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下

月底一晃眼就到了,我雖然對清朝皇帝狩獵的情景比較感興趣,也想親眼見一見大草原什麼的。可自從知道了太子、四阿哥、十四阿哥等幾位阿哥都要一起去後,緊張的心情更加惶恐。

德妃看出了我的擔憂,卻不知是爲了什麼原因,我也不能講,只說是要出去了,心情比較激動。德妃笑了笑說:“孩子就是孩子,聽到出去都是一個樣。”德妃撇了撇嘴,“十四聽到可以出去也是和你一樣,激動得不行。”

“十四阿哥……”我低聲重複了一遍,一絲苦笑浮上嘴角。

出發的那天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初夏清晨的太陽不是很烈,可已經能感覺到有些熱了。康熙帶了不少人馬,光八旗士兵就有六七百人之多,再加上阿哥、妃子、丫頭、太監,林林總總加在一起大概有一千人之多。我暗歎這到底是去狩獵還是狩人啊!

康熙與幾個同行的妃子坐在一輛非常寬大的馬車裡,這輛馬車裝飾得十分豪華,四面都用金貴的紅木香樟做成,使得車內香氣馥郁,但外面又加了一層看似很薄其實防禦能力超強的鐵皮,劍與刀之類的兵器都無法穿透。

一行人各自安頓好之後,隊伍就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一週之後,車馬勞頓,大部隊終於到達了本次狩獵的地方——木蘭圍場。

康熙帶着我們一同下車,隨着他走到下面,我放眼望去,木蘭圍場果然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壩上爲蒙古高原南麓,中部山勢低矮渾圓,隨着陣陣暖風吹過,丘陵有如波浪翻滾,片片綠色映入眼簾;而西部則沙丘綿延,黃色的沙丘被風吹出一片片淡黃的煙霧,雄渾壯美。

我們朝草原走去,不遠處是行宮。李德全已經開始安排各位主子去休息,而我的視線落在了一個人影上。

是他——四阿哥!我一直默默不去尋找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生生地站在德妃身後!他應該是早就看到我了,我卻絲毫沒有察覺。與他的目光相碰,他的臉上平靜得如一池湖水,沒有一絲波瀾。我發現他瘦了,而且還瘦了很多。他怎麼會瘦成這個樣子。心中又隱隱開始作痛,我看着他的眸子盯着遠方的某處,緩緩嘆了口氣,從他身邊走過。

夜晚服侍德妃睡下後,我絲毫沒有睡意。屋裡又感覺悶悶的,便想出去走走。外面不黑,到處點着篝火,侍衛們一批批的正在巡邏。我一個人朝稍遠一些的地方走去,那裡巡邏的侍衛會少一些,也相對沒這麼多人。

盛夏的夜晚仍然很熱,雖有徐徐晚風吹來,可地面白天吸收的熱量現在全數釋放出來,踩在地上依舊感覺熱辣辣的。

明月當空,皎潔的月亮嵌在沉黑的天空中,猶如玉盤一般明亮,星星三三兩兩地分佈在廣袤的夜空上,有着一股動人心魄的美。我散步到行宮外面,獨自打了一個燈籠。郊外清新的空氣讓我心情舒暢,我漫步在草地上,疲憊的心情開始放鬆。

一個人走了一會,身後忽然傳來踢嗒踢嗒的腳步聲。我心中一緊,不知是何人也逛到了這邊。不知道爲什麼心裡一陣緊張,四處看了看,左邊只有一塊不大的石頭可以遮身,我沒有猶豫,側身躲了過去。

腳步聲慢慢接近,我沉下有些緊張的呼吸,靜靜等待着那個人離開。過了一會,腳步聲在離我不到幾步的距離停了下來。我心中一滯,一個不好的預感慢慢浮了出來。

那人在那裡站了好久沒有走開,我的腿開始發麻,那塊石頭本來就不大,我藏在後面正正好好,要是動一動就會被發現,我只能拼命咬着牙忍住,陣陣痠麻讓我非常痛苦。大概堅持了十幾分鍾,我的腿實在受不住了,正想站起來,一個清亮的聲音驀然響起:“你蹲得不累麼?”

轟——

我的腦門一陣轟鳴,整個人僵在原處。清冷的月光照在高低不平的地上,一個斑駁的影子長長地斜射在地上。一身玉色長袍的十四阿哥站在我的面前,他低頭看着蹲在石邊的我,神色憐惜。

一陣尷尬的沉默後,我站了起來轉身欲走。他一個箭步跟上我,一把拉住我的手,啞着嗓音喊道:“蕙蘭。”

“放手。”我背對着他,平靜地說了一句。他的手驀地一緊,微微顫抖了一下。我急促地呼吸着,胸口的氣血在快速地翻騰。他沉默良久,幽幽地問出一句:“你是不是還在怨我那天說的話?”

我冷哼了一聲,任暖風吹拂在我的臉上帶走那一抹若有似無的苦澀:“何必明知故問呢。”

“我……”他聲音一低,上前一步走到我的面前,沉聲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瞥了他一眼,不想與他多爭論什麼,舉步就要走。

“蕙蘭……”他抓緊了我的手,將我弄得生疼。我不悅地皺了下眉,心頭涌起一股憤怒,剋制着自己冷冷道:“放開我!”

他沒有動,仍舊執着我的手,我轉過身看着他,一字一頓,冷冷地又說了一遍:“放,開,我。”

他的臉色一滯,月光瞬間傾瀉而下,落在他英氣的眉頭上,他的眼睛緊緊地注視着我,嘴脣倔強地抿着,無辜得彷彿一個小孩。我扭過頭拒絕看他的樣子,這樣的他會讓我心軟,一種對孩子的心軟。

我嘆了口氣,終於還是放柔了口氣,晃動了一下自己的手:“你放開我吧,我累了。”

手驀地鬆開,我猝不及防,心中像突然掉了什麼東西一樣堵得難受。我吸了吸鼻子,忽略掉那抹感受,拔腿準備走人。

“蕙蘭!”十四阿哥突然鬆開的手又抓了上來,我一愣,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他緊張地握着我的手,熱切地看着我問,“如果我向皇阿瑪討了你去,你還會怨我嗎?”

“什麼?!”我震驚地看着他,沒料到他會問出這樣的話。

“會嗎?”他又問了一遍,眼眸中帶了幾許焦急的神色。

“你……”我長長地吐了口氣,剋制住渾身的顫抖,盯了他幾秒鐘,吐出幾個字,“你要是這樣做,就永遠也別想我原諒你!”我說完掙脫了他的手轉身便走。走了沒幾步,忽然聽到他的聲音低低傳來:“你要是原諒我,我就不提。”

我頓了頓腳步,快速朝前走去。

3.

狩獵的第二天是賽馬比賽,各位阿哥在康熙的帶領下先四處看了看,然後等康熙發令。四阿哥、八阿哥他們早就準備好了一切,英姿勃發地就等着在康熙面前表現了。

康熙心情極好地由德妃、宜妃陪伴在側。國字形的臉上洋溢着溫和的笑容,臉部的線條讓人看着柔和而舒服。他此時的眼神完全不像一個君王,倒像是一個與妻子、兒子坐在一起同樂的丈夫、父親。

他環視了衆人一週,站起身道:“今天幾位大阿哥就比一比賽馬,贏了有賞!”

站在邊上的八旗們歡呼起來,彷彿自己的主子已經贏了比賽一樣。

我看見四阿哥從高無庸手裡接過他的馬朝起點走去。他一身玉色長袍地站在一匹棕色的馬邊。那匹馬全身油光發亮,嚼頭弄得極好,四肢粗壯而矯健,看起來很有架勢,絕對稱得上是一匹上等的好馬。

站在四阿哥旁邊的是太子,康熙每次行獵基本上都會帶上他,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長袍,手裡牽着一匹純白的馬,俊美的長相與白馬相呼應,果真是一個美男子,只可惜這個男子在以後做出的事讓康熙傷透了心,對他的疼愛也一分分地減少,直到最後的厭惡,他實在也是很可憐的。

十四是他們四人中神情最淡定的一位,不過也是志在必得的一個。他朝幾個兄弟露出一絲挑戰的微笑,頓時讓九阿哥朝他直瞪眼睛。

十三阿哥淡淡地從幾個兄弟邊走到四阿哥身旁,四阿哥朝他略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李德全見幾位阿哥都已準備好,手輕輕朝下一揮,幾位阿哥的馬立刻就像脫了繮的野馬般衝了出去,引起四周一片風沙。

我亦擡起頭向遠處望去。遠處有一片淡淡的白色煙霧,估計是塵土飛揚導致的結果,不過並不妨礙視線。

四阿哥與八阿哥、十四的馬正不相上下,他們三人幾乎是在同一條線上並行,但可以看出,十四似乎正在盡力幫八阿哥把周圍的道路清空,能讓他在周圍沒有人的情況下更快地加快馬速。看到這,我朝德妃望了一眼,她正微微皺眉地看着遠處的十四,嘴巴抿成了一條直線,只聽她輕聲嘆了口氣道:“這個十四!”

我撇了撇嘴,德妃應該是在生十四的氣吧。她一定想不通他爲什麼不自己快點反而還給別人清起路來。我再次回頭看向他們,發現八阿哥雖有十四的鼎力幫忙,可四阿哥也非等閒之輩,賽起馬竟絲毫不含糊,駕馬的水準相當高。馬兒不僅跑得四平八穩,速度還非常快。就算旁邊有兩個人跟他並駕齊驅,也不慌不忙鎮定自若地管着自己的馬。

夏日的草原綠草茵茵,成片的綠色充斥着人們的眼睛。各色的駿馬在草原上飛速奔馳着,一陣陣馬蹄揚起的疾風從四面八方吹來,給平靜的草原帶來生氣與活力。十四嫺熟地駕馭着身下的大馬,八阿哥在他的幫助下幾次三番想超越四阿哥,卻終被四阿哥有意或無意地阻擋回去。

“皇上,看來老四、老八和十四三個人要一決勝負了呢!”一直坐在旁邊專心看比賽的宜妃突然對康熙說了一句。康熙朝她呵呵笑地問道:“你覺得他們誰會贏?”

“這個……”宜妃朝德妃看了一眼,德妃也正好轉過來看她,她笑了笑道:“很難說。”康熙點了點頭:“嗯,是不太好說,誰都有可能。”

我贊同地在心裡點點頭,宜妃說得很對,照現在三個人相差的距離來看,到底誰勝誰負的確很難說。

我調頭朝賽場再次看去,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只見一向將八阿哥和十四阿哥阻擋在自己右邊的四阿哥不知何時插到了兩人中間,這樣就給一直幫八阿哥清路的十四產生了壓制,十四被擠到一邊無法再動彈,只能朝四阿哥乾瞪眼。四阿哥也不理會他,繼續與八阿哥並駕齊驅。

兩人你爭我奪,盡數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動作五花八門,好似一場不見硝煙的戰鬥。後面的幾位阿哥也看到了此情此景,自然不能坐山觀虎鬥,紛紛上前幫忙,一時陷入了混亂之中……

康熙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抹惱火的神情,他沒想到幾個兒子居然當着他的面開始爭鬥。他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眼睛死死地盯着幾個在馬上飛速行進的身影。李德全大概是看出了康熙的不悅,擔心地看着各位阿哥,神色凝重。我也看得心驚膽戰,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離終點大概還有三百米的時候,戰況已經得到一些緩解。十三阿哥憑着自己出色的駕馭技術將八阿哥牢牢地攔在身側,八阿哥仍是不死心,不停地變換着招式,十三阿哥鐵了心不讓他跑開,兩人在馬上鬥智鬥勇,早已被四阿哥拋開了一段路。他們前面正在努力眼看四阿哥已經無人可以抵擋,十四突然用力一鞭抽在馬屁股上,那馬吃痛得長嘶一聲,鉚足了勁發瘋似的朝前奔去。我聽見看臺上衆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猝然一驚。

十四的馬很快就要追上四阿哥的馬了。當他路過九阿哥時,忽然抽出一鞭狠狠地抽向九阿哥的馬。馬兒立即吃痛得長嘶一聲,前蹄猛地朝天空一蹬,九阿哥驚慌地使勁拉住繮繩,纔沒有從狂怒的馬上跌下來。我只聽衆人又是一陣驚呼,宜妃更是尖叫着拉緊了康熙的手。康熙臉色嚴肅,雙眸威嚴地看着遠處頻頻抽打馬屁股的十四。

德妃緊張地不停低呼着十四的名字,手裡的帕子已經絞成一團。我不知道十四是哪根神經搭錯了,他用得着這麼拼命嗎?

終點終於近在眼前了,十四依舊還是與四阿哥並肩同行。照這樣下去的話,他們很有可能同時到達終點,我着急地看着他們,不知道兩人會不會因爲爭奪冠軍又上演“全武行”。就在這個當口,九阿哥突然加快了馬速,引得一片塵土飛揚,我們的視線立刻變得非常不清楚。

正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時,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呼突然從遠處傳來。

“是四阿哥!”我大呼一聲,與此同時,那邊傳來十三阿哥的驚呼聲。我的腦子頓時轟的一聲響了,整個人一下子呆楞住,完全不知所措!

發生了什麼事?!四阿哥怎麼了?!爲什麼十三阿哥叫得這麼緊張?!

就在我大呼的時候,康熙與德妃、宜妃已經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李德全立刻派人朝那邊跑去。

康熙與德妃、宜妃再不遲疑,飛快地下了看臺,朝那邊走去。剛走了一會,一個太監就匆匆跑來報告:“啓稟皇上,四阿哥不甚從馬上摔落,現在無法動彈!”

“什麼?!”康熙驚呼一聲,德妃的臉頓時慘白,宜妃也是一臉震驚。康熙朝着太監怒吼,“那還不快去傳太醫!”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太監慌忙應着,飛快地朝太醫那邊跑去。衆人再不停留,康熙疾步朝四阿哥那邊走去。我亦跟在德妃身後,心裡怦怦直跳,只希望他不要傷得太嚴重纔好。

“老四。”撥開人羣,康熙叫了一聲。德妃跟着湊近一看,不禁驚呼一聲,“我的兒子!”

我低頭一看,四阿哥緊皺着眉頭,一臉痛苦地倒在十三阿哥懷裡,他渾身上下都是灰,手臂無力地垂在地上,整個人一動不動。

“老四。”康熙又試着喊了一聲,四阿哥仍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皇阿瑪。”十三阿哥略帶哭意的聲音響起,漆黑的眼中泛着心疼的光芒,“四哥他傷得不輕,已經不能動了。”

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胡太醫氣喘吁吁跑到康熙面前準備下跪行禮,康熙一把扶住他:“好了好了,免了這些虛禮,你快點給四阿哥看看。”

胡太醫愣了一下,躬身說了句:“是。”便急急忙忙地蹲下身。他先給四阿哥把了把脈,接着動了動他的手臂。四阿哥頓時痛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胡太醫忙在地上跪下:“皇上恕罪,四阿哥這一摔摔得不輕!”

“此話怎講?”康熙消了怒氣,連忙問道。胡太醫看了他一眼說:“四爺的左手已經骨折,必須立刻醫治!”

“那還不快把四阿哥擡回行宮去!”康熙皺了起眉頭。幾個太監立刻應聲而來,七手八腳地擡起四阿哥,一行人匆匆回到行宮。

將四阿哥平放到牀上,胡太醫立刻細心地爲他診治起來。康熙與德妃、宜妃呆在外廳,德妃着急地用手拽着手絹,不停地咬着嘴脣,我側耳聽着房裡的動靜,大氣不敢出一下。幾位阿哥全都神情嚴肅地站在那裡,誰也不敢先開口。

康熙在喝了好幾杯茶之後,終於開口問道:“剛纔到底是怎麼回事?”

幾位大阿哥紛紛低下頭,沒有一個人回答。大廳安靜得生出一絲可怕的氣氛,康熙在幾個兒子身上環視了一週,沉聲又問了一遍,口氣卻比剛纔威嚴了幾分:“到底是怎麼回事?”

仍是沒有人回答。康熙的眉頭皺了起來,嘴脣也有一絲哆嗦,似乎在極力控制着自己冒出的怒火,他憤怒地瞪眼瞧着幾個阿哥,忽然伸手一指:“胤?,出事時你就在老四身邊,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九阿哥聽見皇阿瑪指名要自己回答,不禁悄悄擡頭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八阿哥與十四。他們沒什麼表情,他只能頓了頓後緩緩地開口:“回皇阿瑪的話,出事的時候兒臣雖然在四哥身旁,卻也不是太清楚。”

“你怎麼會不清楚?”康熙一臉質疑地看着他。他頓了頓,深吸了口氣道:“因爲四哥是突然從馬上摔下來的,兒臣反應不及。”

康熙愣了愣,不自覺地重複了一遍:“突然從馬上摔下來的?”

“是的,皇阿瑪。”十四突然出聲附和。康熙擡頭看了他一眼,略帶疑問地看向他:“你也看見了?”

“是。”十四點了點頭,朝前走了一步,“當時兒臣與九哥正與四哥並駕齊驅,可不知怎麼的,四哥就突然從馬上摔下來了。”

“是這麼回事?!”康熙挑了挑眉毛。他雖然用的是詢問的語氣,我們聽見的話卻是陳述句。

“是。”十四再次斬釘截鐵地回答了一便。德妃看了眼十四阿哥,呆在一旁半天沒有說話。

我聽着他們兩人像在唱雙簧似的回答,怎麼也不相信四阿哥會突然從馬上摔下來!這中間絕對有問題!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從馬上摔下來?

正疑惑間,一旁的十三阿哥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要開口,可胡太醫正巧從裡面出來了:“啓稟皇上。”他跪下身子,“老臣已經替四阿哥診治好了。”

“情況怎麼樣?”急問的康熙並沒有注意到十三的這個小細節,他着急地盯着太醫,衆人也是一時神色各異,所有人的視線全部聚集在太醫身上,頓時四周安靜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