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我年輕那一會的鋒芒畢露,這個孫女,更加內斂深沉。
雖然xing子平和冷漠,可是現在既然被自己的親nainai坑了一把,推上臺來,司頌也不會退怯,就好像是容爺爺生前說過的那樣——司家的子孫,從來毫無畏懼。
至於臺下那些姐姐妹妹、哥哥弟弟們虎視眈眈的眼神,嗤……司家的子孫,要是害怕這些人的嫉恨與惡意,她可真就枉費了家族這麼多年的精心教導,愧對容爺爺的在天之靈,更加無顏站在祖母身邊!
她姓司,是司家的子孫,也是祖父祖母挑選出來的家族三代繼承人。
家族的主要權力雖然已經漸漸交到父親和二叔的手上,祖父祖母也不大管事,平常做出一副老小孩的模樣在家裡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好像真的什麼事情都不管,被家族子孫們用馬屁哄着,一副老糊塗的模樣……但司頌分明能感受得到,每一次出現在祖父祖母面前時,老小孩的面具之下,是一雙雙冷靜審度的視線,漠然的打量、考究着每一個孫子孫女的心xing、品德以及手段。
放下權力,只是祖父母的表面舉動,他們的真實目的卻是家中挑選合適子孫加以栽培。
如今,既然祖母將自己推上前,那自己就要向祖父祖母表現出足夠的籌碼,向所有人證明——兩位老人的眼光沒錯!
看着孫女堅韌而冷靜的模樣,即便是站在我身邊,依舊展露出一派獨特的風姿和氣勢,——那纔是司家三代繼承人的風采!
我的笑容裡,多出了幾分讚賞和肯定,心裡提着的一塊巨石也悄然落下……
自從我和司凜退休之後,二代繼承人的長子司承唐,早已經徹底坐穩那個位置,完全掌控住了整個情報系統,而且隨着年紀漸長,大局觀念也越來越強,漸漸成爲龍國最巔峰的幾位之一,唯一讓我和司凜不放心的是,承唐的年紀也大了,他的下一代繼承人現在還沒有着落,必須儘快確定下來,並加以栽培,甚至一部分權力已經可以讓繼承人上手練習了。
如今,總算是確定了司頌這孩子,我和司凜也可以徹底放下心了,哪怕現在死了,司家和葉家兩邊也不會出現什麼大亂子來。
而一直站在旁邊跟人寒暄着的承唐和承宋兄弟倆,彼此對視了一眼,目光隨即轉到了司頌身上,沒有絲毫的吃驚。
這場金婚慶典,最大的爆點,顯然就是司家下一代繼承人的浮出水面,能夠站在我這個老太太身邊,手上還戴着那枚戒指,顯然是已經得到全家上下的肯定了。
五十年金婚慶典,尤其還是如我和司凜這般的身份,能夠站在這裡的,基本上都是龍國最有頭有臉的存在,甚至幾位在職的boss要麼派人將禮物送過來,要麼是親自到場,在場這些人,隨便挑選出哪一個在外面都要麼是德高望重,要麼是權勢滔天,跺跺腳足以讓龍國抖一抖,可他們站在我面前——不過是我看着長大的晚輩罷了。
“媽媽……丹尼和小九哥哥過來看你了。”寶拉走到我面前,很是隨xing的道。
“嗯。”我慢香香的應了一聲,頗爲意外的看了一眼寶拉,“小左沒一起過來嗎?”
“葉姨!”
丹尼和君無錯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過來,朝着我和司凜行了一禮,這才面帶笑容的湊到近前,個xing更加活躍的丹尼率先道,“葉姨,我媽媽本來也想過來看你的,但是……您也應該知道,她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太好,最近又進了一次的急救室,這幾天正躺在醫院裡唸叨你呢。”
君無錯眼神不悅的瞟了一眼丹尼,補充道,“葉姨,你別聽他在那邊危言聳聽的,我這些年一直在那邊處理生意上的事情,知道些左姨的消息……左姨沒什麼大事,就是高血壓老毛病了,這傢伙純粹是故意在你面前誇大事實,找您博同情呢。”
丹尼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失言,故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葉姨也年紀大了,雖然表面上老小孩,卻心思重,萬一真擔心左詠兒,擔心出個好歹來,寶拉不撕了他纔怪!
雖然這倆貨也都五十多歲的年紀了,孫子都滿地跑,卻還是年輕那會的情敵模樣,彼此不投機,見面就不對付,要是哪天不吵,興許他們自己都不太自在。
“你們倆都是好孩子。”我笑眯眯的點了點頭,“這麼多年,也都吵出感情來了。”
“媽,他們就會在你面前賣乖罷了。”寶拉一副“你被騙了”的模樣,“行了,你們倆速度閃開點,那邊容老先生過來了……”
丹尼和君無錯告罪一聲,立刻撤到一旁。
我頗爲無語的看了一眼自家閨女,“寶拉,他們倆,一個是你丈夫,一個是你好友,好歹人家兩個追求了你那麼多年……你就不能對他們溫柔一點?”
寶拉悻悻然的撇了撇嘴,不吭聲。
說話的間隙,一個坐着輪椅的老人,已經由着四五個青年推了過來,花白的頭髮,佝僂的身軀,還有那雙渾濁的蔚藍色眼睛,昔年的大型金毛犬美少年容止,也抵不過歲月的蹉跎,垂垂老矣。
“美人姐姐……?”乾涸嘶啞的嗓音響起,帶着幾分試探和疑問,好像回到了當年那個美少年飛身撲過來的場面。
身後這四五個青年中,有一個金髮美少年,與當年的容止有三四分的相似,朝着我笑了笑,“司老夫人,抱歉,我爺爺眼睛早已經看不見了……這兩年老年癡呆症越發嚴重,只是嘴裡經常唸叨着‘美人姐姐’這個稱呼,我們找人問過之後,才知道說的是您。”
我愕然而惋惜的看着眼前的這個老人,沉默良久,終於嘆息了一聲,“……怎麼就成了這副模樣?”
“年紀大了,大概如此吧?”美少年有些心疼的蹲下身子,擦了擦老人嘴角的口水,“年輕那會爲了家族,過分cao勞……醫生說,爺爺已經九十多歲了,又是這種狀態,怕是撐不了多久了……所以,我想趁着他還能動彈的時候,滿足他的最後心願。”
“你是個好孩子。”我又重重的嘆了口氣,走到老夥計身邊,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啊……明明比我年紀還大一些,卻每每總要叫我姐姐,故作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默默地擔起容家所有的膽子,一輩子爲家族算計着,又得到了些什麼?現在想想……我們當年,又何必過得那般辛苦?”
當年的金髮美少年,真的是爲了容家奉獻了一輩子,其他幾位堂兄堂弟們,要麼是眼高手低的笨蛋,要麼是甩手掌櫃,只顧着自己的事情,毫不理睬家族的重擔,他年紀輕輕的就坐上了容家家主的位置,不敢得罪司家,便故意扒拉着司凜和容敘,拗不過家族族老,處處受制於人,這麼多年走過來,機關算計,過得都是表面上的風光……甚至一度爲了家族的體面和持續發展,娶了一個自己並不喜歡的小國皇室公主。
現在想想看,又何必爲了家族,那麼委屈自己呢?
越發沉默的司凜,似乎也被容止的這般樣子嚇了一跳,示意讓寶拉將自己推到容止面前,注視良久,忽然緊緊地攥住了我的手,輕輕地嘆了口氣。
金髮美少年似乎想在我面前博個好印象,臉上掛起一抹笑容,好奇的問道,“司老夫人,我聽說您年輕那會,好像也跟古樓有些淵源?”
“古樓啊……”我回憶起當年往事,有些忍俊不禁,“你還在上學吧?”
“嗯。”美少年有些羞澀的點了點頭,“我在追尋着爺爺的腳步……現在是伊森男子公學的學生,也是古樓現任樓主,我身邊的諸位,都是我古樓的執事們,他們跟我過來一起見見世面的。”
我笑呵呵的看着這羣意氣風發的少男少女,目光最後定格在金髮美少年身上,莞爾輕笑道,“孩子,誰跟你說的,說我以前跟古樓有淵源?回去抽他去!人家坑你玩呢……說起來,當初倒是我給古樓沒臉了,不過也幸而因此認識了你爺爺……等你回去了,找你爺爺以前的助理之類的問問就知道了。”
當年我大鬧古樓的事,哪裡算是什麼“淵源”?分明是過節纔對!說這一消息的那人,分明不安好心,故意算計這孩子,我要是真的是個小心眼的,興許就真的因爲當年古樓的事情而遷怒了。
只可惜,就算是看在容止的面子上,我這一大把年紀的,也不會跟個孩子計較。
美少年顯然錯愕了一下,臉色迅速漲紅,不好意思的朝我行了一禮,訕訕的最後寒暄了幾句,便藉口他爺爺身體不好,飛速撤退。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看着這孩子的背影,忽然拉起身邊司凜的手,低聲道,“老頭子,你可要好好的……萬一你變成了那樣,我可就在外面去養小白臉了。”
司凜氣得吹鬍子瞪眼,“放心!老太婆,你肯定比我死得早!”
活得久的那一個,纔是最痛苦的那一個,先走一步,便不用承受生離死別,不用在痛苦中煎熬着。
所以,老太婆,我會咬牙堅持着,堅持到你死後,我再閉眼,那樣的話,你就不用經受那樣的痛苦了。
那是我當年對你的承諾,——不會再讓你痛苦分毫。
“葉姨、司老先生,”一對中年男女走了過來,走到近前時,朝着我和司凜躬身一禮,“祝兩位老人金婚快樂。”
“哎!好!”
看清來人,我臉上忍不住掛起一抹笑容,“是伏銳和伏菁啊,你們兄妹倆難得過來……上一次見你們兄妹倆,還是你母親的葬禮上……哎……眼看着歲數越大,當年一起的老夥計卻一個個的都沒了……我這心啊……”
絮絮叨叨的說着,我臉上的笑容漸漸不再,反而還紅了眼圈,抹了抹眼淚。
當年一起叱吒風雲的老夥計們,一個個的都漸漸老去,現在上了年紀,最怕的不是生病住院,而是接到電話去參加葬禮……生怕又一個昔日的老夥伴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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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話,忽然聽見門口那裡隱隱的傳來喧鬧聲,循聲望去,卻見一個手拄着柺杖的老頭站在那裡,怒聲跟幾個中年男女對罵着,而在老人身邊,一個嬌美含笑的旗袍少女正神態親暱的挽着老人的胳膊,另外一隻手輕輕拍打着老人的脊背,似乎在給老人順氣,神態動作間,有着一股子莫名的乖順伶俐。
“那是怎麼了?”我輕皺了一下眉頭,有些不喜。
伏銳和伏菁兄妹倆對視了一眼,訕訕而笑,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但還是壓低聲音道,“這麼多年未見,想必葉姨也認不出來了,那是秦致秦老爺子啊,現在是秦家的老太爺。”
“秦致?”
我從遙遠的記憶中,回憶起當年那個溫潤的俊美青年,“是他啊,年紀大了,眼神不太好,要不是你說,還真沒認出來……他身邊的那個旗袍小姑娘,是他孫女吧?”
“咳咳……”伏菁臉頰緋紅,尷尬不已的低聲道,“不,不是……那是他的妻子……”
“——啥?!”
我險些驚叫了出來,秦致可比我年紀還大了些,跟司凜差不多的歲數,當年娶的不是盛家千金盛妙然嗎?怎麼現在成了個小姑娘?
伏菁壓低聲音,忍不住八卦道,“三年前,秦老爺子得那位妻子——盛家的姑nainai去世了,這個是新娶進門的,似乎是年輕那會被盛家姑nainai壓制得太慘了,去世後沒到半年,老爺子就娶了個纔剛二十歲的小姑娘進門,嘖嘖,還逼着自己五六十歲的兒子喊那個小姑娘叫媽……作孽呦!好好的世家,現在私生子女們一大堆,上頭還有個二十歲的小媽,據說秦家現在天天吵吵鬧鬧的……沒想到今天秦老爺子居然把他的那個孫女大小的媳婦也帶過來了,兒女們不吵鬧纔怪呢,在家裡作也就罷了,現在還作到了外面……家族臉面都丟盡了。”
“就是啊,”伏銳也忍不住惋惜着道,“秦老爺子年輕那會,也是世家裡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前途無量,就是娶了那位盛家姑nainai進門之後,整個人都被毀個一乾二淨;那位姑nainai,仗着自己出身天京城盛家,跋扈橫行,把自己丈夫當成孫子,又打又罵的,稍有不如意,便回孃家哭訴,孃家又強勢慣了的,動不動就把女婿叫回去敲打一頓……當年的天之驕子,徹底成了吃軟飯的窩囊廢,盛家那位姑nainai去世後,秦老爺子不折騰纔怪!他早把盛家人恨得透透了……人家是結了親,到了秦家這裡,卻成了結仇,哎!”
我愕然無語的望着跟子女們吵架的白髮老人,怎麼也無法將眼前這個娶了雙十華齡少女的老不休,跟記憶裡那個神采飛揚、溫潤俊秀的世家公子重合在一起……
秦致和盛妙然的婚姻,是當年秦夫人一手促成的,她英明一世,卻親手毀了自己兒子……不知道當她臨去世前,可曾有過悔意?
婚姻,是天堂,亦是地獄,端看兩個人如何相處。
盛妙然,你摯愛着曾經的那位溫潤公子,同樣是你的愛卻毀了他……若是你可以重來,是否還會選擇嫁給這個男人?
驀然,我只覺得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心臟好像被人緊緊地攥住了一般,疼得難受。
我的異樣,可以瞞得過所有人,卻惟獨瞞不過攜手一生司凜,擔憂的看着我,低聲問道,“沒事吧?”
我勉強的笑了笑,“沒什麼大事,就是有些累了……想去休息一會。”
“那就上樓休息一會吧。”司凜拍了拍我的手背,“我陪你歇一會。”
我略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心臟的難受,低聲應和道,“好。”
“nainai,我扶您上去吧。”旁邊的司頌主動開口道。
我看了一眼這個素來冷情的孫女,笑呵呵的搖了搖頭,“不用了,小頌……你陪着你爸爸在樓下接待客人吧,記得,我葉嫵的孫女可以愛任何人,可以愛得熾烈而瘋狂,但不能愛到失去自我,你要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很多重要的人、重要的事,遠比愛情要來得更加彌足珍貴,不要讓nainai失望,懂嗎?”
司頌望着這個傳奇般的祖母,沉默的點了點頭。
我推着司凜,慢慢的踱着步子,從電梯那裡上樓,嘴巴卻一直都未停歇過,絮絮叨叨的叮囑了一大堆,司凜只顧着笑呵呵的硬着。
一直來到休息室裡,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手捂着心臟的位置,卻故意朝着司凜笑了笑,“年紀大了,走這幾步就累得不行了。”
司凜未曾多說半句,只是顫抖着手,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盒子裡,打開一看,裡面是兩枚簡單的對戒,取出一枚戴在了我的無名指上,——昔日纖纖十指如今早已經成了枯木枝節。
“幫我戴上吧,老太婆。”司凜笑呵呵的道,“我們結婚五十年了。”
“哎,行!”我強忍着心臟的痛楚,同樣哆嗦着將戒指戴在了老頭的無名指上,剛要鬆開手的時候,對方忽然拉住了我的手,低低的問道,“葉嫵,嫁我一生,你可曾悔過?”
“不悔。”
我輕聲吐出了這兩個字的答案,漸漸鬆開了手……悄然合上雙眼。
老頭子嘴角掛着笑,用手撩過老太婆額前的碎髮,重新牢牢地攥住她的手,低聲道,“葉嫵,你別走得太急……哎,等我一會……”
說着,老頭子掙扎着身體坐到了她的身邊,與之並肩而坐,手卻還緊緊地握着,合上眼睛的一瞬間,依稀好像看見曾經那個風華絕代的女人,穿着一襲大紅嫁衣,正朝他緩緩走來,眉眼含笑,猶如初見她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