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流光容易把人拋

修容尉遲貞此次奉陛下旨意,帶着五百名從大漢各地抽調的醫生、護士、教書先生等等馳援高句麗,一路翻山越嶺、遠渡重洋,歷經兩年艱辛,把大漢的文教在高句麗甚至於東瀛全面鋪開,讓這兩個地方開始全盤接受大漢的文教。

古往今來之潑天功勞,不外乎文治武功。

軍隊開疆拓土,這是武功,而教化本地萬民,便是文治。

尉遲修容此行之成就,報紙上已經傳唱多時。

京中百姓無不敬佩,此時自然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敬意。

有孩子掙脫家長的束縛,送上一籃水果。

原本意欲阻攔的禁衛軍得到修容口諭,放孩子過去,接着便看到一道亭亭身影走出馬車,從孩子的手中接過來水果,揉了揉他的小腦袋,旋即又對着周圍的父老們行禮。

大家恍然,緊接着紛紛拱手躬身。

爲朝廷安穩一方者,是這些凱旋的人們,而不是他們這些都中老百姓,因此他們何德何能可以受得了修容一禮?

“歡迎回家!”有人先喊了一聲。

“歡迎回家!”無數的百姓齊齊高呼。

尉遲貞的馬車在禁衛軍的護送下先行通過,百姓們猶然還保持着最基本的剋制。

然而當這輛馬車離開後,後面坐着不少遠征之醫生、護士還有教書先生的馬車,便被再也無法壓制自己心中熱潮的百姓們直接包圍。

女的大家都很客氣,送花的送花,塞零食的塞零食。

男的?那抱歉。

只見得一個又一個溫文爾雅的先生、醫生,被百姓們舉起來,一下又一下,拋向天空。

都中百姓,用這種最簡單、最原始的方式,表達他們對英雄的尊敬。而那些已經沒有什麼形象的醫生們、先生們,也都眼角含淚,他們也沒有想到,等待自己的會是這樣一幅場景。

英雄凱旋,不只是戰場上浴血廝殺的英雄。

所有爲了大漢的建設、發展和繁榮而拼搏奮鬥的人,都可以稱之爲英雄。

那些女護士們,更是已經哭成了淚人。

兩年的路途崎嶇波折,讓她們覺得自己已經很堅強。

可是這一刻,淚如泉涌。

他們不只是回家了,更是通過自己的雙手,把萬里之外的那三千里山河,也變成了大漢的另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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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也有人歡迎尉遲貞回家。

“高了,瘦了,漂亮了。”李藎忱見面就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尉遲貞抱着他的腰,眼淚不爭氣的流:“哪有,明明是黑了,醜了,不好看了。”

“誰說的,誰說的?!”李藎忱當即煞有其事的環顧四周。

樂昌她們自然是掩嘴輕笑,而跟着一起來的孩子們亦是縮頭縮腦。

“你看,沒人說。”李藎忱一本正經的說道。

尉遲貞掙開陛下的雙臂,抽了抽鼻子:“髒呢。”

“御膳房就等着你回來纔開夥呢,咱們正好先去沐浴更衣。”李藎忱拉着她的手,摩挲着上面的幾個繭子,忍不住心疼的說道,“朕給你調了那麼多女官和宮女過去,怎麼還磨出來繭子了?”

“有些事總是需要親力親爲的。”尉遲貞說道,旋即察覺到什麼,“爲什麼是‘咱們’,不是‘我’?”

“那當然是咱們,爲什麼是你自己?”李藎忱不由分說,拉着她向前走,“你是大漢的功臣,你聽聽外面的歡呼聲,你那些部下們今天怕是要被百姓們給喂成豬了,至於你嘛,就湊合湊合,由大漢的皇帝陛下親自伺候沐浴更衣。”

“不要,我寧願被喂成豬。”尉遲貞噘嘴。

你伺候?最後到底是誰伺候誰了?

兩年未見,雖然甚是想念,但是別想騙我。

“貞兒妹妹,你就去吧,陛下專門學了兩天的按摩呢。”旁邊樂昌含笑說道。

皇后姊姊開口,而自家姊姊尉遲熾繁亦是面帶揶揄之色,尉遲貞自然不能再說什麼了。

“呀!”

李藎忱當然不給她猶豫的機會,一下子把她抱了起來。

“貞兒就好好享受吧,前軲轆轉,後軲轆不轉思密達!”李藎忱哈哈大笑。

“什麼前軲轆轉不轉的。”尉遲貞嘟囔一聲,“倒是這個‘思密達’說的還算標準。”

接着,她好奇的問道:“陛下如何知道高句麗語的,莫非是宮中已然有了高句麗來的姊妹?”

李藎忱翻了翻白眼,想什麼呢,朕目前有你們這一羣人還應付不過來呢,畢竟一個個的,都是集天地之秀色,朕很知足。

朕是一頭知道自己能耕幾塊地的好牛。

“孃親,父皇帶着姨娘去做什麼?”一個小丫頭好奇的扯着蕭湘的衣袖。

蕭湘遲疑片刻,正色說道:“姨娘剛剛回來,需要向你父皇彙報工作。”

“哦······”小丫頭似懂非懂。

而旁邊的樂昌、尉遲熾繁和陳宣華等人一頭黑線。

早知道不帶着這些小傢伙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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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汽朦朧。

尉遲貞靠在溫泉池壁上,小臉兒被水汽蒸的通紅,而小兩年的疲憊和壓力,似乎都在這一刻隨着那盤旋而上的水汽,蒸發殆盡。

按在肩頭的手強勁有力,捏得很舒服。

而更讓人放鬆的原因,自然是自己終於不再需要爲多少人的生死、多少人的漂泊而擔心。

“貞兒到高句麗走了這一遭,成熟了。”李藎忱在背後輕聲說道。

尉遲貞低低應了一聲。

她並不反對陛下這個說法,因爲照一照銅鏡,她都難免會有這樣的感覺。

自己臉上那曾經讓後宮不少姊妹們都覺得可愛的嬰兒肥已經沒了,原本有些胖嘟嘟的臉蛋,此時完全展露出鵝蛋臉形。人也瘦了,不過更是高挑了很多,甚至頭頂都已經越過了陛下的鼻子,簡直就是另一個尉遲熾繁,可想而知又是後宮之中足以讓姊妹們羨慕的又一個衣服架子。

那兩條腿,此時撲騰着水,顯得修長有力,沒有一絲贅肉。

露在外面的一些肌膚的確有點兒發黑,不過太過蒼白了顯然也不是健康的象徵。

尉遲貞長得已經越來越像她的姊姊,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永遠不會和她的姊姊完全一樣。

尉遲熾繁她們這些人,是在戰火之中、是在家族的恩怨情仇中長大的,肩負的更多的是家族的恩仇。而尉遲貞小了尉遲熾繁幾歲,就已然是在和平的歲月中成長開,所看到的、所負責的,也不再是一家一戶之事,而是整個國家、整個時代的沉浮。

她相比於她的姊姊,註定了會更加活潑開朗、註定了會更有抱負和胸襟。

這就是時代的不同。

李藎忱擁住尉遲貞的腰。

“陛下又偷懶。”尉遲貞吐了吐舌頭。

兩年不見,陛下還是那個自己熟悉的陛下啊。

每次美名其曰都是要親自給捏肩揉腿,結果呢,還不是捏了兩下,要不就還是上下其手,要麼就倒在一邊自己呼呼大睡。

他改變了整個時代,但是自己卻從未改變。

或許,這纔是她們愛着的、願意依賴的那個男人。

“成熟了,熟了,到時候了,可以吃了。”李藎忱在尉遲貞的耳邊喃喃說道。

尉遲貞本來還沒有反應過來,後來察覺到了他的手的運動。

俏臉通紅。

接近兩年不見,回來就等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時刻麼?

李藎忱沒再說什麼。

算算小丫頭的年紀,也差不多了。

這兩年的歷練,她成熟的不只是性情,還有年齡,還有······

你們尉遲家到底是草原上的血統啊,人長得高挑不說,這分外有料的,難道就不怕陳宣華、楊妙那幾個只能算小平板的,流下嫉妒羨慕的眼淚麼?

尉遲貞扭過身,湊到李藎忱耳邊,低聲說道:“日日思君不見君,相思長情,君可知我心?”

李藎忱心中登時忍不住泛起心疼之意,當初小秘書是自告奮勇要去歷練的,當然她也看出來當時陛下是真的想要派遣一個得力干將,又苦於後宮妃嬪們一個賽一個的忙,所以也算是主動爲君分憂。

離別日久,方知相思難解。

於李藎忱來說,他的心終究不可能都放在尉遲貞這裡。

但是於尉遲貞來說,她的心已經全都給了李藎忱。

兩道身影逐漸湊在一起······

片刻之後,李藎忱突然拍了拍尉遲貞。

“這,這就不行了?”尉遲貞瞪大眼睛。

李藎忱登時一臉黑線:“先忍一忍,大家都還等着咱們一起吃飯呢,要是盤桓久了,豈不是讓皇后她們看笑話,而且怎麼跟孩子交代?”

尉遲貞一怔,旋即羞的急忙去找衣服。

一時意亂也情迷,早就沒了方寸,都忘了這一茬了。

此時又忽然想起來,自己就這麼和情郎相擁,當真······當真是要怪陛下,勾人心魄!

李藎忱被她責怪的神情一看,很是冤枉,只能低着頭說一句:“老實點兒,快下去,不然沒法穿衣服。”

尉遲貞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終於忍不住了,落荒而逃。

李藎忱:“······”

你雖然沒吃過豬肉,但是前兩年沒少看豬跑,至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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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溫泉殿,方知外面已然是微雨朦朧。

李藎忱和小臉兒還有點兒發紅的尉遲貞並肩攜手,穿過迴廊。

雖然剛纔的一幕幕還有點兒羞人,但是尉遲貞還是握着陛下的手,握得很緊。

曾經的小秘書,現在也知道要抓住自己的男人了。

再也不想分開那麼久了。

當然李藎忱也不會再給她這個機會,大漢的內府現在已經成長爲一個龐然大物,每日所提交給陛下處理的,已然不是當初一個尉遲貞帶着幾個女官就能搞定的那點兒事了,自然也就需要內府在朝廷中樞有和外廷秘書監那樣相同的機構,這個機構的負責人之職,就要落在勞苦功高又經驗豐富的小秘書身上。

尉遲貞對於這個安排,自是欣然接受。

這可不就意味着自己又可以每天膩在陛下身邊了麼?

就是要讓你們羨慕!

想到這裡,她下意識的環住陛下的手臂,臉上的笑容嘿嘿嘿的,讓人看到了就不自覺的想歪。

李藎忱看着她的笑容,一時亦是嘴角微翹。

這樣的笑容,他曾經在蕭湘的臉上見過,那個時候的蕭湘還小,跟着自己在巴蜀的陰冷風雨裡輾轉,但是看到自己的時候,油紙傘下的笑容總是這樣的,頑皮而又讓人覺得溫暖。

可惜現在的蕭湘已經爲人母了,平素在大庭廣衆下不自主的都要端架子,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纔會在自己被她纏的沒法兒的時候講的笑話聲中,壞笑着打滾兒。

這樣的笑容,他也曾經在陳宣華的臉上見過,那個時候的陳宣華也是活蹦亂跳的臭丫頭,搗亂比幫忙來得多。

而現在,陳宣華統管推動天下醫療改革和建設,大權在握、不怒自威,下面人見到她多半瑟瑟發抖,這笑容卻是少見了。

大家都長大了,成熟了,有能耐了······而心態,變成熟了,也就又開始不知不覺得變老了······

流光容易把人拋。

時光荏苒,轉瞬即逝,更要珍惜眼前人。

“陛下你看那邊。”尉遲貞突然指着迴廊外說道。

遠處的黃昏光芒還未散去,眼前的細雨濛濛隨風吹蕩。

樹幹上拴着的鞦韆,輕輕晃動,剛纔這裡應該還有人在玩耍,不過爲了躲雨,已經跑得沒影兒了。

“黃昏疏雨溼鞦韆。”李藎忱喃喃說道,旋即連連搖頭,“意境不好,太清冷了一些。”

尉遲貞不由得好奇問道:“那陛下覺得應該是什麼。”

李藎忱沉吟片刻,含笑說道:“花露重,草煙低,人家簾幕垂。鞦韆慵困解羅衣,畫堂雙燕歸。”

“陛下壞啦!”

“哪裡壞了?”李藎忱皺眉。

“誰跟你‘解羅衣’?”

“你這不是半個時辰前才解過麼,這剛剛穿上就不認了?”

“就是不認!”

李藎忱當即向前跑:“那你來追,追上了朕就跟你道歉!”

尉遲貞登時也提着裙子追他。

李藎忱故意放慢腳步,而尉遲貞躲避不及,一頭紮了進來。

“抓到你了。”

“但是朕就是不道歉。”

“爲什麼?”

“除非你親(*)一口。”

“不行。”

“爲什麼?”

尉遲貞眼波流轉:“除非你道歉!”

李藎忱哈哈大笑,拉着她向前走去:“我們就誰都不服誰好了。”

尉遲貞噘嘴:“天下皆敬君上,難道君上就以爲我一介小女子會屈服麼?”

“那今天晚上朕還是去找繁兒一訴衷腸吧。”

尉遲貞一把拽住他,死活不走了:“不行!”

既不能告訴姊姊,而且今天就得陪我,小姑娘倔強的看着李藎忱。

“知道錯了?”李藎忱反問。

“知道錯了。”尉遲貞點頭。

“下次還敢麼?”

“還敢!”尉遲貞又點頭。

“那行吧,先吃飯,餓了。”李藎忱狠狠揉了揉她的腦袋,真是那你沒辦法呀。

“跟朕說一說高句麗的趣聞。”

“等會她們還得問,現在告訴陛下了,妾身還要說兩遍,陛下還是等等吧。”

“懶得你喲!”

“就是懶,陛下嫌棄臣妾了?”

“朕可不捨得······”

兩個人並肩走着,遠遠地還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廊外細雨春風,也注視着、聆聽着這一切。

流光容易把人拋,但是總有一些美好被記錄下來,留在記憶裡,每每回想起來,總會癡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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