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說到這裡的時候,朱國慶還是一幅不以爲然的架勢,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在心裡說:工作又不是你乾的,你有什麼好說的?但是,朱國慶很快就感到了彭長宜下面的講話是衝着工貿園區來的,衝着他朱國慶來的,甚至是衝着上級市委來的。
彭長宜說:“在黨校學習期間,按照課程安排,我們在全國範圍內,有針對性地進行了多次專題調研,當然了,我們去調研的這些地區,有的是成功的經驗,也有的是失敗的經驗,正反兩面的調研課題都有。無論是經濟活動搞得比較好的長三角和珠三角,甚至是深圳,還是有些地區過度開發、不切實際的大搞形象工程和政績工程所造成的教訓,都在我們調研的層面上。不管是成功的經驗還是失敗的教訓,我得出了這麼一條結論,就是一切的經濟活動,如果背離了客觀規律,背離了經濟規律、背離了科學發展的規律,那一切紅火的表現都是虛張聲勢,都是花拳繡腿好大喜功,甚至是僞繁榮。”
聽他講到這裡,會場上的人們都屏住了呼吸,好像他們從市委書記這不同尋常的開場白中嗅到了什麼。
彭長宜故意給大家留下一個警示的時間,他沉了沉嗓子,繼續講道:“那麼,作爲締造家園的我們來說,應該用一種什麼樣的態度,什麼樣的感情來對待當前的經濟工作呢?我的答案就是兩個字:樸素。”
無論是主席臺上還是主席臺的下面,全場鴉雀無聲。
彭長宜對會場的表現很滿意,他一字一句繼續說道:“要用樸素的感情,樸素的心態對待當前我們正在進行的經濟建設,切不可貪大求洋、急功冒進,必須慎之又慎,循序漸進,用科學的態度審視我們當前的各項工作。要兩條腿走路,任何一條腿跑得太快,或者跑得太慢,都將危及到社會的穩定和人民的信仰。說道這裡,我就多說兩句,前一段時間,黨校領導找我談話,說是在黨校門口經常有老百姓模樣的人來找我,他們沒有見到我,我也不知道這些人是誰,後來,有人給我留下一封信,反映工貿園區在徵地過程中的一些問題。當然,任何一項工作,不可能達到羣衆百分之百的滿意,但我們也要照顧到大多數人的利益,切不可一味強調發展而忽視了羣衆的利益,忽視了民生問題,一切無視羣衆利益的工作,都是背離我們黨的初衷的……”
聽到這裡,朱國慶的心就驚跳了一下,他繃緊了神經,這纔開始重視彭長宜的講話。
彭長宜在這個問題上講了很多,有兩次還得到了下邊基層鄉幹部的掌聲。一年以來,由於羣衆的牴觸,工貿園區的建設進展速度不是很理想,羣衆告狀不斷,用當地的土話說就是按下葫蘆起了瓢,一度讓朱國慶非常撓頭,作爲錦安重點建設項目,嶽筱也對這個項目進行了更多的關注,這讓朱國慶壓力很大,許多工作老百姓不認
可,也做不通他們的思想工作,就強行推進實施,結果造成了很大的民怨。彭長宜今天的講話,無疑是跟目前的政府工作唱反調,跟朱國慶唱反調。誰都意識到,作爲學習在外的市委書記,對這一年來的政府工作是有着不同意見的,是不滿意的。只是他沒有機會公開表達自己的立場和觀點,沒有機會參與什麼,更談不上扭轉工作局面了。他只能藉助今天這樣一個場合,來表達自己一年來對全市工作的思考和意見。
誰都看得出來,坐在彭長宜旁邊的朱國慶,臉漸漸地陰沉了下來,但是他沒有機會講話,因爲會議進入了下一項內容,由盧輝講關於這次調整幹部方案的有關標準和選拔任用幹部的總體精神,盧輝特別強調了這次不再搞組織單獨談話,這次會議就是一次公開的組織談話會議,以後還會繼續這種公開形式的組織談話,爲的就是節省幹部到位的時間,敦促幹部儘快進入工作狀態。
……
對於這次幹部調整,盧輝特別強調了幾點紀律:第一,幹部調離,不得以任何形式和藉口帶人、帶車,如果是工作特別需要,要以書面報告的形式向市委提出請求;第二,如果有人對自己的崗位不滿意,可以按照組織程序進行反映,不服從組織分配的,明天帶着行李,到組織部報到。
接下來就由市委組織部長宣佈這次調整名單。
調整方案宣佈完畢後,盧輝再次強調了一項紀律,他說:“今天下午是交接時間,明天上午所涉人員必須到新單位報到,逾期不到者,將視爲自動放棄,自動放棄崗位的幹部,到組織部報到!”
盧輝說完後,彭長宜拿過面前的話筒說到:“剛纔盧書記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再強調一句,如果對這次調整有異議的也可以到辦公室來找我,今天下午我在辦公室恭候,請注意,僅限於今天下午下班前,過午不候。”
按說,這樣的強調是每次幹部調整時的慣詞,人事調整不可能順從每一個人的意願,再怎麼對自己的職位不滿意,也鮮有人找到領導去理論的,更沒有不服從組織分配的,因爲誰都知道不服從組織分配的風險,能到今天這個職位,也是自己通過漫長奮鬥的結果,所以不是大家滿意不滿意的問題,而是必須要滿意的問題,即便這次虧了,但領導都不傻,興許下次在調整幹部的時候就給你找補回來了,所以,在亢州歷史上,主動找領導表示不滿意調整的人還沒有,找到市委書記的就更沒有了。
但這次似乎有點例外,下午剛一上班,李立進了市委市政府辦公大樓,但他上到二樓就不再往上走了,而是推開了市長朱國慶辦公室的門。
朱國慶正在打電話,見李立不敲門直接進來就有些反感,他對着電話說道:“好了,下來再交流,我這裡來人了。”
李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見市長放下
了電話,他滿臉不高興地大聲嚷道:“我不幹了,我要去找彭長宜理論,我要到錦安去告他!”
朱國慶看了看門口,他站了起來,關死房門,不耐煩地說道:“你不幹了別跟我說,去組織部報到,上午的大會說得明明白白的,告他的話上我這不管事,你走錯門了。”
李立見自己的話沒能威脅住朱國慶,反而還惹得朱國慶滿肚子火氣,就緩和了一下口氣說道:“我在電視臺幹了都十年了,當了十年的副局長,他憑什麼一句話就把我調出去?想想全市的幹部中,有誰幹了十年的副科?”
朱國慶不冷不熱地說道:“這次不是給你轉成正科了嗎?”
李立說:“這叫轉嗎?典型的明升暗降!誰不知道文化局是怎麼回事?誰不知道書記怎麼回事?能和局長比嗎?再說了,那個單位能和電視臺比嗎?”
朱國慶看着他,冷冷地說道:“你中午喝酒了?”
李立理直氣壯地瞪着眼珠子說道:“喝了,怎麼了?”
朱國慶依然冷冷地說道:“沒怎麼,我看你有點高。”
“爲什麼?我根本就沒有喝多!”李立梗着脖子說道。
一抹厭惡浮現在朱國慶的臉上,他嚴厲地說:“你如果沒有喝多,不至於讓你這麼口無遮攔地在一個市長面前胡說八道!”
李立見朱國慶嚴厲起來,就有些心虛,他說:“我那是心裡憋屈,你想想,十年,這十年中,他彭長宜升了幾次了?我吶?你吶?當然了,我是沒法跟他比的,可是你從一開始就是他的領導,現在倒好,反而屈尊在他之下。”
朱國慶看着李立,心想這小子真不是東西,說話專往自己的心尖上戳,但市長最起碼的形象和風度他還是要保持的,就說道:“如果這麼比的話,我早就該去火葬場,變成一縷青煙順着大煙囪冒出去了。”
李立不解地看着他。
朱國慶又說:“我在北城當書記的時候,跟我搭檔的是張良,他早就死了,按你的邏輯跟他比的話,我是不是也早就該死了?”
李立說:“我哪是這個意思啊?壞人都還活着呢,您怎麼能死啊?我是太生氣了,彭長宜這不是成心欺負人嗎?還不是因爲去年漏播的事他就打擊報復我?”
朱國慶站起身,走到李立跟前,給他倒了一杯水,說道:“就是成心欺負你,你也得忍,不然你就不來找我,而是直接就去三樓找他或者是去錦安說理去了。”
李立一聽朱國慶給了自己臺階,就故意嘆了一口氣,說道:“您能理解我就行了。”
朱國慶在心裡冷笑了一聲,說道:“你是有情緒啊,你這哪兒是跟彭長宜啊,分明是衝我來的。”
李立趕緊說道:“我哪敢跟您啊,我是心裡委屈才找您訴苦的,您千萬別誤會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