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說,王秀讓歐陽澈獨當一面,的確是慧眼識才,連鍾離睿也沒有出知大鎮,一躍成爲節臣的機會,僅僅外放一任通判,任期還沒有滿,就被調回來救火。
要知道短短八年時間,歐陽澈連大縣經歷也沒有,一直在朝廷擔任文學侍臣,就直接出鎮成都府,還兼差成都府路漕司,引起的非議是極大的,伯樂沒點氣魄肯定不行。
歐陽澈沒有辜負王秀希望,他充分展現自己的才華,剛剛到任就樹立自己的權威,從鄉民和某惡霸入手,一陣眼花繚亂的手段,恩威兼濟,順藤摸瓜,打擊了一批頑固的勢力,卻又恰當好處地收手,沒有引起大的反彈,初步打開了路子。
然後,並不急於大規模實行,而是從鄉間小民的土地入手,讓小民嚐到甜頭,畢竟取消了身丁錢,讓人剩下一大筆錢,在生子添女就不用那冤枉錢。
不要小看每年的那點錢,每個人亂七八糟加在一起,每年也有三百文,一家有幾口人啊!絕對是不菲的花銷。
循序漸進一段時間,他就突然爆發,公然宣佈取消成都府路支移。這可是大事啊!等於給了大家天大的好處,不要尋常人家驚喜萬分,就是大戶人家也樂在眉頭。
幹嘛?支移也很簡單,那就是每年上繳的賦稅,由官府說了算,給你指定上繳錢物送到某個地方。
要說財貨不定,錢糧兩說,這裡面的貓膩可就更大了,比方說農戶種了莊稼,只能繳納糧食,官府非得要你繳納銀錢,你還得拿糧食換錢去繳納,糧食和錢轉換間,貓膩可就出來了,不法糧商利用這段時間,大肆壓低市價,吃虧的還是升斗小民。
就算你是商人,有的是銀錢不怕,那就好。你是糧商我讓你繳納絲絹,你是工坊主更好,那就繳納粳米,反正是名目繁多,讓人眼花繚亂。
更過份的是,讓你自己把繳納的賦稅送到指定的庫房,有的需要繳納到州治,還有北邊的縣,非得要送到南邊的縣,路途上車船腳力花銷,絕不是小數目。
就算你想你僱人僱車運着糧食去?那就有點不太可能,沿途的公人能雞蛋裡剔骨頭,就讓你自個去不成。
既然你去不成那就好辦了,官府爲你代勞了,只要你繳納腳力錢、車馬錢等等名目的費用,一切都不需要你麻煩,官府客客氣氣地爲你上門服務。
就這樣玩,你繳納價值一貫錢財的賦稅,那就得付出一兩官銀,路途轉運費用,本來要幾百錢,那你還得額外給點茶水錢。哦,看是一貫錢等同一兩官銀,裡面的貓膩更多,大宋通行貨幣並不是白銀,你還得折算成銅錢或交子,銀貴錢賤啊!你又會被狠狠地刮一層油。
可以說支移是正稅外,最大的盤剝名目,比那些雜稅還不得人心,民間屢屢有聲音抗議,卻任然被朝廷默許保留下來,因爲它讓朝廷多收入三層的錢這可是了不得的收入啊!就算你民間絞盡腦汁去爭鬥,大宋朝廷最不缺的就是有理財頭腦的精英,總的讓人付出一定代價才行。
所以,大宋自開國以來,能開源的官吏升遷最快,那是一邊喊儒者不言利,一邊拿着算盤與民爭利。
歐陽澈之所以敢取消支移,也是得到王秀支持的,否則,他天大本事也打不開局面,這件事等於獲取各州縣的人心,卻被既得利益的地方胥吏階層,恨到了骨子裡。
循序漸進的方式,相當於農村包圍城市,最終聯合各階層給官僚胥吏階層重重一擊,最終在彈劾罷免兩名知州,一名知縣,斬殺二十餘名胥吏後,纔開始全路推行兩銀法。
兩銀法的推出,朝廷除了保存主要物品買賣稅收,還有財產繼承的稅賦,耗米、科配、大斗、預支等雜稅一律取消,並沒有過分觸動多階層利益,只是讓官僚胥吏階層,和部分隱藏田產的人不爽,但總體上並不算過分。
當然,沒有王秀的堅決支持,還有大宋社會經濟的發展,兩銀法絕不可能實施,甚至不可能取消那些雜稅。
只因女真人的入侵,行朝用度太艱難了,天下承平時代都不會減少,更不要說南遷頭幾年的財政艱難,財政官員恨不得刮地三尺,不得不保留那些盤剝,以求取得發展的資金,當時王秀也保持沉默。
如今,大宋行朝通過十年休養生息,四川,荊湖、江右再次形成三駕馬車,無論是鹽茶制度的改良,還是工礦業的發展,包括海商事業的迅猛發展,都給了朝廷充足的財富,太府、戶部庫每年都有大幅度增幅。
也就是說,大宋朝廷有足夠的錢財,也解決大部分問題,通過苛捐雜稅籌集軍費和發展資金的時代,已經即將結束,而且朝廷財政狀況還會更好,不需要竭澤而漁的發展方式。
如果說,大宋行朝的經濟逐漸恢復,卻沒有達到王秀想要的水平,那也是不再需要盤剝生民,而是轉移盤剝的對象,由國內轉到四夷。
值得一提的是,朝廷的大臣沒有反對王秀的計劃。
也很容易理解,絕大多數大臣都喊着不與民爭利,在財政狀況日益改善情況下,他們也很樂意停下那些苛捐雜稅,這是能博取好名聲的事情,爲何不去支持?
成都府路州縣官員,也很少有人持有異議,按照常理來說,他們收到的損失最大,不要說那些苛捐雜稅和盤剝,單單是支移一項,就讓他們公私兩面都有損失,卻沒有形成大規模的抵制,原因是很多的。
其實,王秀給歐陽澈去了一封信,說的很明白無誤,苛捐雜稅和盤剝最得利的並非官員,而是那些州縣的胥吏。相當多的錢財都進入他們的腰包,或是通過他們層層抵達上層,這纔是一個隱形的既得利益階層。
對付這樣的階層,王秀早就做好準備,大宋經濟狀況的好轉是解決問題的基礎,在這種大環境下,任何的抵抗都是土雞瓦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