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的外型像一隻巨鼠，但卻有山那麼高。
祂沒有可以被稱爲四肢的東西，整個身體豎起，半蹲半立。
相比較夏仁見過的其他舊日支配者，眼前這尊舊神的外貌明顯要容易接受得多，但也只是相比較而言。
理智還在苦苦掙扎，猶如千斤巨石壓在薄薄的冰面上，給人感覺下一秒就會崩塌。
他腦海中出現了可怕的幻象，蟲洞、時空、引力、能量，令人精神錯亂的絢麗虛空、不可預測的宇宙規則，以畫面或是概念的形式，在他腦海中交替出現。
想要嘗試理解舊神，就必須要首先接納這些常人絕對無法承受的禁忌知識。
翻過這道天埑，纔算是勉強擁有了直面舊神的資格。
夏仁咬緊牙關，眼中佈滿了血絲，身形幾近渙散。
如果意識在這片遙遠的空間崩潰，他現實中的身體就將會成爲一具行屍走肉，再也沒有挽救的餘地。
但，就快堅持不住了。
被真菌折磨了幾十個小時，夏仁一路趕來，又和神父發生了激烈的戰鬥，到後來在覈彈的爆炸中僥倖存活，他早已經身心俱疲，已經到達了極限。
“我不能在這裡死去。”
他的意識模糊，眼前那道身影成爲了世間最大的恐怖，要將他的理智撐爆。
“不行……必須要找到，堅持的理由。”
狂風中，理智如同小小的火苗，隨時有可能熄滅。
最後時刻，夏仁反而無比平靜。
往昔種種，在眼前浮現。
他回想起那個在外人面前故作堅強，但是在家裡連衣服都不願意洗，邋里邋遢，經常會看着自己走神，然後發出癡漢笑容的姐姐；
還有那個和自己青梅竹馬，小時候比賽過誰尿的遠，有着固執一面的小富婆於靜靜。
如果她們還記得我，知道我死去，她們大概會很難過的吧。
那個趙柔記得我，但是不知道我真實的身份，她父親是市議員，也是個小富婆，而且她本人又是大學生，正是青春靚麗的年級，自己給她治病的時候，那副病弱的模樣，也很好看。
平詩晴不知道現在過得怎麼樣，她是黃秋遠的親妹妹，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
生命的最後階段，自己想起來的，竟然全都是女人。
夏仁自嘲地苦笑一聲，眼中的光芒逐漸黯淡，理智即將歸零。
等等，說起來富婆的話，剛認識秦芸的時候，她貌似也是個富婆，我第一輛豪車就是她送的，她還有兩百萬存款，現在也沒花完。
腦海中，出現了第一次遇見秦芸的景象。
當時自己衝進她房間，被大火燒得焦黑的房屋中，她白皙的身體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
心臟忽然猛地一跳，夏仁黯淡的目光中，忽然多了幾分光亮。
白皙的身體……
柔軟的小手，豐腴的大腿……秦芸成熟女人的形象，在他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
該死！
早知道劉傅生在的那晚，面對秦芸猛烈的進攻，自己就該半推半就地從了她。
“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在這裡，簡直太虧了。”
夏仁心中頓時爆發出強烈的不甘。
就像小時候剛買來的玩具，自己還沒來的及玩，就要被父母強行收走一樣。
風暴中，理智的小火苗忽然高漲，開始熊熊燃燒。
他表情猙獰，喉嚨發出怒吼。
黯淡的眼睛中，忽然綻放出明亮的光芒，萎靡的氣息瞬間變得強盛，剛纔還在死亡邊緣徘徊的他，竟奇蹟般地恢復了活力！
“不能死在這裡！”
夏仁瞪着雙眼，劇烈地喘着粗氣，硬生生撐了過來。
“喂！”
趁着理智恢復一些，夏仁主動和那道恐怖的身影交談。
“回頭直視我！崽種！”他本來想這麼說，但是害怕被對方一巴掌怕死，所以就只喊了一句“喂”後，便沒了下文。
對方既然把他帶到這片空間，那就肯定不是想讓自己在旁邊當一個擺件。
伴隨着轟隆的聲響，空間扭曲更加強烈，那道巨鼠般的身影緩緩轉動，而伴隨着他的動作，體表黑色的皮毛和觸手之間，竟滑出一片片藍色真菌，像是冬季的鵝毛大雪，漱漱落下。
夏仁眉頭緊蹙，心想真菌果然和祂有關係，自己等下要怎麼和祂交流？才能讓祂幫助自己？
思緒還未停止，那山嶽般的身軀，已經扭轉過來。
龐大的陰影將夏仁籠罩，舊神的面容完整地呈現在他面前，三隻三葉草形狀的眼睛，望向身下渺小卑微的生物。
祂並未發出聲音，空間卻蕩起片片漣漪，夏仁的身體與那些漣漪接觸的瞬間，海量的信息融入大腦。
他剛剛勉強恢復的理智再次如砂礫般潰散，意識，在無盡深淵的黑暗中飄蕩。
……
……
現實世界。
達拉斯市的時間已經停滯了超過二十分鐘。
這二十分鐘裡，夏仁呆立在原地，雙目無神地望着手心中的藍色寶石。
博士氣息逐漸有些混亂，即便是以他的實力，如此長久地影響時間規則，也很是吃力。
“再等兩分鐘，如果不行，就只能放棄了。”
九鳳點點頭，對此沒有意見。
只是可惜了夏仁，這麼多年來，他是唯一一個能讓自己心動，願意與之嘗試誕下子嗣的男人，結果還未開始，這顆閃耀的星辰便要隕落了。
那顆扭曲怪異的菌株還在緩慢釋放着孢子，這個世界的規則並不能完全束縛它們。
達拉斯市開始震動，城市上空頻繁出現一道道閃電模樣的黑色裂紋，那是空間開始崩塌的預兆。
至少在人類所處的三維空間，時間是呈慣性流動的，有且只有一個方向，一片區域的時間停止，勢必會導致周圍流動的時間對其產生強大的衝擊，並且伴隨着停止的時間越長，這種衝擊的威力也會越大，等到最後，整個達拉斯市都會被浩浩蕩蕩的時空洪流摧毀，其存在的痕跡也會被徹底抹除。
“不能再等了。”
博士沉聲說道。
他正打算帶着三人離開，異變突然發生。
那塊藍色寶石脫離了夏仁的掌心，開始飛向高空。
沿途中，寶石釋放的能量越來越大，它的質量也越來越高，很快便比整個城市所有建築加起來還要沉重，並且在很短的時間內，它的質量還在幾何倍的上升，千噸、萬噸、億噸……沒有絲毫停止的趨勢。
“糟糕！時空要坍縮了！”
博士臉色大變，一把拉住九鳳和失去意識的夏仁，消失在原地。
他們再次出現時，已經在距離達拉斯市幾十公里的地方。
那顆寶石在視野中已經渺小到看不見，但是那股令人心悸的氣息，卻依舊在節節攀升。
下一秒，沒了博士的力量維持，加上超大質量的影響，達拉斯市範圍內的空間終於承受不住。
九鳳美眸望着那處，忽然感覺眼睛刺痛。
一個巨大的黑色窟窿，毫無徵兆地出現在城市上空，有如天神筆尖的黑墨落在了人間，無跡可尋。
黑色洞窟中沒有一絲光亮，內部深不見底，不知連接向何處。
只是凝望着那片黑暗，九鳳便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撕扯進去。
博士胸前銀鑰匙散發着柔和的光芒，幫助她穩定住心神。
他嘆了口氣，疲憊說道：“要是能把那顆菌株流放到時空亂流中，也不失爲一件好事。”
博士也掌控着一定的時空規則，他雖然也能夠坐到類似的事情，但那樣的代價實在太大。
頻繁的時間旅行已經讓他被這個世界排斥，如果再隨意使用力量，他極有可能被直接抹除存在。
然而，事情並沒有按照他預想中的軌跡發展。
時空垮塌的洞窟中，突然藍光大作。
那顆寶石釋放出難以想象的力量，竟強行將已經開始崩塌的空間拉回了正軌。
下一瞬，黑色洞窟消失，天空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這一前一後的變化是如此的突兀，完全突破了人類所能認知的極限，身爲旁觀者的九鳳感覺兩柄利劍刺入自己的雙眼，直達大腦。
她悶哼一聲，後退半步，雙手捂着眼睛，指縫中鮮血不斷滲出。
博士蒼老的面容上也泛起不正常的潮紅之色，即便是全藍星所有人類裡最瞭解時空隱秘的他，也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博士，這是怎麼回事？”
九鳳問道？
博士一隻手捂着額頭，聲音疲倦：“我也不知道，但時空已經恢復了正常，菌株還在這個世界。”
他話音剛落，刺目的光芒照亮夜空，將寶石散發出藍光遮掩。
順應着原來的軌跡，核彈再次爆炸。
地面顫動，爆炸掀起了颶風，在大地肆虐。
白色長褂獵獵作響，博士迎着狂風，面朝城市的方向，臉上滿是憂慮。
地面在震顫，摻雜着藍色真菌孢子的蘑菇雲升騰而起。
房屋中介依舊昏迷，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夏仁失去意識，形如木偶。
博士扭頭，發出深深的嘆息。
未來永遠無法準確預測，博士再怎麼努力，也沒有預料到，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
但唯獨有一點，無法改變。
夏仁死去，就意味着末日將提前來臨……
可是他明明不可能這麼早死的。
因爲篤定他不會死，自己才讓他去嘗試利用那塊藍色寶石溝通舊神，卻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博士精神恍惚，一直以來堅持的信念，在此刻有些動搖。
正在這時。
“博士？”
九鳳突然叫了他一聲，語氣急切：“情況有些不對，你看一看。”
“我是瞎子。”
博士悶悶道。
罷了，再壞還能壞到什麼程度。
博士萬念俱灰，轉頭望去。
他眼睛雖然看不到，但實際最周圍情況的觀察，比任何人都要清晰。
藍色的蘑菇雲中，出現了一點不協調的黃色。
緊接着，黃色光芒迅速向周圍擴散，幾乎是一瞬之間，所以藍色孢子都被同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黃橙橙的煙霧，依舊在隨着爆炸掀起的颶風擴散向整個城市。
隨後，造成這一些影響的源頭才終於顯露出來，黃色煙霧之中，那顆藍色寶石如黑夜中的燈塔，很是醒目。
博士愣了幾秒，反應過來：“我記得，那顆寶石能夠抑制真菌生長？”
九鳳立刻明白了博士的意思，有些興奮地點點頭：“房屋中介被那塊寶石治療過，他身上還殘留着真菌殘骸！”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不顧形象地蹲下，對着昏迷中的房屋中介上下其手。
“找到了！”
九鳳擡手，捻了捻指尖，在她的食指肚上，附着有幾粒和灰塵類似的塵埃，只是顏色明顯要更偏黃。
兩人緊緊盯着那幾粒塵埃，緊接着又望向遠處那片擴散的煙霧，確定了它們是同一種顏色。
“博士你留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取來一些樣本。”
九鳳說完，額頭火焰印記亮起，赤紅的烈焰從她腳下燃燒至全身，帶着她的身體飛向核爆中的城市。
不一會兒，她就飛了回來，張開手掌。
掌心中，是一層薄薄的黃色粉末。
“是同一種東西。”
博士鬆了口氣，懸着的心放了下來。
“噗通”一聲。
夏仁呆立的身體也在這時候栽倒在地。
博士上前查看他的情況，將銀鑰匙取下來，貼在他的額頭。
良久之後，博士臉上愁容徹底消退，更加放心了。
“他怎麼樣？沒死吧？”
對於這個有希望和自己生孩子的男人，九鳳還是比較上心的。
“沒有。”
博士將銀鑰匙重新掛回自己脖子上，說道：“夏仁本身就擁有舊神血脈，同時還有一股力量在庇護着他，想要死也不容易。只是他的靈魂從虛空中返回之後，太過虛弱，被困在了幻夢境與現實的交界處，無法主動清醒過來。”
“幻夢境與現實的交界處……”
聽到這個說法，九鳳有些蹙眉：“那不是跟死了沒什麼區別嗎？即便是再強大的造夢者，也無法到達這麼遠的地方吧？而且我記得那裡是某個舊神的領地……”
“無妨，自會有人救他的。”
博士對此並不擔心：“後續的事情交給你處理，排斥的力量越來越強，我不能繼續出現了。對了，這個C級調查員傷勢有點嚴重，儘快找地方給他治療一下。”
他的身影逐漸黯淡，最終完全消失。
九鳳望着腳下兩個躺倒的男人，目光落在夏仁臉上，看了一會兒。
“不騙我的時候，看着倒也不是那麼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