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身軀衣衫襤褸,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中,這身影看上去就像一隻螻蟻,用大拇指就能輕而易舉地將其碾死。
鍾子情,在跑。
拼了命的奔跑。
小小的腳踩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足跡。
沒有穿鞋子,因此這雙白皙的小腳被凍得通紅,紅到發紫,似乎快僵了。
然而,除了靠這雙腳,鍾子情沒有其他可以依靠的東西。
他現在孤立無援。
身後,有追他的人。
他不知道那些人爲什麼要追他,他明明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做!
“娘……娘……”
一邊跑,他一邊叫喊。
然而他自己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娘是不會迴應他的。
因爲死了。
就在他的眼前,被一個女人殺死了!
纖弱窈窕的身體被穿透的那一刻,噴涌而出的鮮血有幾滴噴在了他的臉上。
是熱的。
可那個時候他卻感覺自己的體溫一瞬間降到了冰點。
有幸逃過一劫只因他娘將他藏了起來。
他的孃親是代替他死的——
鍾子情不知爲何有這樣的想法。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想死。
如果上蒼給他第二次機會,他娘依然會把他藏起來,而他也依然會在親眼目睹孃親慘死後,選擇活下來。
拼了命一般,只是想要活下來。
雪地裡,空無一人,萬籟俱寂。
鍾子情能夠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喘息聲,還有從自己的口中呼出的哈氣。
他在逃。
卻不知道要逃到哪裡去。
這片只有皚皚白雪的土地彷彿一座偌大的迷宮,一旦進來,就再也出不去了。
在哪裡?
在哪裡?
出口在哪裡?
小小的身軀摔了一跤,緊接着,又爬起來繼續跑。
此時此刻,鍾子情的世界裡只有逃命。
一圈又一圈,跑了一圈又一圈。
小小的早已凍僵的兩隻腳仍舊不停地奔跑着,不知跑到何時纔是盡頭……
“鍾子情!鍾子情!”
啪!
揚手就是一個巴掌,雲綺的手打在了鍾子情的臉頰上,狠狠地。
白皙如玉的臉被打出了一個鮮紅的手印,但鍾子情仍沒有回來。
用力咬住下嘴脣,雲綺像是要把櫻桃紅脣咬破般用力。
她很急。
急的是不知道鍾子情究竟怎麼了。
她很氣。
氣的是自己爲什麼在關鍵時刻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鍾子情!鍾子情你醒醒啊!鍾子情!”
啪、啪、啪!
連甩鍾子情三個巴掌,響亮的掌摑聲聽得躲在牆角的陸雲鶴都渾身一顫一顫的。
可鍾子情依然毫無反應。
平日裡那雙盈着笑意的鳳眼,此時像是死了,一點光澤都沒有。
打的自己都累了,右手掌心也隱隱發疼,雲綺垂下手臂,在兩眼呆滯的鐘子情身前微微彎腰喘了兩口氣。
“怎麼辦……”
彷彿腰再也直不起來,雲綺一雙眼注視着地面。
腦海中回想的是林朔夜的話——
“想要解開我的催眠其實很容易哦!只要猜中催眠的關鍵詞就可以。”
林朔夜是那種不想告訴她的事一定不會告訴她,而肯告訴她的是多半不會是謊言。
也就是說……
“關鍵詞……”
呢喃着這個詞語云綺緩緩直起腰,目視鍾子情。
鍾子情神色自然,沒有痛苦、悲傷、憤怒種種表情。
但給雲綺的感覺卻是,鍾子情的靈魂正被什麼東西困住了。
什麼東西……
那東西一定就是林朔夜口中的“關鍵詞”。
“啊啊啊!”
用力抓自己的頭髮,雲綺把梳理的好端端的髮型抓得一團糟。
有點後悔自己沒能更多地瞭解鍾子情,不然眼下她也不會如此摸不着頭緒。
輕輕地,她閉上雙眸。
看似神色平靜,其實是在絞盡腦汁思考。
有什麼?
一定有什麼東西是鍾子情放不下的。
那就是所謂
的關鍵詞,那個關鍵詞困擾着鍾子情,將鍾子情的靈魂關在了裡面。
“嗯……”
不自覺地發出微弱的聲音,雲綺想,換位思考,若是她的話有什麼關鍵詞可能困住她的身心。
結果能夠想到的只有“身世”、“王位”之類的字眼,但轉念一想,這兩樣東西她基本已經看開了,八成林朔夜想催眠她也很困難。
“我說陸雲鶴……”
扭頭看陸雲鶴,縮成一團的陸雲鶴這才轉過身來。
“什麼事?雲綺……”
“如果是你的話……你覺得有什麼東西能把你的心困住?一個詞就好。”
“什麼啊……說的這麼抽象……”
對雲綺的話聽的似懂非懂,陸雲鶴歪歪頭。
他雖然不聰明,但也不至於一點理解能力都沒有。
沉默着想了半晌,通過陸雲鶴的表情雲綺看得出來陸雲鶴有在認真思考。
“嗯……我覺得應該是讓我感到自卑的東西吧!”
“自卑?”
點點頭,陸雲鶴接着道:“對,我的話……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應該是……出身。”
“出身?”
“沒錯,就是出身。”
聽了陸雲鶴的話,雲綺一瞬間回想起當初在破廟,陸雲鶴說自己只是養子還是山蠻族卻想要當王時的樣子。
“所以……陸雲鶴的關鍵詞是出身……那鍾子情呢?”
想到出身,突然間,當初在峽郡州時慕容玄鈺說的話再一次掠過大腦。
幾個關鍵詞接連不斷地涌現,雲綺張張嘴,卻不知該從哪個說起好。
首先,她試了第一個——
“雷戰國。”
鍾子情毫無反應。
接下來,她又試了第二個——
“王氣。”
鍾子情毫無反應。
多少有些泄氣,內心不安的陰影也越來越大,但云綺絕對不會放棄。
深呼吸,她又說出了想到的第三個關鍵詞——
“過去。”
瞬間,鍾子情眨了一下眼。
一直以來像塊木頭似的一動不動的鐘子情,第一次,有了眨眼的動作。
頓時,雲綺欣喜若狂。
“太好了太好了,我找到關鍵詞了!”
拉起鍾子情的雙手雲綺原地蹦三蹦。
然而,除了那個剛剛那個眨眼的反應外,鍾子情一雙鳳眼仍舊沒有在看這個現實。
“看來……光是找到關鍵詞還是不行啊!林朔夜那個混蛋!大騙子!”
忍不住罵了林朔夜一句,因爲之前林朔夜確實說猜中關鍵詞就能解開催眠。
而這個時候,即將走出神殿的林朔夜狠狠打了個噴嚏。
知道一定是他的小云綺在念叨他,兩片邪魅的脣勾起一道淺笑。
雲綺這邊,對於解開鍾子情的催眠依然毫無進展。
“過去……過去……過去過去過去……”
一味嘀咕這個“關鍵詞”,雲綺有種自己都快被催眠的錯覺。
若是鍾子情真的被困在自己的過去之中,或許,她應該想方設法把鍾子情引導回來。
可有什麼辦法呢……
思考走進了死衚衕,這時,垂下的目光捕捉到了某樣東西。
在茫茫白雪中奔跑,鍾子情發現,他又跑回到了原點。
明明是從這裡出發的,一路狂奔,可結果,卻又回到了這裡。
簡直,就像詛咒。
不假思索,鍾子情跑了起來,再一次。
小小的身軀彷彿不是自己的一般,更像是一片隨風飄零的樹葉。
寒冷從腳底板蔓延,被凍僵的已經不再只有自己的雙腳,還有雙腿,甚至身軀。
鍾子情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是不是……我其實已經死了?
然而,着魔一般,他沒有停止奔跑,出於本能。
他不想死。
就在這時,有聲音,飄進了耳朵裡。
在這樣一個一片肅靜的雪地裡,竟然會有聲音,而且還不是鳥獸的叫聲。
那是某種樂器發出來的聲音,可是不知爲何,鍾子情想不起來那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樂器。
因爲,實在太難聽了。
南腔北調,聽不出絲毫旋律,似乎勉強能夠將樂器吹響的樣
子。
突然,鍾子情停下了奔跑的腳步。
吹……響……
某樣東西的形象在腦海中浮現,猶如從深沉的黑暗之中一點點飄了起來,由模糊漸漸變得清晰。
那是——
雲綺正在拼命吹,拼命吹着鍾子情的笛子。
然而,如果她吹出來的也叫笛聲,那天底下所有聲音都可以被稱爲天籟。
“拜託雲綺……你就別再吹了……”
雙手捂着耳朵,陸雲鶴一副被魔音折磨得快受不了的表情。
“不行!我要用這笛聲把鍾子情引導回來。”
雲綺氣勢洶洶地說道,繼續吹笛子。
魔音入耳,陸雲鶴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要是鍾子情,聽到你這笛聲都不敢回來了……”
“誰說的!”
朝陸雲鶴吼了一嗓子,雖然雲綺自己也知道她吹這玩意哪裡能叫笛聲,可除此之外,她別無他法。
絞盡腦汁,她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想要引導鍾子情走出那名爲“過去”的不真實的世界,只有以存在於現實中而不存在於“過去”中的事物來做媒介——
這是雲綺在不經意看到鍾子情手中竹笛的時候想到的。
這就是爲什麼她會拿着鍾子情的笛子使勁兒吹。
這聲音,好難聽……
赤腳站在雪地裡,鍾子情鬼使神差地竟然停下奔跑的腳步,聆聽這種刺耳的聲音。
聲音難聽是難聽了點,不過心裡卻有種感覺,吹奏這樂器的人很努力。
周圍,是雪。
爲什麼,會是雪?
太陽穴突然發疼,鍾子情揚起左手想要揉額頭,卻發現手心裡涼涼的。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他握在手中。
空空如也的手心裡,漸漸的,能夠看到某種東西的輪廓。
與此同時,腦海中發出刺耳音色的那樣樂器也一點點有了清晰的形象——
是笛子。
“笛子……笛子……”
呢喃着這個詞語,鍾子情彷彿想起了一個人。
會伴着他的笛聲起舞,會在他吹完一曲後鼓掌……
那個人的身影,很耀眼。
可他就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那個人的名字。
左手心裡,有着涼涼觸感的東西漸漸浮現出實體,那是——
白玉香囊!
雙脣輕啓,鍾子情面露驚訝。
記憶似乎被剪斷了,前後之間銜接不上。一時間,鍾子情很難理解爲什麼她送給雲綺的羊脂白玉香囊會在他自己的手中,並且雲綺正站在他面前,鼓着腮幫子用不正確的方式吹他的竹笛。
“雲綺?你怎麼……”
纔剛喚出雲綺的名字,只見雲綺像見鬼了似的杏眼圓瞪。
“鍾子情!”
始料未及,一個大大的擁抱抱住了他。
雲綺這一撲撲的很用力,鍾子情有種險些被雲綺撲倒的錯覺。
“雲綺……”
“回來了回來了!你啊,真是嚇死我了!”
放開鍾子情,雲綺激動地差點哭出來。
對於爲什麼雲綺會有這個反應,鍾子情感到一頭霧水。
“雲綺,你怎麼了?”
“你還問我?是我該問你纔對,你怎麼了啊?”
“我?”
“你知不知道,你被林朔夜催眠了,我費了好大勁才把你從‘過去’喚回來!”
大聲說着,雲綺一把搶過鍾子情手裡的白玉香囊,同時將竹笛塞回去。
“搞什麼嘛,這玩意一點都不好吹。”
自顧自地抱怨道,雲綺重新將香囊系在腰間。
在她看來,能夠引起鍾子情注意的,現在有而過去沒有的東西,就只有笛子和香囊這兩樣了。
事實證明,她賭對了!
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竹笛,又看了看喜極而泣的雲綺,鍾子情幾乎是在一瞬間摸清了狀況。。
“林、朔、夜!”
這三個字宛如從牙縫裡擠出來,鍾子情神色鎮定,可一雙鳳眼卻和平時大不相同。
剛繫好香囊,雲綺就察覺到了——
殺氣。
這時的林朔夜,已經來到了神殿外。
然而慢悠悠的步子沒走多遠,身後就傳來了震動聲,聲音由弱漸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