道?卻不知是否打攪了母親理事。”
賈氏連道不打攪,謝思言輕嘆:“那我便跟母親倒倒苦水。”
……
謝思言走後,賈氏喚來了杜媽媽,讓她打探打探謝思言跟陸聽溪兩個近來的狀況。杜媽媽許久方回,把鷺起居那邊邇來的動靜約略說了一說,面上難掩憂色。
自打潮音園那件事後,太太便步步審慎,爲不引起世子注意,連安在鷺起居的眼線也不敢動用,世子跟世子夫人近日的動靜,太太是一毫不知,如今怎忽興此意?
賈氏捏緊手中的紫毫筆。
看來謝思言並沒誆她,他跟陸聽溪兩個這幾日確不太對付。
謝思言適才說的煩心事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他說他自入閣之後,手底下很是聚了一衆擁躉者。前陣子,工部尚書家的兒子喝了點酒,將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一個子侄打死了。工部尚書與左都御史雖均爲正二品,但後者可是一衆言官的現管,又跟工部尚書有積怨,工部尚書失措下找到謝思言,請他幫忙擺平,辛苦費是一萬金。
謝思言動用人脈幫工部尚書壓下了此事,可轉回頭髮現工部尚書賄賂他的那一萬金,是挪用修繕景陵的公款挪來的。他欲將賄資還與工部尚書,可對方不肯取回。冬至祭祖時,皇帝會去景陵拜祭,若是被皇帝發現景陵的陵寢修繕上的貓膩,必會牽連謝思言。
謝思言雖是帝師,但太-祖起於微末,於貪墨一罪上,所定刑罰酷烈。況且此事牽涉先帝山陵,一旦披露,謝思言很可能官位不保,甚至丟失襲爵的資格。
如今再不幾日就是冬至了。
賈氏又想起謝思言方纔對她的態度。
他連賈悅那件事裡,他在背地裡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都與她說了。她先前還不確定他是否當真相信她的話,如今倒是終於確信了。她此前還覺着對不住兄嫂,如今竟生出些許賈悅死得其所之感。
十一月初一這日,老太太敬佛畢,賈氏便來了。
賈氏表示想出府一趟,找她鋪子裡的幾個掌櫃幫她捋捋賬,順道看看她名下那幾間鋪子的進項。
“今歲因着言哥兒幾個相繼成婚,賬目繁雜,又趕上冬至將近,府中的賬房一個兩個告假回去祭祖,兒媳魯鈍,竟是一時梳理不清,便想讓自己手底下幾個長年紮在鋪子裡的掌管幫着理一理。”
老太太瞥她一眼。
她這個兒媳嫁進來之後,待思言更勝親子,辦事也是規行矩步,甚至還時常自掏腰包給思言置辦東西,只是思言不肯收罷了。這半年來,母子兩個的關係竟是有所緩和。
賈氏聽老太太問她要出去多久,起身回道:“約莫三日,兒媳想順道回趟孃家,寬慰我那孃家兄嫂幾句。二人才喪女,正是難過的時候。”
老太太擺手:“去吧,早去早回。”
……
寶音郡主幾乎每日都往楚王府跑,沈惟欽起先幾回還見她一見,後頭就開始避着她。眼看着年關將至,橫豎還要參與正旦朝賀,寶音就攛掇阿古達木索性在京盤桓至明年二月,阿古達木不肯應,最後父女兩個未能達成共識,阿古達木一氣之下將寶音獨留京師,自己先回了北狄。
寶音一人留在會同館,閒得發慌,開始學着天-朝人的禮儀,往京中勳門貴胄府上投拜帖。投來投去,最後就投到了魏國公府,竟是漸漸跟陸聽溪混熟了。
冬至之後,白晝日長。
這天午後,寶音再度溜達到謝家,跟陸聽溪抱怨起了楚王的決然無情。
陸聽溪坐在對面,一邊給長毛兔梳毛一邊聽寶音叨叨。
大抵是不打不相識,她竟跟寶音熟稔起來。只對方畢竟身份敏感,她素日閒聊也不過說些不痛不癢的閒話。
“我又非貌醜之人,他怎就那麼抗拒,”寶音伏在桌上哀嚎,“就他那個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是個夜叉。”
陸聽溪忍俊不禁。
“夫人莫笑,夫人是不知,那男人有多無情,那心簡直是石頭做的,我問他是不是我撞死在他面前,他也不會眨一下眼,他竟充耳不聞,連個冷笑都不給我。”
寶音翻白眼:“我約莫真是瘋了,我竟覺着他冷笑一下就是給我臉了——誒,夫人究竟是如何拴住世子的心的?”又倏地壓低聲音,“聽說苗疆的巫術很厲害,那有沒有那種施個咒就能讓一人對另一人死心塌地的?”
陸聽溪搖頭。
寶音嘆息。
兩人說話之際,檀香忽地進來,跟陸聽溪耳語幾句,陸聽溪婉言送客。寶音仰天長嘆:“那我改日再來叨擾。我再去楚王府上碰碰運氣。”
陸聽溪到得老太太的萱茂堂後不多時,謝思言也回了。
謝宗臨乜斜跪伏在地的賈氏:“一直以爲你還算安分,誰想到竟是個慣會遮藏禍心的,我從前當真錯看你了!”
陸聽溪已知曉了大致緣由。
賈氏回孃家找其父幫忙,在天興帝前往景陵祭拜時,想法子輾轉揭露謝思言的貪墨罪行。然而景陵的修繕並無貓膩,天興帝還因此大發雷霆,本要徹查是誰在背後構陷謝思言,但被謝思言阻了。
天興帝不查,謝宗臨卻是要查的。查究異常順利,不幾日就水落石出。謝宗臨當即將賈氏叫來問罪。賈氏起先不認,後頭眼見着包不住了,這才吐口。只她自稱是謝思言曾親口與她說起此事,她因着憂思過甚,不留神透給其父,這纔出了這等事。
賈氏一見到謝思言就急着讓他幫着澄清,謝思言卻否認曾對她提起什麼受賄之事。
“母親想是糊塗了,我又不缺金銀,怎會攪和這等事。”
賈氏死死盯着他,面色數變。
老太太此刻開言道:“都莫爭了,你隨我來。”掃了謝宗臨一眼,又看向餘人,“且散了吧。”又命人暫將賈氏押起來。
陸聽溪隨謝思言出萱茂堂後,回頭瞥了眼:“祖母會如何處置賈氏?”
“祖母是不會留着這等媳婦的。”
“可我總覺着你這繼母不會這樣輕易認栽的。”適才賈氏在謝宗臨面前巧舌如簧,有時還要求與她對質。
謝思言不以爲意:“那她儘管放馬過來。”
半月後,謝宗臨手書休書一封與了賈氏,賈氏沒有哭鬧,也沒有尋孃家人來說和,平靜地捲鋪蓋回了孃家。謝思和在謝宗臨門前哭跪了一宿,謝宗臨也沒有任何轉意的意思。
轉入臘月後,各家府上都爲着預備年節忙得人仰馬翻,李氏更是忙得不得半分閒,連去別家做客都是席不暇暖。之所以這樣忙碌,還有一個因由就是要爲年後回封地做籌備。
她兒子從前是王世孫,沒那麼些轄制,如今成了楚王,在京師滯留日久恐會招人非議。只她也不知她兒子近來都在忙些什麼,總早出晚歸的。
她心裡□□叨着,人就回了。然她兒子回書房取了樣物件,轉身又要走。李氏勸了幾句沒能勸動,眼睜睜看着兒子又出了門。
沈惟欽坐在出城的馬車上時,雖始終閉目養神,但心裡並不能靜。
他回封地後,增設親王三衛甲兵數的事更會被擱置。寧王的兀良哈三衛也還捏在天興帝手裡。如若謝思言騰出手,必定進言讓天興帝再度削減藩王的勢力。
屆時,楚王府也會成爲任人擺佈的軟腳蝦。
他知道,謝思言一直都想置他於死地,永絕後患。
就好像當初以激言利語逼得他赴死一樣。
但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除死之外別無他法的沈安了。
他眼下多的是法子。
馬車在城外西山功德寺山門外停下,沈惟欽一徑入內。
見到淳寂,他敘禮之後,直截了當開口:“進展如何?”
淳寂道:“殿下莫急,此事急不來,老衲尚需時日琢磨。”
“時間不多了,”沈惟欽道,“倭國的秘術當真這樣玄妙,能讓一個人充作另一人?連至親都分辨不出?”
淳寂又翻書一回,斟酌着道:“傳聞是這般,但不知是否真能做到。”
“務必極盡相似。”沈惟欽沉聲道。
他逆光而立,面上神容模糊不清。分明房門緊掩,屋內暖意融融,但淳寂竟是沒來由地覺出一股砭骨寒意。
他忙忙合十雙手:“殿下寬心,老衲一定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