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

朱元璋笑了笑,吩咐雲奇道:“多要點好菜,讓船家吃飽。”他自己卻踱到了隔壁糧店前,門前掛着義和糧棧的牌子。

義和糧棧正在賣米,來買米者很多,但多數只買可憐的三五斤,棧內庫中糧袋子堆積如山,大概怕搶,居然有官兵把守。

朱標看着明示出來的米價,說:“不知這價是高是低。”

朱元璋倒內行,他說,這裡的米價,比平日上漲了二十倍,平日裡兩貫錢一斗米,現在是四十貫,商人不乘人之危賺錢,豈能發家?不用查,定是官商勾結,發國難財!

朱標嘆道,一路上到處是餓死的人,這裡卻堆着這麼多糧食,天下不公啊!朱元璋細看了看糧袋子,上面都有“義和”字樣,朱元璋懷疑,這是官糧,府庫中來的。

朱標說:“不會吧,明明印着義和字號啊!”

朱元璋一直注意着糧棧夥計們的動作,木箱裡米不多時,一個夥計便從大堆裡扛來一袋米,等在米箱旁的掌秤人麻利地抽去封口麻繩,米倒進箱子裡後,他馬上捲起空米袋,走到後面去了。

朱元璋小聲對朱標說:“袋子有文章。”

朱標尚沒明白是怎麼回事,朱元璋早附在雲奇耳畔說了句什麼,雲奇連飯也沒吃就去找本地官員了。

他們要了山東特有的幹又硬的大鍋盔餅,每人一碗蘿蔔條豆腐湯,一大盤子醬鴨肉,已是上等伙食了。朱標等人在吃飯,朱元璋只喝白水。忽見太監李玉行色匆匆地趕來,道:“皇上叫我好找啊!”

朱元璋忙打手勢制止他,李玉才改口說:“老爺,是徐老爺派我來追老爺的。”

“有信嗎?”朱元璋問。李玉從貼衣服口袋中拿出信來,朱元璋看了後皺起眉頭,把信遞給朱標。朱標看過,也心存疑惑地說:“京中糧倉顆粒不少?這是怎麼回事呢?”他們還沒吃完飯,雲奇和幾個隨從帶了幾個蟒服紗帽的人過來了。一個官員對糧棧掌櫃的說:“打開一個袋子,請他們各位看個明白。”朱元璋不動聲色地張望着。

糧棧老闆是個胸口長滿捲毛的矮胖子,他有恃無恐,蠻橫地說:“憑什麼?我一沒抗稅,二沒犯法,憑什麼他說看就看。”

“大膽!”雲奇亮出了欽勅腰牌,金晃晃的,官員說,“這是皇上的暗訪欽差!你好大膽子。”老闆傻了,只得不情願地剪開一個糧袋子,米倒出後,老闆馬上麻利地捲起空口袋,說:“我這米一沒摻沙子,二沒澆水,上等好米,查我怎麼的?”

正當他把空袋子捲起來想拿走時,朱元璋不動聲色地過來了,劈手奪過空袋子,抖開,從裡面又抽出一個口袋,當衆一亮,上面赫然印着“戶部太和倉”字樣。朱標不勝驚疑,不得不佩服父皇的精細和多謀。

朱元璋說:“好啊,你們官商勾結,竟敢侵吞賑災糧,乘災之危,高價牟利,該當何罪?”

糧棧矮胖子老闆不服:“嗨,你是哪個衙門挑泔水的,也敢跑太歲頭上動土?你他媽活膩了吧?來人,給我揍這窮老頭!” Wшw .TTKΛN .C〇

店夥計們一哄而上,雲奇大叫:“住手!”

此時朱元璋的護衛全部亮出暗器一哄而上,這邊一吵,百姓立刻圍過來,人山人海。雲奇高舉腰牌說:“大膽狂徒,你們知道站在你們面前的是誰?他是當今天子洪武皇帝!”

糧棧老闆看了兩個官員一眼,根本不信,說:“真是無奇不有,你看他那個其貌不揚的德性,他若像皇上,我還是太上皇了呢。”說罷狂笑,他的夥計們也跟着狂笑,老闆說:“都給我拿下,送官嚴懲!”

這時鑼聲響了,人們閃開道,有人喊:“知府大人到了。”德州知府秦毛舉下了轎,前呼後擁過來,問:“何事吵鬧?”糧棧老闆來了個惡人先告狀:“大人來得正好,這兒有個人冒充皇上跟我爲難呢。”

知府秦毛舉說了句:“給我亂棍打死。”他的目光一掃,看到了嘴角掛着冷笑的朱元璋。他在京城參加殿試時是見過皇帝的,這一驚非同小可,好半天才撲通一下跪了下去:“皇上,臣秦毛舉不知皇上駕到,罪該萬死。”他的隨員也全跪下了,百姓騷動了,有的說:“皇上來了!”“天子下來私訪了!”“百姓有望了!”“我們要見青天了。”

糧棧老闆醒過腔來想溜,雲奇早叫人把他按住,他也慌忙跪下,磕頭如搗蒜,額頭都磕出了血。朱元璋不慌不忙地走到秦毛舉面前,說:“你是朕開科取士第一科的進士,你的殿試題目朕還記得,《仁政安民》,對不對?”

“皇上聖明。”秦毛舉沒想到皇上如此博聞強記,忙說,“臣有背聖訓,罪該萬死。”朱元璋怎肯原諒他!德州到處餓死人,秦毛舉眼皮底下的黑心商人卻囤積居奇,又把官糧包個新袋子高價牟利,簡直是往傷口上撒鹽!裡三層外三層圍着的人奇靜,船家悄聲說,“天啊,沒想到我的小船上載的是天子!”

朱元璋大聲說:“面對百姓,朕心裡有愧,朕雖一片好心想撥糧救災,一路看下來卻是這個樣子,朕要嚴懲貪官,決不寬貸。”人羣中呼喊聲和山呼萬歲聲直上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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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大聲道:“把糧棧黑心老闆押過來。”糧棧老闆的腿直打哆嗦,不斷重複着:“我有罪,皇上饒命。”

朱元璋從雲奇手上奪過大刀,道:“朕已多年沒親手殺人了,”剛說完便手起刀落,把糧棧老闆砍了,然後說了句“把秦毛舉押回城去”,不顧而去。人羣中又響起此起彼伏的“皇帝萬歲”的呼喊聲。

貪官被誅

朱元璋終於在德州地面上抓到了狐狸尾巴,他讓太監李玉火速返京,敕令徐達和朱文忠再次徹底查倉,他的信中已有責備他們疏忽之意,印有戶部太和倉的米袋子都在德州見到了,太和倉裡卻一袋糧沒少,這不是見鬼了嗎?

這邊朱元璋親自在德州知府衙門升堂,審理髮國難財的貪官們,秦毛舉以下幾十人幾乎個個不乾淨,朱元璋和朱標越審越觸目驚心,牽涉的京官也越多,拔出蘿蔔帶出泥,也露出了貪官墨吏們之間盤根錯節的關係。

徐達接到朱元璋的諭旨,把朱文忠請來,二人都有點臉紅,少不得發狠再認真查一下大倉,徐達說,大不了把每個糧袋子都驗一遍,省得他們掩人耳目。

這次的行動更出其不意,戶部的人和管倉的大吏們事先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半夜時分徐達、朱文忠突然率羽林軍把幾個大糧倉包了個水泄不通。朱文忠從德勝倉查起,徐達再度親臨最大的太和倉。

徐達雄赳赳地按劍而入,對倉中大小頭目宣佈:“奉旨查驗官倉!”司官李彧疑惑不解地說:“幾天前不是剛剛查驗過嗎?”

徐達看也不看他說:“少廢話。”李彧只好命下面的人快把賬簿拿來請大人查驗。徐達說:“我不看你的假賬。”他帶了手下的人直奔堆滿麻袋的庫房。

徐達走過去,手下人提燈照亮。每個米袋子上都有“戶部太和倉”字樣。徐達用力掀下一袋子,沉甸甸落地,用劍紮了一個口子,淌出白米來。又掀下一袋子,再扎,仍是白米。

李彧諂笑着說:“都一樣,豈敢有假?”

又一袋子掀下來,徐達舉劍要扎,李彧央求道:“徐大人手下留情。挨個都紮了,糧食淌了一地,下官不好向皇上交差呀。”

“我替你交差!”徐達一劍捅下去,淌出來的竟是沙子。隨從全都大驚。李彧傻了,硬撐着:“這,這是怎麼回事?”

徐達冷笑,接二連三地捅袋子,淌出來的全是黃沙、黃土。

徐達把劍橫在李彧脖子上,說:“上回叫你矇騙得好苦!我不殺你,你必須把實情招來,否則誅滅你的九族。”

李彧嚇得跪下了:“老爺饒命,我說,我說,實在不關我的事。”

不一會兒,朱文忠那裡派親信來向徐達通消息,德勝倉出了大紕漏,庫存的穀米九成已被盜運,現在堆在倉裡的根本不是糧食,而是黃土、黃沙。

徐達把李彧等一干人全一條繩拴了,派人守好糧倉,會齊朱文忠,又把胡惟庸、李善長、汪廣洋從被窩裡驚動起來,連夜突審後,天亮前行動,一口氣抓了四個尚書,六個侍郎,三品以下幾十人之多。

這是一個以戶部侍郎郭桓爲首的貪盜國庫糧的貪墨集團,幾乎席捲了六部。縱觀此案,六曹爲罪魁,郭桓爲首。除郭桓與本部的胡益、王道亨等外,先抓了北平二司官李彧、趙德全,拷問他們,又供出多人,隨後抓捕到案的有禮部尚書趙瑁,刑部尚書王惠迪,兵部侍郎王志,工部侍郎麥志德,自六部左右侍郎以下,牽連山東、河南大員,隨後陸續抓到三百六十餘人,連坐案子總數恐波及幾萬人,基本上把朝廷裡的大官殺光了!朱元璋暗自慶幸沒有牽涉到他身邊執掌國家權柄的幾位重臣,這是不幸中的萬幸。朱元璋問大家:“你們說怎麼辦?”

胡惟庸說:“殺無赦,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這裡面有幾個是臣薦用的,臣也有失察之過,請皇上處置。”

朱元璋冷笑道:“若這麼說,朕應領有責任,哪一個不是朕任用的呢!”朱標怕動盪太大,主張能少殺,還是少殺爲宜,起到殺一儆百作用就是了。

朱元璋說:“又來了!有人說朕上元節時殺刁民是玉石不分,講這話,也有道理,這是君子之心,惻隱之道,可謂至仁。但這種仁義之道,行於君子則可以,行於小人絕對不可。像郭桓案上所牽涉的高官,如此腐爛,朕如何取信天下?不殺何以平民憤?即使有個把殺錯了,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能在所不計了。一句話,不可放過漏網之魚!”

徐達說:“胡丞相是有過的,戶部出了這麼大的漏子,不僅是失察的事!”

胡惟庸恨徐達恨得牙癢癢的,這老東西,什麼時候都不放過他。

胡惟庸膽戰心驚地望着朱元璋,幸虧朱元璋沒說什麼,只說,“朕要休息一會,你們下去吧。”

衆人離殿時,朱元璋道:“徐達,你晚走一步,朕有話和你說。”

自從金菊被朱元璋再次羞辱了以後,她再也沒有正眼看他,晚上滅燈路過奉先殿,她也絕不往奉先殿看上一眼。

她心如死灰,也不再存非分之想。但她見到孩子,總是不由自主地喜愛,她特別喜歡郭寧蓮最小的兒子朱棟。也許他還小,心目中的尊卑貴賤觀念還很淡薄,他沒事總愛往金菊那跑,金菊總是預備了各種各樣好吃的哄他,對此,郭寧蓮的態度是默許甚至縱容,她太可憐金菊了。

這天郭寧蓮正在教她的小兒子朱棟寫字,朱棟寫了“天地君親師”五個字,描了又描,郭寧蓮說:“寫字不能描,重來。”

朱棟噘着嘴,只得重寫。

這時金菊提個籃子進來了,朱棟嗅了嗅鼻子,說:“米粉糕!我聞到味了!金菊,你是不是又給我送米粉糕了?”

金菊說:“你這小鼻子真靈!”

郭寧蓮拍了兒子一下:“沒大沒小,金菊是你叫的嗎?”

朱棟仰起頭說:“那她叫什麼妃?她也不是父皇封的妃子呀!”這一說,金菊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郭寧蓮說:“叫乾孃吧。”她望了金菊一眼說:“算命的給棟兒算過,命中缺水。”金菊滿懷希冀地說:“那真巧了,我的命裡多水。”

郭寧蓮說:“所以呀,我一直想給他找個水命的乾孃,棟兒又跟你挺親的,你不正合適嗎?”

金菊從提籃裡端出米粉糕,朱棟扔下毛筆,抓起來就吃。金菊說:“皇妃不是開玩笑吧?”

郭寧蓮說:“有這麼開玩笑的嗎?我都向皇上奏明瞭。”她又問兒子,認這個乾孃行不行?朱棟巴不得呢,忙點頭。

金菊激動得淚花閃閃,說不出話來。

郭寧蓮看了她一眼,對兒子說:“別光顧吃,喊一聲乾孃!”

朱棟真的喊了聲:“乾孃。”金菊聽了,竟至嗚咽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