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紀人是個苦差事。
行業內常會有這樣的新聞。
威尼斯雙年展,或者戛納國際影展的主辦方想要邀請某某大牌藝術家參展或擔任評委。
對方的經紀人回覆了一系列極爲苛刻到根本無法接受的要求,包括主辦方提供期間來往的私人飛機。
話又說回來,其實對藝術節來說,就幾乎沒有真正意義上無法接受的條件。
條件到底苛刻與否,還是要看人下菜蹀的。
藝術節的規矩往往變來變去。
在真正的超一線大咖赫斯特、卡梅隆這種量級的藝術家面前,參展報名期限,截止日期,展臺位置,評獎形式……這麼說吧,只要你別開口就要必須拿個金獅獎這種底線問題,其他的大家全都能商量着按你的意思來。
有些時候,下週開幕,展臺都佈置好了,連名單都向媒體公佈了,結果有大藝術家臨時想要參展,打個電話,組委會就立刻就笑呵呵的給你開綠燈。
要包私人飛機只能算小事,不算過分,通常基本上也就直接給了。
無法接受還是說明你不夠重要,職業地位不夠高。
比如那位藝術家雖然很有名,很重要。
可還沒有名到組委會要是爲了一兩個星期的行程,承擔至少大幾十萬美元的成本開銷,不會感到肉痛的地步。
後來,由組委會的策展人親自飛去面見正在馬其他的海濱休假的藝術家,想要再努力一下。
見面之後,居然發現藝術家本人非常好說話,溫文爾雅,極其謙和。
什麼條件都沒開,就過來了。
策展人大感喜悅,原來那些都是經紀人私下提的條件。
消息傳出。
坊間大家盛讚藝術家的品格高潔,然後把經紀人耍大牌,狐假虎威的行爲,噴了個狗血淋頭。
事實上。
藝術家是不是真的平易客氣,質樸謙和,對一開始開出的條件一無所知。
不好說。
開始時,偷偷耍大牌的行爲又是不是經紀人私自作主。
也不好說。
聚光燈下是一個巨大的名利場,很多人都是明裡暗裡兩張臉。
也許都是假的。
也許都是真的。
就算是都是真的。
人家經紀人就是幹這個工作的。
從他的角度來說,藝術家本人可能只需要來藝術節上參個展,開開PARTY,走走紅毯,在鏡頭面前露出笑容,大家一起做做好朋友就夠了。
經紀人需要考慮的事情就多了。
他面對的是聚光燈照耀不到的閃爍的間隙裡,更加陰暗,更加現實殘酷、勾心鬥角的那面。
經紀人要考慮組辦方是不是足夠重視自己的僱主,有沒有爭取到所能得到的最好條件。參加本次藝術節的都有那些名人,哪些是咖位比自己僱主大的,有沒有可能僱主得到和對方一樣的待遇。哪些是咖位比自己僱主低的,對方絕對不能騎到自家老闆頭上,哪些又是僱主不待見的,雙方會不會撕B。
上次參加類似的活動是什麼樣的條件,要是威尼斯給了私人飛機,到了更加有錢的戛納組委會,卻不管人家要飛機了。
傳出去會不會惡了威尼斯的主席,覺得你這裡捧高踩低,更加重視戛納。
明星的話,還要考慮走紅毯的次序。
……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是要當經紀人的去爭,去搶,去談,去遊說的。
出了事,還要把他們丟出去頂缸。
否則他們憑什麼從藝術家的收入裡拿到高額的抽成?
永遠只可能是經紀人、助理唱白臉,藝術家跑去當好人,唱紅臉。
不可能反過來。
經紀人大手一揮,“走着,咱就坐着驢車去威尼斯”,然後藝術家反過來死皮賴臉的拍着桌子要私人飛機。
那就全亂套了。
經紀人的工作便是要竭盡可能的,爲僱主爭取到最優渥的條件。
馬仕畫廊的漢克斯跑過來籤合同的時候,準備樂顛顛的當回黑店,用一份低價的長期合同把顧爲經拐走。
這並不是顧爲經畫的不好,也不是漢克斯生性奸詐,品德敗壞。
人家的職業就是爲了老闆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如果顧爲經將來足夠優秀,那沒準馬仕三世願意扮演一位慧眼視人的伯樂,在其他畫廊支付違約金把他挖走以前,主動提出爲他再籤一份新的高價合同,創造一段行業童話。
這是可以的。
但這個人情也只有馬仕三世能賣,而不是漢克斯這個打工人。
說句不好聽的。
他不把條件開的黑一點,老闆拿什麼去慷慨的賣人情啊?
再輪到偵探貓和簡·阿諾真正出面“握手擁抱”以前,安娜小姐姐準備出馬,先把對方的經紀人給收拾掉。
因此——
“簡阿諾先生願意在舞臺上當衆向您發出邀請,這是人家所做出的姿態。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就要儘可能的更多的展示出自己的重要性,展現出自己的價值,纔有底氣能被老先生當做是平等的合作者。”
哦哦哦。
顧爲經對着屏幕點頭。
“那我們要接更多的合同,對麼?”
他回覆道。
顧爲經倒不怕有新的出版合同。
最近他一直都挺閒的,插畫畫起來通常很快。
“不,插畫行業,再大的合同,簡·阿諾都已經接過了,我們要做些不一樣的,我覺得應該發揮您的長處,我們要繼續在更高的舞臺上,獲得曝光與關注。”
“具體來說,您的長處在於繪畫技法,我們就應該在展示繪畫技法的舞臺贏得榮譽與尊重,我們要獲獎。至少要在談判期間,展示出與衆不同的姿態來。”安娜回覆道。
“寫作與藝術獎?不是已經得到了麼。”
顧爲經有點不明所以。
“偵探貓女士,您還沒理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與衆不同。插畫領域,人脈,聲望,資源……簡·阿諾先生都已經到頂了。”
“他是行業內的巨人,這些東西的積攢需要的不只是技法,還要時間的醞釀,還要最好的資源。”
“誠實的說,短時間內,您是不可能在插畫領域能和簡·阿諾這樣的作品售出上億冊的前輩,站在同一水平線上的。能拿的獎人家也早都拿遍了。我們很難在簡·阿諾最有影響力的領域去打敗對方,所以——想要平等,我們應該做些不一樣的,做出一些簡·阿諾老先生也沒有做到的東西。”
伊蓮娜小姐扭頭看向窗外。
小雨依舊在淅淅瀝瀝的在下。
在卡拉生活的19世紀。
法國的巴黎的秋季官方沙龍,幾乎就是歐洲畫家們想要展示自己,從而一夜成名的唯一舞臺。
大家不僅需要參展。
還要學會交際,學會討好人,奉承人。
只有在各種聚會裡表現的讓人喜歡,大出風頭,這樣才能獲得學會和貴族們的喜愛。
任何被官方沙龍討厭的畫家,以及卡拉·伊蓮娜這樣身份的不方便親身出現在沙龍裡的人,在很長很長的時間內,就幾乎註定成爲了畫壇的失意者。
就是由於這個原因。
馬奈他們那個印象派小團體,參加的沙龍的名稱才叫做“被拒絕的沙龍”或者也被譯爲“失意者沙龍”。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兩百年後。
世界上出現了很多很多讓藝術家們展現自己的機會。
評委們也能接受藝術家本人不出現在展覽的會場,也能接受他們千奇百怪的個性。
能夠和大家一起開PARTY,一起嗨皮,八面玲瓏的藝術家或許更容易受到認可,但早就不是畫家成名所必備的特質。
偵探貓這樣的匿名插畫家,在如今文藝界中,只能算是個性羞澀,或者故作神秘。
連在社恐人的羣體都算不上特別有特色的那類的。
超級社恐得是美國文藝電影屆的頂流,威尼斯戛納雙殺的伍迪·艾倫這種。
都已經社恐到人格障礙的程度,才能算得上是個人特色。
對方無法和人正常的社交,也無法出席頒獎典禮。
在他還沒有被“Metoo”掉,風頭最勁的那幾年。
有大藝術節都快要跪在地上求他了,求求您了,艾倫先生,大師,您就來領個獎吧!我們花費重金爲您重新修建舞臺,設置特殊通道和燈光,採用隱藏攝影機,5分鐘,您從通道出來,領個獎,然後從另一端離開。
在整個參展期間,我們組委會拍着胸脯承諾,您都不會見到任何一個人。
就這樣。
伍迪·艾倫思前想後,還是社恐發作,拒絕掉了。
每到了藝術節的時候,都有人在傳,誰誰誰在戛納的哪間電梯,或者柏林那個脫口秀開放麥酒吧的角落見到了他。
卻又始終無法證實。
與這些朵朵奇葩的藝術家們相比較。
一個參展的匿名插畫家,真的算不上是會多麼的受人非議的類型。
“一直以來,我都很希望您能夠往嚴肅的藝術領域發展。以您的技法的表現力來說,我相信這纔是更廣闊,更能證明自己的天地。如今,已經很少能遇見有純粹的用繪畫技法來征服觀衆的古典大師油畫家,可以贏得那些最重要的美術獎項了。甚至在畫展上,純古典藝術方向,並不太受重視。”
“而這次寫作與藝術大師獎,卻給我們提供了一個階梯。”
“怎麼說?”顧爲經詢問道。
“記得我給您提過的新加坡雙年展麼?唐克斯館長的助理前兩天找到過我,詢問您是否依然有參展意願。剛聽說時,我覺得拖到六月才說,八月就開幕,準備參展的時間太短了,可能不太合適。但大概是這次您成功獲得了寫作與藝術將,徹底堅定了對方的決心——”
在伊蓮娜小姐在演講臺上宣佈建立偵探貓美術館的那刻。
唐克斯館長就狠狠的動心了。
這可是他經手當策展人主席的第一個國際級雙年展。
他很需要足夠的關注度和話題度。
“偵探貓”似乎就是一個蠻不錯的引流方式。
然而,他心中還是多少有點顧忌布朗爵士那邊的想法,一直都有些猶豫和糾結。
此次寫作與藝術獎被頒發給了偵探貓,倒讓他徹底的下定了決心。
寫作與藝術獎算不上是嚴肅藝術類的大獎,但它能算是某種藝術屆的風向。
管他呢。
《油畫》雜誌社是個巨無霸不假,可高層自己都在那裡斗的你死我活,沒掐明白呢。
美國佬看上去太不在乎布朗爵士的想法。
自己在亞洲辦展,也沒必要那麼在乎布朗爵士開心與否。
“唐克斯的秘書聯繫我說,無論作品怎麼樣,畫的好畫不好,對方都願意提供一個雙年展的特別展臺,給您一個特別渠道的參展名額,想要問問我們是否願意參展。”
安娜忍不住微笑:“告訴您了,今天的好事不只一件。”
伊蓮娜小姐這麼晚沒睡。
心情卻很好。
就是因爲偵探貓大姐姐表現的真爭氣。
才短短的幾個月時間,不僅收穫了插畫界的大獎,連以前對他們愛搭不理的國際雙年展,此刻都反過來巴巴的來主動拋來了橄欖枝。
【特別渠道】——看到這個邀請,顧爲經說不上是什麼心情。
他今天早晨起來的時候,還在想着新加坡美術展海選入圍的事情。
纔到了午後,就有人捧着雙年展的入場券的送上門來了。
風水輪流轉。
忽然之間,他就在一些人心中變的“奇貨可居”了起來。
並非是由於顧爲經畫的比以前更好了,作品的立意更深刻了。
偵探貓還是那個偵探貓。
只是由於他的職業地位上升了,名氣也更大了,他的出現能夠吸引到行業內好奇的目光,變得更有討論度。
與是事情就有了奇怪的轉折。
社會是很現實的。
“這是機遇也是挑戰,通常來說,準備畫展至少需要半年以上的籌備時間,一個多月太短了。”安娜說道:“但我覺得我們可以試一試,若是實在來不及,再去想別的辦法。沒有什麼比在國際雙年展上得到大獎,更加能證明一個畫家的能力了。您說呢?考慮一下。唐克斯那邊說,繪畫的種類,題材,篇幅都不做限制。哪怕退一萬步說,實在實準備不出來,您挑手中幾張現成的插畫原稿,當作在濱海藝術中心裡,辦一場粉絲向的插畫展,也挺好的。”
“多多曝光,總沒有壞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