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褚洄眯眼危險道。
元楨笑道:“自然是本王,本王有多討厭蕭天鳴,就有多瞭解他。他就像是拉磨的驢,抽一鞭子纔會動一動。”他搖了搖頭,“若不是如此,他怎會違背大燕江山,做出有害於蕭皇室的事情來呢?”
就連當初知道了昭陽帝“誤會”楚家的事情,他都強忍着被髮配到了滄州,沒有一時激動在御書房把蕭天築那個蠢貨砍了,還能指望他如何背棄大燕?
元楨心思飄忽,想到了許多以前的事情。他跟蕭天鳴到底是不一樣的,蕭天鳴有能力,沒有野心,他有能力有野心,卻沒有那個命了。
葉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來這段時間大燕內亂,曾後誣陷豫王謀逆的事情中還有元楨橫插一腳?難怪了,整個隴西都屬豫王的勢力範圍,曾後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動手幾乎等同於不可能,沒道理豫王會上了她的當被她動手腳誣陷的。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葉挽忍不住問道。
難道僅僅是因爲元楨討厭豫王,想讓豫王跟大燕朝廷自相殘殺麼?
元楨笑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難道你不覺得現在西秦和大燕涇渭分明的局勢已經膩的發慌了麼?”
他站起身,儘管俊美無箸的臉上透着一股無力的蒼白,也不能掩蓋他睥睨衆生的氣勢。他說:“是時候將一切局勢打散重來了,不管你們看沒看膩,本王是已經看膩了。曾如水那廝和北漢那羣蠢貨們不過是一幫跳樑小醜,本王若是想要跟蕭天鳴爭個徹底,就必須釜底抽薪。”
元楨看向面無表情的褚洄和驚訝不已的葉挽,涼道:“就讓本王來看一看,那頭抽一鞭子纔會動一動的驢子,到底有多犟吧。”
他從一開始就對西秦的權勢沒有多少興趣,他目光所及之處是天下。
葉挽心道,難怪這麼多年來西秦帝都安安穩穩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即便朝中呼聲各異,整個西秦想要元楨即位的人也不在少數,都稱元楨爲西秦的無冕之王。可是元楨不在乎,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興趣,他從來都沒有狹隘的只想要守着腳下一畝三分地,自得其樂的做什麼西秦帝。
元楨想要一統天下。
“燼兒,”元楨喊道,“爹活不了幾年,你願意跟着我共同看到這榮華盛世的誕生麼?”他固執的伸出了一隻手,希望褚洄能夠在最後的關頭回心轉意。
“勝固欣然,敗也無可奈何,你願意嗎?”元楨指尖微微顫抖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告訴別人自己的想法,無論是率領元家軍韜光養晦十年也好,亦或是終於按捺不住想要將自己的宏圖大志告訴別人也罷。元楨忍不住了,他沒一個合適的人可以分享這一切,這二十多年實在讓他太過寂寞,寂寞的發瘋。
褚洄看了他良久,突然道:“你當初沒有去接我孃親,而是娶了踏安郡王的女兒,也是爲了今天嗎?”
“寂寞,元楨,這難道不是你應得的嗎?”
“你也配和人分享自己的勝利嗎?”
褚洄一連三句問話,把葉挽說懵了,同時把元楨說崩潰了。
他志不在兒女情長,他想要問鼎天下,卻在這關鍵的時候覺得太過寂寞,沒有一個人可以分享這二十多年來的孤獨和寂寞,難道不是笑話嗎?
“所以……你是不願意了?”元楨仍是固執的問道。
“是,我不願意。”褚洄說,“從你將我扔在大燕的那一刻起,你就應該想到自己日後的結局。元楨,你或許可以跟你另外的兒子分享你的勝利,但是那個人絕對不會是我。”他站定到元楨的書桌面前,取過壓在書桌最下方的一張老舊的紙條,展開看過之後塞進自己的衣袖裡。
他想了想將身上攜帶的那瓶清心散留下,說:“東西我拿走了,作爲交換這瓶清心散留給你。在你找到神醫谷的人解毒之前,它或許能緩解一下你的痛苦。”
褚洄轉身牽着葉挽離開,沒有再理會元楨臉上流露出的不甘和無力。
葉挽被褚洄大力牽着離開元楨的書房,一路上褚洄都沒有說話,只是悶着頭朝前走着。步履有些快,若不是葉挽身手了得,只怕會被他像個破布袋子一樣拖着走。
許是察覺到自己手勁太大,褚洄才嚇一跳一樣的鬆開手,輕聲道:“對不起,我……”
“沒關係。”葉挽把他要說的道歉的話給堵回去,安撫的拉了拉褚洄的手,“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太好,不用跟我道歉。”褚洄一直以爲元楨是因爲變了心,或是對他孃親只是玩玩而已。可是到現在突然告訴他,元楨其實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娘,甚至將他孃的畫像天天壓在書桌下面偷偷的看,只是對比感情來說,更讓元楨心動的是自己的野心,是權勢,這纔是讓褚洄更加覺得難以接受的真相。
他們站在花園中,因着入冬周圍的花都焉了下去,只留光禿禿的枝幹,顯得有些淒涼。
葉挽輕輕摟住褚洄的腰,將自己的腦袋埋在他的肩頭:“其實我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所向往的東西。有的人重情,有的人重利,有的人重權,那根本就不衝突。你沒有必要爲了你孃親覺得可惜,她不是輸給了變心,也不是輸給了利益,只是在元楨的心裡自己更重要罷了。”
“嗯。”褚洄反手將她摟在懷裡,委屈道:“我重情。”
葉挽失笑,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知道你重情,否則也不會想要趕回大燕去幫豫王殿下。還有身後那幾十萬鎮西軍兄弟們,他們或許現在都在等着重情的褚大將軍回去呢。”
“不是。”褚洄用下巴蹭了蹭葉挽的頸窩,聲音帶着甜膩的低沉,“我重的情是指你。他們都排在你後面。”
葉挽心頭一跳,確定了褚洄跟本就一點事情都沒有,只是想趁機說個騷話而已。她面無表情的拍開褚洄的臉,心道就算你現在嘴上說說重我,到時候不還是信誓旦旦的把義放在前位麼?
她不是什麼無聊的會問“我跟豫王同時掉進水裡你會先救哪一個”這樣的問題,首先不知道褚洄會回答出什麼奇葩的話來,說不定就是“豫王會鳧水的我先救你吧”這樣的答案。其次真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打起來,她定然也不會隨隨便便拋下身後的兄弟們的。
葉挽想了想扯開話題道:“對了,你怎麼會知道元楨中毒了?是誰幹的?”
褚洄不滿懷裡的溫香軟玉僅僅投懷送抱了半刻都不到的時間就離開了,他輕哼了聲,答道:“烈王妃曾經給還在祁羅江的元煜寫信,可是元煜看都沒看就讓丹青去燒了,丹青好奇之下看了信告訴我的。”
短短几句話隱藏着巨大的信息量,葉挽吃驚道:“你說下毒的是烈王妃?”
“應該是,烈王妃自己是這麼說的,不過真實性有幾分我也不太清楚。”褚洄老實的說。
如果是烈王妃下的毒,那就可以解釋爲什麼元楨會中毒了。他小心謹慎了一輩子,手段了得,幾乎沒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除了烈王妃。
元楨與烈王妃相敬如賓的表象底下,更多的是元楨對烈王妃的愧疚。元楨一生對不起兩個女人,一個是深愛的楚宓,另一個就是利用情緒居多的烈王妃。他當年不過是一個被送到大燕爲質的王爺,卻能在西秦的權勢中心脫穎而出,其中少不了烈王妃的功勞。
所以他說自己是應得的,不能解毒,也不想解毒。
葉挽默然,想到了當初哭哭啼啼來找自己的烈王妃。這樣一個脾性溫雅性子柔軟的女子,爲了保護自己的兒子竟然也會使出這樣的手段來麼?
“不要多想了,暫時不要管西秦的事情。不管元煜下場如何元炯會怎麼樣,暫時都跟我們沒關係。”褚洄捏了捏神遊天外的葉挽的耳垂,溫柔道:“我們準備啓程會隴西去,嗯?”
……
大理寺的天牢裡今天迎來了一位客人,是烈王府的三公子。
他披着厚厚的狐裘,手中捧着暖爐,在天牢守衛的異樣目光中施施然地就走了進去。
天牢並不像想象中的那樣髒污不堪,除了守衛森嚴之外相當的乾淨整潔,畢竟能關在這兒的都是曾經的天潢貴胄,甚至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能離開。
元炯吩咐元秋守在門口等着他,自己獨自一人清咳着走到了關押元煜的牢籠邊上。
元煜已經是二進宮,沒精打采的蜷縮在天牢的一角。他沒有受過虐待的痕跡,無論是囚服還是牢中的乾草都很乾淨,只是樣貌微微有些狼狽。
聽見腳步聲,元煜擡了擡頭看向來人,不禁發出一聲嗤笑:“呵,你現在是來跟我示威的?”
元炯搖着頭將一壺千里醉隔着牢房塞進去,就地在籠在盤膝而坐:“身爲弟弟難道就不能來看看你了麼?二哥過的可好?”
“好,吃得好睡得好,只是一想到外面還有兩隻豺狼虎豹就讓我覺得心癢難耐,恨不得衝出去將他二人撕碎生吞活剝。”元煜陰着臉擠出幾句話。對他的處置還沒有下來,讓元煜既是心煩又是心癢,恨不得能死個痛快。他看了眼元炯推進牢籠的千里醉,料定元炯不敢在這個時候對他做什麼,痛快的摔開瓶子就往嘴裡倒,希望能夠一解這些日子以來的鬱卒。
從炎王到階下囚,不過短短几天的距離。
元炯搖搖頭笑道:“哈哈哈,二哥就是喜歡開玩笑。”他想了想說,“二哥還不知道吧,元燼已經啓程回大燕去了,他根本就不屑我們爭的你死我活的世子之位。”
說起來褚洄倒也是乾脆,誘惑力這麼大的位子他說不要就不要,半點沒有給父王面子。
元煜的心頭一跳,想起了當初褚洄跟他說的自己對烈王府半點興趣都沒有的話……竟是真的麼。
他心中鬱氣更甚,他和元炯你爭我奪的東西,在元燼的眼裡竟然不過只是草芥麼?
元炯看向元煜的目光更加詭異了,他笑了兩聲,突然說道:“你知道嗎,母妃爲了你向父王下毒了。哎,元燼一走,父王一死,你又可憐巴巴的在這天牢裡蹲着,原來這場無稽的爭鬥中,最後的贏家竟然是我麼?”元炯得意的揚起眉,看向元煜的目光更加憐憫,“可惜了,你若是當初看了母妃給你的信,說不定就不是今日這有如喪家之犬的模樣了呢。”
元煜猛地瞪大了眼。
西秦,冬日很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