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漢使者和西秦烈王入京的消息在燕京人人皆知的時候,南疆和各小國的使者也到了燕京。燕宮中再一次傳來了舉辦宮宴爲使者們接風洗塵的傳召,就在第二日的晚宴。
葉挽升了從四品都尉一職之後,便換了身深藍虎服,倒是跟原來的沒多大的差別,只是上繡花紋略有不同。
褚洄瞥了一眼她一本正經貼在脖間的假皮喉結,意味不明的哂笑一聲:“你這玩意兒是自己弄的?倒是挺逼真。”就這破玩意兒騙了他整整大半年,現在看到還是一陣一陣的來氣。
那微微鼓起在細緻白淨的喉間的喉結,隨着她吞口水的動作起伏滾動了一下。
葉挽摸摸脖子,這是很早以前她摸進方軍醫的軍營裡偷來的材料自己胡亂糊的,大致上能騙過乍一眼看上去的人。只是若是仔細查看還是能看出其中的端倪的。
“等回去我讓暗閣重新幫你做個更真一點的。”褚洄一本正經道。
葉挽:“……”她覺得這樣就挺好的,不是騙了褚洄大半年麼。
在燕宮中耳目衆多,她拒絕了褚洄有意無意的勾搭,刻意與他保持了距離,安分嚴肅的跟在他身後。爲此褚洄還毫不留情的嘲笑道:“你以爲你擺出這副跟本將軍不熟的姿態,他們就不知道我們的關係了麼?”
葉挽默默的翻了個白眼。
在外人看來她到底是個男子身份,到底是禁忌,人家心裡知不知道是另一回事,敢在燕宮之中明目張膽的表露出來就是膽大包天了吧。
此時時間恰好,褚洄和葉挽二人帶着赤羽,正好掐着點趕到舉辦宮宴的昭華殿門口。既沒早到也不晚,除卻那幾位重量級的親王和曾家的人,剛剛好趕到。
此次宮宴的主角是各國使者,是以他們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最前方。他們之下則是曾老國公和曾國公的位置,對面是三位親王,其餘各路大臣則按品級依次排序就坐。
好巧不巧的,嘲風將軍的座位緊挨着康王的坐席,康王再左邊是豫王的位置,右手邊是現任曾國公的座位。
葉挽乖覺的盤腿坐在褚洄的身後,身邊是赤羽,默不作聲冷眼旁觀各些長袖善舞的官員在宮宴開始之前兩兩相交攀談。
她不動聲色地隨意觀察着每個人的神色,卻見不遠處的姚尚書一個人悶頭安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上還在擺弄着什麼東西。若論這大燕朝堂上的一股清流,只怕是非姚伯伯莫屬了。
葉挽歪了歪頭,突然問赤羽道:“百官中可有姓榮的大人?”她只聽葉富貴說過從前給葉驥葉驪取名字的翰林院編修大人姓榮,那位嫁給大哥的榮氏也姓榮,不免覺得有些好奇。
“的確是有。當今在職的榮大人有兩位,一位是大理寺的寺丞,年方四十有五,人稱小榮大人。”赤羽想了想回答道。“還有一位是前太子太傅,已退養在家,年七十,人稱老榮大人。兩人是父子關係。”
葉挽點點頭,寺丞和太傅的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曾後和曾家把持朝政,太子太傅這種職位可以說是擺着看看的,剛剛好就是在皇帝面前有臉面但是說話不怎麼頂用那種。若那個榮氏當真是因爲不想入宮爲妃所以急切的想要嫁人成親倒也無可厚非,怎的大哥老實本分,也當得是個良婿了。
“怎麼了,突然問起榮大人?”前面的褚洄懶洋洋地回頭,一手託着腮,好奇道。
葉挽道:“沒什麼,就是叔公以前跟我說過一件事情,我覺得很巧罷了。那位老榮大人,四十多年前可是翰林院的編修?”
“嗯,你怎麼知道?”褚洄說,“老榮大人爲官清廉,肚中有墨。恰逢昭陽帝喜文輕武,老榮大人真才實學,便慢慢地做了太傅一職。只是後宮空虛了二十多年,老榮大人便閒了二十多年,沒怎麼派上用場就是了。”
這麼看來,榮家跟葉家還當真有幾分緣分。老榮大人一定也想不到,自己當年心善爲宮中一小小內監取的名字的人,如今會成了他孫女的岳父吧。
至於葉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葉挽微微側目,自從北境回來之後,她有想過再去見葉驪一面,問問清楚當年的事情。不過褚洄派出的暗衛卻說曾後早在馮憑去北境之前就派他暗中將葉驪換了地方,不再囚於瑤華宮的密室內了,行蹤未知,恐也是擔心她會發現葉驪的下落吧。
正分神之間,卻聽昭華宮口的內監揚聲喊道:“各國使者到——”
瑞嘉帝與曾後還未出現,是以殿中氣氛安然,皆是以好奇的目光朝着殿門的方向看去。昨日使者入宮拜會的時辰已然是下朝之後,不少官員都沒有見過他們的面。
各國之間鬥爭數十年,瑞嘉帝登基時又未大操辦,上一次有各國使者入燕還是三十年前昭陽帝登基的時候,可以說幾乎一半以上的官員都對這種見到外邦的情景好奇的很,皆投去大喇喇的眼神。
使者之間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好在昭華殿殿門夠大,西秦、北漢和南疆三國使者皆是並排走入,其餘各小國次之,緊隨其後。
葉挽側目,在看見西秦的隊伍時瞳孔猛地一縮,微微眯起眼。
“怎麼了?”褚洄察覺到她情緒的波動,不由傳音入密在她腦中問道。
“西秦烈王……我昨日在品茗軒碰到了。”葉挽低聲道。
西秦的隊伍中,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樣貌相當俊美無箸的男子,看上去只約三十上下。身着華貴的金絲鑲邊繡八爪金龍蟒袍,負手而走,閒庭信步,看似慵懶無謂,卻力透千鈞,渾身上下無一不透漏着難以令人忽視的威武霸氣。
舉手投足之間,都帶着王者之風。
儘管他今日沒有戴面具,葉挽還是從他身上感覺到了昨日在品茗軒內那兩個黑衣人其中一個的氣息。
褚洄微微眯起眼。昨日朱桓報告說那隔間內有一個高手在,他不能靠近。他還當是保護元炯的護衛,這麼看來,元楨的武功倒是日漸精進,連朱桓都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了。
元楨身後,則是同樣穿着不俗,手持玉骨折扇的年輕男子元炯,還有火榮郡主元燦。三人依次走入,帶給大殿無限的威壓。
他們身後還跟着一個穿着黑衣面戴銀質面具低頭不苟言笑的男子,顯然是侍衛模樣。
元炯一進殿門便看到了坐在褚洄身後默不作聲的葉挽,頗有興味的歪了歪頭。
旁邊一列是北漢的狄娜公主和部仁王子,有烈王珠玉在前,儘管他們二人是同時踏入昭華殿的,卻無端的少了幾分氣勢,殿內百官的注意力都被西秦吸引了過去。狄娜公主的臉色有些難看,冷哼一聲高高揚起了下巴。
二人身後是斷了一臂面無表情的呼察汗和那木亞,輔一進殿,呼察汗的目光就直勾勾地盯上了褚洄,平靜無波的面上內裡有暗流洶涌。
褚洄卻不看他,一雙漂亮的桃花眸冷靜地從各路使者身上掃過,落回面前的酒盅上。
有西秦和北漢這些出色人物在前,相比之下南疆與後頭各路小國無異,黯淡無光,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陛下和太后未到,百官竊竊私語不絕,討論來討論去無非就是說一些早年兩國的各種傳聞。曾國公率先起身,揖手相迎,止住了嘈雜的喧鬧。“烈王殿下,狄娜公主,部仁王子。還請就座,陛下和娘娘已經乘坐轎攆在過來的路上,請稍等片刻。”
狄娜擡起下巴剛想開口應聲,卻見元楨瞧也不瞧曾如琥一眼,冷嗤道:“你算是個什麼東西?蕭天鳴呢?”他聲音低沉渾厚,帶着多年上位者的霸氣,只輕描淡寫的一眼,卻讓所有人都覺得如墜冰窖。
這個烈王,果真如傳聞中一般,是個放肆狂傲的性子!在大燕的地盤上,竟然半點面子都不給曾國公,要知道如今大燕可大半掌握在曾家的手中啊!
曾如琥頓時漲紅了臉,他雖名聲威嚴都不如父親,但到底是曾家如今的掌家之人,是曾後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就連各位王爺見了他也要給幾分面子客客氣氣的,如今被元楨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下臉子,當真是當他廢物不成!
元楨這麼一開口,整個大殿頓時陷入一片安靜之中。
吏部尚書孫大人出來打圓場道:“剛有人通傳豫王殿下已經到宮門口了,馬上就會到大殿了。烈王殿下請先就座,稍安勿躁。”
元楨大喇喇地立在大殿的中央,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上玉扳指,勾脣笑道:“蕭天鳴真是好大架子,竟然敢讓本王等他。”他不入座,身後的元炯和元燦自然也不會入座。
北漢使者沒這個顧慮,說起來也是與烈王平起平坐的身份,並不需要怕他。狄娜和部仁帶着北漢人在最前方的一邊落座,意味深長地看着眼前的好戲。
北漢使者不用怕烈王,但是其餘小國卻不能不把烈王當一回事。這尊神隨便發個脾氣興許就能把他們滅國了,南疆使者和各小國一起不尷不尬的跟在烈王的身後一起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該去自己的座位落座的好還是繼續站在原地發呆的好。
他們心中不免氣急難堪,這個元楨,沒事做什麼發脾氣啊。
葉挽上下打量着烈王元楨,心中好奇他與豫王到底是有什麼樣的過節,能讓他和豫王兩人敵對了整整三十年,在宮宴這種場合還不忘記找豫王的茬。
左邊的蕭羽雙手抱胸,看好戲一般的瞥了眼褚洄。誰不知道褚洄是豫王的義子,興許烈王找不着豫王,就把氣撒在褚洄身上了呢?那可真的是有好戲看了。
褚洄漠不在意地冷着臉,低頭把玩着手中玉杯。在外人看起來,他就是一副怕了烈王不想引起烈王的注意找麻煩的模樣。
就在所有人尷尬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猶豫着是不是要請陛下和娘娘快些來主持大局的時候,一個如古鐘般渾厚悠遠的聲音伴隨着沉穩的腳步聲從殿門口傳了來:“多年不見,烈王殿下還是這副死脾氣,無端爲難孩子們做什麼,真是越活越小氣了!”
曾國公和吏部尚書這兩個年近五十的“孩子們”:“……”
各國使者中甚至有年長年逾六十的“孩子們”:“……”
只是豫王殿下開口,就算是胡說八道的也給人感覺萬分的令人信服。葉挽現在知道褚洄護短的性子是隨了誰了,可不就是這位豫王殿下麼。
話音剛落,就見一簡單利落打扮,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昂首闊步地從殿外走了進來,虎虎生風。他未着親王官服,只隨意打扮,卻讓人被那排山倒海的氣勢震懾了不敢小覷。
許多人還是第一次見豫王,往日早聞其名,未見其人,甚至入了京他都囂張的敢不入宮參拜。饒是如此,瑞嘉帝和曾後也不敢忽視他,照樣得乖乖地在宮宴上給他留下位子。
守衛疆土三十載,風沙造就英雄漢。蕭天鳴臉上帶的更多的是鐵血錚錚的罡氣。
兩王相見,必有紛爭。豫王輔一走進,元楨的目光就再也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過。遠處的葉挽都能感覺到他們之間那暗暗摩挲的厭棄嫌惡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