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小學語文課上,第一次看到三字經的劉傅生,被震驚得無以復加。
什麼是善?
所有人從出生的時候,就都是善良的嗎?
望着周圍豎着書本搖頭晃腦背誦的同學,他們好像一點都沒有發現不對,彷彿只有自己對這句話感到不可思議。
劉傅生第一次察覺到了自己與其他人之間,撕裂出了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如果善也有對立面的話,自己就是“性本惡”的那個孩子。
他在深淵之底的黑暗中,看到他們站在外面,沐浴光明。
沒有羨慕,只有……恐慌!
……
……
“這是誰家的孩子,這個時間還跑出來。”
昏黃的夕陽下,中年男人牽着不停狂吠的狗,朝這邊走來。
劉傅生站在原地,心中慌亂到了極點。
因爲到處堆砌的都是磚瓦和水泥塊,加上光線很暗,所以對方並沒有能立刻發現自己腳下的女孩屍體,只有那條討厭的狗嗅到了血腥味。
怎麼辦?
他反覆地在心中思考這個問題,試圖尋找到解決的方法,總之,自己不能出事,要是被發現就遭了!
很奇怪,儘管如此害怕,他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一點驚恐的樣子,反而咧起嘴角,似笑非笑。
明明很害怕,他卻想笑。
隨着夕陽的下沉,天邊的火燒雲彷彿蒙上了一層陰霾,就如同將要凝固發黑的血液。
狗叫聲越來越近,中年男人踩過一堆碎石,站到了高處。
他只需要往這邊看一眼,就能發現地上的屍體,但不知爲何,他的目光彷彿被其他的東西吸引住了,怔怔地望向了另一邊。
“你在幹什麼!”
中年男人大聲質問,但聲音卻有些顫抖。
黑色拉布拉多犬似乎預感到了危險,叫聲更加狂躁,但在下一刻,卻突然偃旗息鼓,掙脫主人的鎖鏈,朝着相反的方向撒腿狂奔。
“小黑!”
中年男人有些驚慌,想要去追趕自己的狗,就在這時候,劉傅生看到,另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黑暗中緩緩走了出來。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哈哈哈哈,哈——”
魔性的笑聲從那人身上發出來,他笑得前仰後合,彷彿真的很開心,但笑聲裡卻聽不出任何喜的味道,反而是徹頭徹尾的癲狂。
不知怎的,似乎是被這笑聲感染,劉傅生從剛纔開始就咧起的嘴角,此時終於也能放聲大笑出來。
碎石堆上,那中年男人也跟着一起大笑,不過這笑聲卻充滿了恐懼。
荒廢的空地上回蕩着三人的笑聲,場面荒誕而又詭異。
幾秒後,笑聲戛然而止。
那人用不含任何的感情的冰冷聲音問道:
“你爲什麼笑?”
“你!爲什麼!要笑!”
面對這個問題,中年男人無法回答,尤其是他眼睛餘光看到那由幾具人類屍體拼接而成的恐怖雕塑以後,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小的一片空地,相隔不遠,兩處犯罪現場。
“我的問題很難理解嗎?”
那人好像真的在疑惑,一隻手摸着下巴,歪着頭望着中年男人。
“嚇到了,嚇到了!哈哈哈哈!”
望着對方的表情,那人感覺很有趣,再次大笑了起來。
“我真的很抱歉,真的。”
他突然又誠懇地道歉,隨後拉起中年男人的手,像是撫摸情人一樣,開始小心翼翼地觀賞。
“就是……”
他話鋒一轉:“指甲髒了一些。我來幫你修剪修剪。”
他說着,從兜裡掏出一把雪茄剪,將中年男人的食指緩緩放進了圓圈型的刃口中。
後者被他喜怒無常的性格和恐怖的氣勢嚇得根本不敢反抗,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手指將要面臨的下場,嘴裡不斷說道:“不要,不要……”
“這可不行呢。”
咔嚓!
半截手指掉落到滿是塵土的地上,中年男人疼得大叫起來。
“沒意思。”
望着對方痛苦的表情,那人彷彿瞬間失去了興致,彎腰撿起一塊轉頭,在手裡掂量了兩下,將他殺掉。
隨後,男人拍拍手掌,走到劉傅生面前。
“你不害怕我?”
劉傅生努力仰起頭,這纔看清他的長相。
他穿着一件深紫色的長風衣,風衣的後襬一直垂到腿彎,手裡還拿着那把正在滴血的雪茄剪,手指捏住兩頭,反覆地“咔嚓咔嚓”,他頭髮有些捲曲,顯得很是凌亂,像是長時間未打理,但他的長相卻很普通,甚至長得有些“老實”了,就是在公交車上見到,一眼就能肯定會給老人小孩讓座位的那種,和身上的氣勢格格不入。
劉傅生搖搖頭。
他其實也說不清爲什麼自己面對他會這麼平靜。
但,不怕就是不怕。
那人的注意力很快從他身上轉移,看向旁邊地上那具小小的,支離破碎的屍體。
“嘖嘖嘖。”
他邊咂嘴邊搖頭,評價道:“拙劣的手法。”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他的聲音出奇得溫和。
“劉傅生。你呢?”
“我沒有名字,你或許可以稱呼我爲混亂的,邪惡的,滑稽的,或者……小丑都可以。”
“可你說的這幾個都不是名字。”
劉傅生莫名有些開心,感覺跟他聊天很放鬆,想了想說道:“我就叫你小丑先生吧,媽媽說見到大人可以這麼稱呼。”
聽到這句話,小丑先生語氣有些遺憾:“孩子,你不夠純粹,不然我身上這件風衣可以給你穿。”
“不夠……純粹?”
劉傅生沒學到純粹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小丑先生說道:“我剛剛一直在看着你,明明是喜歡做的事,你卻並不是那麼的開心,爲什麼?”
劉傅生低着頭,說道:“我很早之前就發現了,我好像和其他人不一樣,媽媽說我是個……異類。”
“不不不。”
小丑先生伸出手,搖搖食指,糾正道:“是你和我以外的其他人不一樣。”
劉傅生擡起頭,眼神散發着亮光。
“而且你並不是異類。”
小丑先生說道:“你要學會思考,所謂的善良和邪惡,包括開心、難過、明亮、黑暗、加減乘除這些,並不是對立的,其中一方消失,另外一方也不會存在。
就像有人把狗當寵物,也有人把狗當食物,他們本來可以互相理解,但人類就是喜歡給自己創造矛盾。
對於喜歡維護秩序的人來說,維護秩序沒有錯,對於喜歡混亂的人來說,製造混亂也沒有錯。
你不是特別的,孩子。”
劉傅生眼中的光芒更加明亮起來。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個純粹的人格,未來你會發現他的。”
小丑先生拍拍他瘦小的肩膀,然後轉身離開。
“對了。”
他回過頭說:“你可以去那邊看看我的作品,比你的好看多了。”
隨後,小丑先生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黑暗中。
十幾年後的今天,劉傅生已經忘記了他的樣貌,但唯獨那件紫色風衣,在他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老公?你又在走神了。”
劉傅生回過神,看了看身旁的妻子,問道:“有滿意的衣服嗎?”
妻子搖搖頭,從他懷裡接過孩子,兩人一起走出服裝店。
在距離他們三百米外的一棟賓館樓頂,兩名身穿便服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望遠鏡。
其中一人說道:“看起來完全不像使徒。”
另一人說道:“別大意,栽在他們手裡的A級調查員數不勝數。對了,聽說還有一名A級要來參加這次獵殺任務?”
“嗯,不過好像是個路癡,其他人已經去機場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