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州城的一切歸於平靜。
然,葉挽在迎來葉驥一家之前,卻迎來了另兩位不速之客。
今晚不是圓月之夜,月兒彎成了一個笑臉,葉挽卻是笑不出來。
“將軍,陌州城外來了兩個人,從燕京方向來的,說是有要事要求見將軍。”一名小兵風風火火地跑進知州府裡,對着正在處理公文的褚洄磕磕巴巴的報道。
葉挽恰巧在這邊的書房裡看着從赤羽那邊討要來的話本子,正好看到一名原配夫人暴打家中老爺帶回來的妾室的精彩部分,妾室趾高氣昂的站在原配夫人的面前說自己已經懷了老爺的孩子,被原配夫人揪着頭髮扇連環巴掌然後一腳踹在了肚子上……葉挽一邊嘖嘖稱奇,一邊擡起眼瞄向那小兵,不掩好奇之色。
小兵吞了吞口水,他只是左護軍一名剛剛入伍的小兵,剛從鄔江邊上跟着大部隊一起趕到陌州城這邊來,被上級安排着守城門的。他從來沒有見過葉都尉和褚將軍,雖是聽說過他們的事例,但是仍覺得這二人的相處方式神奇的不行。
看看褚將軍一臉煩躁的看着手裡的書冊,葉都尉卻在旁邊咯咯咯笑個不停,不知道在看什麼……
怪不得剛剛在門口的時候赤羽大哥一臉莫名又同情的看着自己……他好像是被這些大哥們給坑了是不是?
“兩個人?”褚洄眉峰微攏,語氣頗爲不耐。“誰?”他派去燕京的暗衛還沒有回來,應當不可能是葉家的人才是。況且葉家要來人也不會來兩個。
“沒、沒有說……”小兵猶豫了一下,“不過他說是相當重要的事情,若是褚將軍不見他一定會後悔的。”
“呵,”褚洄冷笑了一聲,本來就因爲看着公務煩躁的不行,還碰到這種沒有自知之明的傢伙,心情更加不好。“本將軍倒是沒見過,什麼不見他就會後悔的人。若是全天下的人都跑過來說有重要之事,我也要見不成?讓他滾。”
葉挽心中爲那人拘了一把同情之淚。這世上敢威脅褚洄的人還沒有出生,威脅過他的人都已經死了,有求於他還敢擺出這樣的高姿態來,的確是不知死活。她悠哉地翹起二郎腿,繼續準備看話本子,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誰知那小兵剛出去沒多久,外頭頓時又一陣騷動。
知州府衙隔音效果不太好,他們在書房內都能聽得到外頭誇張的喊叫之聲。
“你們不能抓我,我是國公!我是國公!我要見褚將軍!”
“……”葉挽無語的看了一眼褚洄。“要不,見見?”
外頭的侍衛押着兩人走了進來,看向褚洄的表情頗爲不好意思:“對不起將軍,他們莫名其妙的就闖進來了……”其中一名士兵踹了前頭那人的腿窩一腳,那人瞬時就跪在了地上,疼的齜牙咧嘴。
來人都作平民百姓打扮,頗有些狼狽的樣子,似乎趕了很久的路。若是不察,誰會想的到這個看起來毫無特別之處的中年男人會是燕京權掌天下的國公曾如琥?
曾如琥頭上還帶着頭巾,老老實實的將自己的頭髮包了起來,在這樣悶熱的初夏之際讓葉挽不由的擔心他會不會中暑昏迷。
另一人牢牢的跟在他的後頭,還委委屈屈的揪着曾國公的衣襬,看上去膽小如鼠。仔細看去,才發現後面那人是許久未見的曾零露。她作男裝打扮,一襲白衣賽雪,樣貌清麗有餘,妖豔不足,甚至眉峰還瞄粗了一些,給她羸羸弱弱楚楚可憐的模樣增添了兩分英氣之感。
那身白衣雖是男裝,但是穿在她身上沒有半點男氣,若不是因爲連綿的趕路被風塵侵染的有些狼狽,倒真有些仙女下凡的意味。
葉挽高深莫測的眯起了眼,看着曾零露挑起了眉,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兩人的來意真是讓人覺得有些無言以對了。
“褚將軍。”曾如琥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想要站起,但是褚洄沒發話,身後士兵又怎麼會輕易的讓他站起身?在他即將起身的一瞬間頓時寒光一閃,身後士兵肅然冷冽的大刀立刻出鞘,架在了曾如琥的脖子上。
現在是關鍵時刻,任何莫名其妙的人都有可能是刺客,想要對將軍不利。他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將軍。
“先退下吧。”褚洄眯眼看了曾如琥老半晌,似是打量。只有葉挽才知道他對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向來記不太清,現在應該是在辨認他到底是不是曾如琥。他幽幽開口吩咐了一句,曾如琥身後的將士立刻稽首退去。
“咳咳。”曾如琥很是尷尬的清咳了一聲,看向葉挽的眼神中帶了些許不滿。
葉挽無辜的歪過頭,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爲什麼曾如琥擺出一副好像是她故意要讓曾如琥跪褚洄的尷尬樣子來?她搓了搓手,考慮了一下還是將二郎腿放了下來。雖說是在自己的地盤,但是她的偶像包袱不能丟。
“晚兒。”曾如琥站起身來,連帶着後頭的曾零露也一起站起。他拍了拍自己的褲腿,喚了一聲。
葉挽渾身一抖,故作鎮定的啓脣笑道:“曾國公好久不見,這是在叫誰呢?我與曾國公好像並沒有見過幾次,叫得這般……嗯,親近,只怕是不妥。”從前在大燕的時候她也沒有見過這曾國公幾面,曾如琥在朝上的存在感幾乎透明,讓人想記住都難,也無怪乎褚洄一開始見了他都沒有認出來了。
“胡鬧,”曾如琥一皺眉,看向葉挽的眼神更加不滿,“你是娘娘的親女,我是娘娘的親兄,那你自然就是我的親侄女。我喚你一聲晚兒,有何不妥?”
哦……原來是這茬。葉挽兀自點了點頭,哂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不過說起來這層關係也沒有錯,從血緣關係上來說她好像的確是跟曾家沾親帶故來着。出於對長輩的禮貌,葉挽站起身來原地踱了兩步,在褚洄意味不明的挑眉之時,對着曾如琥笑道:“雖說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喊您一聲……舅舅,但是在眼下這個情況的確是不妥。你我到底是敵我兩軍,不知道國公爺今日前來,到底有何要事要與我們將軍商議?”她負着手,只是站在那邊周身涼薄又堅決的氣度就無端的顯露出來。
她目光飄忽的從曾國公身後的曾零露身上瞥過,似笑非笑。她首先是褚洄麾下的一名都尉,其次纔是褚洄的……嗯,戀人,這個時候赤羽不在,她理應站出來是爲褚洄的傳話筒。要知道以褚洄的脾氣,素來對陌生人不假辭色,要是曾國公再廢話兩句,褚洄一定會毅然決然的叫他滾蛋的。
看着葉挽不怒自威,只肖站立在原地都充滿了絕代風華的模樣,曾零露眼神一閃,低下頭去,強行掩飾住自己內心的那抹嫉妒和恨意。在看到褚洄的一瞬間她就已經移不開眼了,那是她愛了整整六年的男人,現在都變成了第八年,偏偏……偏偏他就在葉挽的身邊寸步不離。
看看現在的場景,就連褚洄看公文葉挽這個臭不要臉的都要跟在他的身邊煩着他,這樣令人揪心厭煩的女人,也不知道褚洄到底是看上她哪一點了!
不過現在僅僅只是兩年罷了,等時間長了,洄哥哥一定會對她感到厭煩的。
一想到父親接下來要說的話,曾零露就覺得心裡一陣一陣的暢快。不知道當葉挽聽到父親要說的話之後,還會像現在這般笑的那麼開心嗎?
曾如琥看了褚洄一眼,見他漆黑的眸子掃了過來,頓時一抖,強裝鎮定地看向葉挽道:“我與褚將軍有要事相商,此乃國之重本,晚兒你身爲女子,理應迴避纔是。”他負着手,模樣頗爲理直氣壯。
葉挽簡直要被他氣樂了,生生的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不過也是,自從她升任校尉以來,就從來沒有人敢小覷過她,要商議什麼事情也是褚洄帶着她一起,她甚至都忘了“迴避”這兩個字是個什麼味道,怎麼寫。今天被曾國公突如其來的這麼一說,她甚至真的想要考慮考慮,在主帥議事的時候自己是不是應當迴避了。
曾如琥一本正經的看着葉挽,似乎真的在等葉挽離開一樣。
“曾國公如果沒事的話,就請回去吧。”褚洄冷着臉,擺出的臭臉好像在說“有話快說沒話就滾”,讓人擔心他下一秒會不會就派人把曾國公拿下然後砍了。畢竟是敵對的國公爺,還是曾後的親哥哥,如果死了那對曾後和大燕朝廷絕對是一大巨大的打擊。尤其還是在他偷偷摸摸私下裡自己跑到陌州城來找葉挽一樣。
褚洄坦白的護短的模樣讓曾零露心裡非常不舒服,想着葉挽在這裡也好,等會兒恰巧能看看她的臉色。她連忙推了自己父親一把,低聲道:“父親,妹妹在這兒也沒關係,都是自己人。國家大事,妹妹也應當聽一聽纔好。”她說的嚴肅又認真,彷彿自己纔是憂國憂民心懷天下的那個。
一口一個妹妹的,聽得葉挽恨不得撕爛她的嘴。
她高高的挑起眉,好整以暇地坐回剛剛的椅子裡,心中最後那丁點“尊老愛幼”的心思也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去。她倒要聽一聽,這曾國公到底是有什麼“國家大事”逼得他這般連自己的身份也不顧,千里迢迢的跑到陌州城來。
見葉挽擺明了要留在這裡,曾如琥眉頭微皺,然在褚洄冷冽的目光之下還是硬着頭皮說道:“我……此番前來求見將軍,是來投誠的。”
語出驚人。葉挽內心評價道。
曾如琥見兩人沒有半點應答之聲,表情誠懇地繼續道:“誰都知道褚將軍年少有爲,青年才俊,豫王殿下丰神威武,是治國之才。此次大燕內戰,想必是沒有半點懸念,必然是鎮西軍贏得。”
這番馬屁拍的一點水準都沒有,跟曾老國公比起來,這個曾如琥真的有如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若不知沾了國公府的便宜,他現在當真不知道應該姓甚名誰了。葉挽繼續默默的評價。
“我多次想要勸服娘娘和陛下,與豫王殿下握手言和。然……你們知道我人微言輕,在朝中並不能牽引多少力量,只得一步步看着娘娘墮入深淵,走向不可回頭之路。但,即便到最後大燕要亡,我曾家也不想亡,上下幾千張口還要等着吃飯,即便我內心傷痛再深,也沒有辦法陪伴着娘娘共赴深淵……將軍能明白我的心情嗎?”
得,原來是來裝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