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棟知道此時此刻,皇帝正在氣頭上。
若跟詐屍的死人再這麼對峙下去,恐怕再無轉圜的可能。
他索性兩眼一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假裝生生“暈”死過去,想借此避開這厲鬼的鋒芒。
然而,“玉竹”又怎會給他這個機會。
方纔他插在玉竹心口的短劍,還被玉竹握在手裡。
“既然你不想認罪,那我索性便替自己和安王討個公道,送你歸西。”
玉竹說着,直接雙手握住手裡那柄短劍,對準趙棟的心口,狠狠便往下刺去!
就在劍尖即將碰觸到趙棟心口的瞬間——
感覺到危機的趙棟,下意識睜開眼,不敢再裝暈,擡手抓住玉竹的手。
手心皆是屍身冰冷黏膩的觸感,讓趙棟打了個激靈。
求生的本能,戰勝了心中對眼前這具詐屍惡鬼的恐懼,令趙棟把心一橫,奪下玉竹手裡的短劍,一把將他推開。
趙棟再不濟,也有些功夫底子,而玉竹畢竟只是一具屍身。
被他這麼一推,玉竹踉蹌後退,跌坐在地。
就在這一奪、一推之間,趙棟感覺到眼前這具屍身沒有他想象的那般強大、堅不可摧。
他索性惡向膽邊生,反手狠狠一劍,刺進了玉竹屍身的喉嚨!
屍身的喉嚨發出“嗬嗬”聲,宛若垂死的悲鳴。
趙棟驚詫自己一擊竟然得手,揚聲道:“你這惡鬼,胡言亂語,還膽敢在皇上面前殺人,找死!”
他將手裡的短劍用力一劃,生生將玉竹的頭顱割了下來。
屍身抽搐幾下,無聲歸於平靜。
即便那屍身看上去像是死了,可趙棟卻不敢掉以輕心,又不住朝屍身捅下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每一劍都捅在要害部位。
他必須要讓這具屍身再無指證他的可能。
此時此刻,趙棟的面容,在燭火映照下,扭曲又猙獰。
與他慣常在人前的形象截然不同。
更與方纔那個抱頭髮抖的衛國公,判若兩人。
皇帝和長公主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趙棟,眼底俱是震驚之色。
他們萬沒想到,打小便文不成、武不就,只知道沉溺於美色的趙棟,竟還有如此殘忍嗜殺的一面。
若說方纔,皇帝心中還存了幾分疑心,覺得以趙棟的性子,不似能幹出指使人去殺人分屍,還存屍於冰窖之事。
到了此刻,他心中已再無懷疑。
“衛國公,玉竹都已死了,你還不放過他。”白布屏風上的虛影,搖曳幾下,少年的聲音幽幽響起:“你以爲殺了他,你所做之事,就無人能作證了嗎?”
“還有本王。”少年的嗓音已不似先前那般軟弱,變得果敢堅定,“縱然本王屍身已腐,還有這縷亡魂,可以與你對簿公堂。本王定不容你逍遙法外,你可要將本王也殺了?”
此時此刻,趙棟已經殺紅了眼,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殺了那具屍身和這隻鬼,便可說他們是假的,如此所有的指控都無法成立,他自會安然無恙。
“區區一隻冒充安王殿下的孤魂野鬼,殺了你又何妨?”
他說着,握緊手裡的短劍,當真朝白布走去。
“夠了!”皇帝沉喝出聲,“來人,把這膽敢欺君罔上、行刺皇子、嗜殺成性的逆臣賊子,給朕拿下!”
話音落下,瞬間便有禁衛從樓梯口飛奔上來。
皇帝的沉喝,讓昏迷的趙太妃悠悠轉醒,她瞧見趙棟手裡拿着短劍,登時睜圓雙目。
“棟兒!你做什麼!”她急得站起身想要衝上去,可兩腿直髮軟,又重重跌坐回去,情急之下,只得高喊出聲,“還不快把劍放下!那是安王殿下,就算不顧及你自己,也要想想趙氏族人,難道要讓族人一起給你陪葬嗎!”
趙太妃的呼喊,總算讓趙棟清醒過來。
想到方纔所做之事,趙棟恍然驚覺,自己再一次中了對方的圈套。
將內心最不爲人知的一面,暴露了出來。
“欺君罔上、行刺皇子、嗜殺成性”這幾個字,已經預示着皇帝在心中,已經信了方纔那一屍、一魂的話。
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一旦皇帝認定你有罪,就算沒有證據,也能定你的罪!
即便殺了那具屍身和那隻鬼,也再無用處了。
趙棟頓時慌了神,“咣噹”,扔掉手中的短劍。
他死不足惜,可趙家不能倒,他要爲趙家爭一絲生機。
“臣該死!”
趙棟撲通跪在地上,轉而求饒,顫聲道:“臣受人矇蔽,一時糊塗,才犯下此等大錯。所有的事都是臣一人所爲,與趙氏一族無關,還請皇上看在已故端惠太后的面子上,饒過趙氏族人。”
皇帝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看着他,雙目猩紅,恨意滔天。
“當初你決意害九郎之時,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倘若今日,朕饒了趙家,憑你一人性命,如何告慰我兒在天之靈。”
這便是不打算寬恕趙家了!
趙棟心下更慌。
他雖子嗣不豐,卻也有兒有女。
“皇上,趙家也是您的外家,趙家人都是您的血脈至親,求求您憐惜他們,放他們一條生路吧……”
一旁的長公主見狀,適時開口,語氣涼涼地道:“趙家若真將我們視作血脈至親,如何做得出這些喪盡天良之事。你們先害本宮,再害九郎,下一個要害得,會不會就是皇兄?”
這種時候,長公主在皇帝面前說這種話,無異於殺人誅心、火上澆油。
皇帝的臉色,果然因這話,沉鬱到極點,眼底盡顯殺意。
趙棟轉頭看向她:“當年趙、樑兩家原本在朝堂上勢均力敵。長公主一心看中樑青那小子,非要嫁給他,打破這個平衡,父親才迫不得已出手毀你親事。這些年你與崔謹琴瑟和鳴,崔謹對你百依百順,這怎能算害你?”
長公主似聽見天下最好笑的笑話,“衛國公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本宮差點死在你的刺客手裡?”
“那也是因你一心想替那長相肖似樑青的玉竹報仇,我纔會不得已而爲之!”
趙棟恨聲道:“玉竹乃樑家族人,早該在十多年前便該因謀逆之罪伏誅,我殺他,也是爲朝廷誅殺叛黨餘孽!玉竹該死,樑家的人都該死!”
聽他如此咬牙切齒提及樑家,長公主神色更加冷厲,“那安王呢?他視你如親長,你爲何要害他性命?”
事已至此,趙棟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樑家倒臺以後,世人皆說樑家是趙家所害。安王乃蓮妃所出,若他日後登上大寶,我趙家哪裡還有活路?用安王一人性命,換皇上江山永繼,何錯之有?””
他說着,爲證明自己的說辭,指向這周遭的咒符,“皇上您看,這些咒符後面,藏着一個大陣,是雲國鼎鼎有名的安魂陣。這陣法乃臣當年從雲國前太子手中所得。唯有像雲國戾帝那樣生祭皇族後裔,方可破除當年戾帝設下的詛咒。”
趙棟又指向白布上安王的魂魄,“您瞧,安王死後兩年,魂魄不死不消,仍困在這陣中,就已經證明,這安魂陣當真有用。”
“從今往後,您再也不必擔心,戾帝的詛咒了。”
“皇上,臣所做這一切,雖有臣的私心,卻也在處處爲皇上謀算。臣對您的忠誠日月可鑑,我趙家所有榮華皆因皇上信任而來,趙家可算是這世間對皇上最忠心不二之人。所以,臣絕不會如長公主所言,加害皇上。相反,這安魂陣,臣便是爲皇上萬裡江山、千秋萬代所布。您看着陣眼,這是安王心甘情願以身獻祭此陣,臣從未逼迫過他去死啊!”
萬里江山、千秋萬代……
是安王心甘情願以身獻祭……
從未有一句逼迫……
聽到這三句話,皇帝心頭倏地一疼。
一口腥甜,從喉間涌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