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仁也看到了於靜靜，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目光中的異樣情愫。
大概是脫離了入殮師那種高強度的工作氛圍，加上父母爲了彌補這麼多年的感情，所以相較幾個月前，她的精神狀態看起來簡直和之前不像是同一個人。
沒有了沉重的眼帶，皮膚光滑白皙了許多，頭髮經過精心的梳理，柔順地束在身後，身子也比以前更加挺拔了。
雖然從小一起長大，這張臉早就不知道看過多少遍，但此時見到，夏仁仍能清晰的感覺到，她比以前自信多了，也漂亮多了。
只是她的眼中，依舊沒有任何一絲光芒，漆黑得，猶如不可直視的深淵。
這代表着答願鏡對她的影響還沒有消除，然而此時此刻，夏仁忽然有些分辨不清，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你好。”
夏仁伸出手，主動與她打招呼。
如果是以前，他或許會直接跑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親切地說一聲你咋在這兒，但現在顯然不可能，她早就忘記自己了，儘管兩人一起長大。
靜靜這才反應過來，目光趕緊從面前這個男人臉上移開，隨後看到了他伸過來的手，猶豫一下，自己也伸手與之相握。
完了，自己剛纔傻乎乎的樣子肯定被他看到了。
她心裡小鹿亂撞，第一時間竟然忘記詢問對方的身份，還是夏仁爲了避免繼續尷尬，先說道：“我們是趙議員的朋友，過來看看他的女兒。”
“就是你們啊。”
於靜靜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說道：“趙柔小姐就在裡面。”
她幫忙推開病房門，讓兩人進去，然後就站在門口的位置，完全忘記了母親要她和人多熟悉熟悉的囑託。
她現在心裡慌得很，又帶着一絲莫名的驚喜，儘管她自己全然不知道這是爲了什麼。
自從那次生病醒來，從身邊人的反應中，她也能夠知道，自己大概是遺忘了一些事情，不過母親總是刻意隱瞞，每次問起時，都告訴她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太在意了，因爲第一次相親差點被綁架之後，父母就不再催促她繼續相親，不過還是用各種方法讓她見了許許多多同齡、或是比她稍大一些的男人。
母親是很疼愛自己的，靜靜能夠從日常生活中感受出來，所以她挑選的男人各方面也都很優秀，可是不知道爲何，自己看着他們就是一點感覺都沒有，而且下意識地在抗拒，每到夜深人靜，心裡就空空落落的。
她想要找個人傾訴，不過記憶中能夠傾訴的人除了父母以外，就只有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死黨高樂，這種煩惱當然是不可能跟父母說的，否則他們聽完後肯定會更加頻繁地安排自己和人見面，那就只剩下高樂了，然而高樂這一兩個月好像很忙，有時候打電話都不接，就算接了也總是沒說兩句話就匆匆掛斷。
隨着時間的流逝，靜靜感覺自己心中的空洞越來越大，直到今天。
那種感覺……
見到他時，周圍的一切都自動消失了一般，眼中就只剩下他。
好歹也二十多歲，步入社會也兩年了，於靜靜能夠明白自己的想法，可是，怎麼可能？
一見鍾情這種事……
她心裡還想狡辯，不過擡頭又看了那個人一眼。
一見鍾情這種事……
這種事……
好像也有點依據。
“咳咳。”
劉秀秀小聲咳嗽一下，用肩膀撞了撞夏仁的胳膊肘，朝後方擠眉弄眼的。
夏仁目視前方，故意裝作沒看到秀秀的小動作。
他當然能夠感覺背後那雙緊盯着自己的灼灼目光，就算是找個三歲小孩過來，也能瞬間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雖然聽到這家醫院的名字的時候，夏仁就想到了有可能會在這裡見到靜靜，不過他當時還抱着僥倖心理，感覺概率太小，而且就算見到了又有什麼，對方都已經不認識自己了，自己也裝作不認識對方，擦肩而過就行了，自己身邊充滿了不可預知的危險，爲了靜靜的安全，他也打算從此不和對方扯上任何關係。
但是夏仁萬萬沒有想到，就算答願鏡將靜靜關於自己的所有記憶都抽走了，另外還有面具消失這一層保險，加上靜靜平時一直都很穩重，內心卻有種執拗，很少衝動，但認定一件事就很難撒手，性格決定了她不是那種輕易會犯花癡的類型，可就算有這麼多的保險，再見面時，自己對於她還是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夏仁第一次體會到了容貌所帶來的壓力。
這份壓力太沉重了。
沒有人比他更加了解靜靜，沒有人。
就像當初一怒之下報考法醫，好幾年不進家門一步，她一旦堅持起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以前因爲從小一起長到大的原因，他們之間天生就有層說不清的薄膜存在，這層膜兩人都不想捅破，所以這麼多年才能相安無事，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夏仁對於她來說是個陌生人，就沒有之前那層膜的顧慮了。
越是往下深想，夏仁越是感覺到背後那道目光所蘊含的重量。
“靜靜你冷靜點啊！千萬不要再看上我了……”
夏仁只能在心裡暗自祈禱。
將注意力暫時收起來，夏仁擦了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望向病牀上的人。
準確來說，是年輕女人。
稍稍有些意外，因爲趙天亮看起來年齡並不大，而且一般這種人物，要孩子都會比較晚，夏仁本以爲他女兒只有幾歲，頂多也就十幾歲，沒想到竟然這麼大，估摸着最少也十八九了。
“好像，是叫趙柔對吧？”
夏仁自言自語了一句。
旁邊的秀秀點點頭。
房間裡空調開着，溫度適宜，且空氣並不乾燥，趙柔平躺在牀上，身上蓋着被子，直到肩膀，她雙眼緊閉，五官精緻，兩條纖細的眉毛向中間輕輕聚攏着，有些乾裂的嘴脣緊抿，代表她正承受着很大的痛苦。
“間質性脊索瘤啊……”
夏仁不禁回憶起自己當初的那段痛苦時光。
“看樣子如果不管，也就剩下四五個月可以活了。”
“這麼快？”劉秀秀有些驚訝。
怪不得趙天亮昨天這麼迫切想要自己的冥水。
趙柔的睡眠很淺，剛剛他們進屋時就察覺到了，只是大腦還處在朦朧中，聽到這句話後瞬間清醒了。
她緩緩睜開眼，看到兩個陌生人站在自己牀邊，其中一個還揹着書包，一副高中生的樣子。
挺漂亮的小女孩，不過這不是重點。
“我就剩下幾個月時間了？”
她艱難地撐起上半身，坐起來，語氣滿是不可置信。
“你原來不知道？”
夏仁意識到自己剛纔大概是說漏嘴了，果然，他回過頭看於靜靜，後者朝他連連搖頭。
“咳咳。”
有些尷尬，夏仁覺得自己有必要安慰一下對方。
他於是用溫柔的語氣說道：
“別擔心，沒什麼的大不了的，四五個月而已，很快就過去了。”
“……”劉秀秀。
“……”於靜靜。
趙柔怔住了，直愣愣地望着他，眼中很快泛起一層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