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特殊鋼廠用的是剛剛進口的先進設備。這種設備啊,啓動之後必須吃‘細糧’。細糧,你懂嗎?就是質量上乘的廢鋼料。現在,你的水泥塊子填進了這吃細糧的肚子,就等於破壞國家生產設備。這種事,要治罪的。”
“那……”廢品王的心一下子涼了。這個秘書,怎麼總是向着鋼鐵廠說話呢?“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惡人先告狀。你起訴他!”秘書像是吃飽了,嗓子裡打了個響嗝,隨後玩弄起了桌子上擺放的那隻青花瓷杯。
“起訴?”廢品王有點驚訝起來。
秘書卻慢條斯理的說:“對。起訴他。他不是讓工人打了你一頓嗎?你就起訴他個傷害罪。”
“起訴?傷害罪?”廢品王有些個沒想到,心裡躊躇得犯了合計。看來,這秘書是要他把他推到前臺,與朱鵬宇大鬧一場了,有這個必要嗎?他問着自己。從心裡講,自己是沒有理的。雖然捱了打,認倒黴就是了。只要把二十輛車討回來,自己賠上幾萬元他也認了。人呀,該跌跟頭時就得認跌啊!
可是,要是大張旗鼓地打一場官司,他就不行了,朱鵬宇是柳林大廠的知名人士。自己這種臭名昭著的小業主,哪兒是人家的對手?自己雖然有幾個臭錢,可是怎麼的心裡也要清楚,他自己更清楚。真要是對簿公堂,把事兒鬧大了,還有他的好果子吃!
爲什麼秘書要鼓動自己這麼做?這是不是呂副書記的意思?他突然閃過一絲剛纔出現的感覺:呂副書記要和朱鵬宇鬥鬥法?這個呂副書記,是不是要借自己的手,去整治那個朱鵬宇?他本能地打了個寒噤。
算了,咱一個小老百姓,別摻和他們大人物的事兒了,想到這些,他搖了搖頭。
姑娘的眼窩兒有些深,顴骨略高一些,說起話來嗲聲嗲氣的,聲音頗爲動人。她的眼光不像北方姑娘那麼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而是嫵嫵媚媚的頗有些撩人的風致。姑娘被秘書瞅得不好意思了,臉有些紅。爲了消除尷尬,她走上前,爲客人衝了一杯熱茶水,她把茶杯送到客人面前,客人接杯的時候,一隻手悄悄地在她的手腕上劃了一下。
“姑娘,麻煩你,”客人的眼睛向她放出一股熱辣的光:“請你出去,給我買一包‘中華’煙好嗎?”
“好的。”姑娘點了頭,邁着輕盈的步子走開了。室內無外人,恰好談密事,秘書向“廢品王”出了探詢的目光。
“哦,算了,我不想把事情弄大。我想……”廢品王嘆了一口氣,毫無焦點的視線散漫在似被劫掠過的殘羹剩菜上。
“哈哈……”秘書聽到這兒大笑起來。笑聲未畢,便霍然起立,冷冷地說了一聲,“老兄,那你就準備戴‘金鎦子’!”
“什麼,戴‘金鎦子’?銬我?憑什麼?”廢品王覺得頭皮炸,背後嗖嗖地冒起了一股股涼氣。
秘書沒說什麼,只是隨手拿過隨身攜帶的小公文包,哧哧兩下拉開,一卷材料露了出來。“看!”秘書把手中的材料衝着“廢品王”揚了揚,
“鋼鐵廠的律師已經在起訴你了。”
“啊!”廢品王大驚失色了。
“除了這事以外,……還有……”秘書開始數落起他的罪狀來:“你給電廠送的那些個兌了石矸的煤;給紡織廠送的那些個塞了土坯的棉花;你給水庫大壩工程送的那些個不合標號的水泥……都已經被人家告到檢察院了。要不是呂書記主管政法,你廢品王在劫難逃!”
“真的?”廢品王心撲通通的沉了下去。
“唉,誰讓咱們呂書記是菩薩心腸呢。爲了落實常的富民政策,他變着法兒保護你們這些私營企業家。可是,你們卻不理解他……”
廢品王聽到這兒,轉過身低下頭去。那略略佝僂的身影,坦露出他內心的暗淡。逼上梁山了!唉,我怎麼走到了這一步呢?可是,醜事全掌握在人家手裡,不聽人家的,就是死路一條啊!幹就幹,大不了當人家一次炮灰。
也許呂副書記真的對我好呢。我一年進貢他十幾萬,憑良心他也該保護我呀!
“好。我聽你們的。”聲音從淡藍色的煙霧中穿出。由於激動、由於恐懼,他臉變幻着的一陣紅一陣白的色彩始終突破不了那一層暗淡的灰黃。
果然沒有過幾天時間,一輛標誌着警號的小汽車再一次的駛入了廠區.....。
“什麼,你們還要拘留我!”朱鵬宇一聽,大喊起來。
“不是不是……朱廠長,”公安局的一個科長急忙解釋:“不是我們不聽市長的話,呂副書記記管政法,我們惹不起呀!咱們,演演戲……”
“演戲?哼!”朱鵬宇撇撇嘴,朱鵬宇仰起臉來,看了看頭上的天。
傍晚,夕照的霞光在一朵朵灰色的雲團周圍鑲了金色的花邊,高爐裡飄浮起的一股股魄蒸汽,被染成了鮮豔的緋紅。
“朱廠長……別誤會。我幹這差事也不容易。公安局這科長捱了罵,有些爲難了:“咱們就走走過場。廠區公安處的人都是你的老部下,誰敢難爲你?你應應景!”
朱鵬宇坐在那張小凳子上。面對着審問自己的老部下,覺得有些滑稽可笑。對面坐着四位審訊人,主持審訊的公安處長原是廠保衛處長,是經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另外兩個警員是從經濟警察剛剛轉爲公安籍的。還有一個女的,他從未見過面。她穿着警服,卻沒戴大蓋帽,賣弄似的露了一頭長長的披肩。
“請問,本月四日下午,你是不是到了原料廠的料場?”
“是的。”
“去幹什麼?”
“問的可笑了,我去當然是檢查工作。”朱鵬宇不亢不卑的回答。
“停停停!”哪個披肩女警察連忙制止了主問人,糾正說:“按照程序,應當先問嫌疑人的姓名、職務……等自然情況。”
“哦,小劉同志,這些內容,我們上次審訊問過了……”說着,公安處長轉身問另外兩個小夥子,“是不是記錄了?”
“是的是的……”兩個小夥子小雞啄米似地點頭。
實際
上,上次根本就沒有審訊,記錄本上光禿禿的,什麼內容也沒有。
“我再請問,你在檢查工作期間,生了什麼事情?”
“我發現廢品王送了假料。”
“當時,你是不是很氣憤?”“披肩”女警察搶過公安處長的話頭,嚴厲地問了一句。
“以假充好,是商業欺詐行爲。另外,假廢鋼投到鍊鋼爐裡,會損壞國家進口設備。這樣的事,凡是有點兒良心的人,都得氣炸了肺。”朱鵬宇嚴肅地回答。
“氣憤之下,你對工人下了什麼指示?”“披肩女警察”問。
“沒下什麼指示。”
“不對。你對工人說,把廢品王扔到爐子裡燒了。”披肩女警察提示。
朱鵬宇灑笑一下說:“這是氣話。”
“氣話也是指示。”
“這種話我說的多了。我在氣頭上常常說,我撤了你,我開除你,我宰了你。這樣的話都市要當指示來理解嗎?”朱鵬宇搖搖頭,很無可奈何的說。
“哼,你是不是暗示工人打廢品王?”“披肩女警察”緊追不捨。
“沒有。”
“你應當實事求是!”
“乾脆,你讓我‘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算了!”朱鵬宇蔑視了對方一眼,覺得這個女人不同尋常。
“你……”女人語塞了。神色卻是氣呼呼的。
“請你回想一下,”公安處長打斷了那女人的話,和顏悅色地問:“當時有哪些人在場?”
“老胡、老謝……工人很多,我不認識他們,也記不住。”
“好,你先下去。再想一想。我們要提問其他證人。”公安處長使了個眼色,兩個小夥子走下來,“架”起他們朱鵬宇的兩支胳膊。
朱鵬宇被請到公安處的會客室,坐在了沙上。一個小夥子爲他沏了茶,另一個小夥子爲他調整電視頻道的節目。
“朱廠長,那女的是市局有名的警花。聽說是市委呂副書記的親戚呢……”
朱鵬宇嗯了一聲,把臉轉向了窗外。夜霧升騰起來。霧靄裡,廠區那一排排插入天際的大煙囪,分別吐出了紅的、白的、青的五彩繽紛的煙雲,爾後又冉冉地升騰起來,融入了略顯出墨藍色的天空。這幅奇妙的風景,讓他心中涌起一陣由衷的自豪━━嘿,這鋼鐵廠,還是我的。
季市長支持我,羣衆支持我,看你呂旭還能耍出什麼花樣來!
審訊室裡,披肩女警察憋了一肚子氣,衝着公安處長作起來:“我不滿意你這種審問方式。啥也沒問出來,怎麼就把人放了。”
“我們要的是證據。現在主要任務是取證。”公安處長解釋說:“這位朱廠長,脾氣急躁。性格倔強。你就是問他八天八夜,他也是這個態度。有這工夫,還不如問問其他證人呢。”
案件調查繼續進行。
老胡和老謝兩位廠長被請來了。“請坐。”公安處長客客氣氣:“你們談談本月四日下午的事。哦,就是廢品王捱揍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