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馬悠親自去了葉挽的營帳,她正拿着本兵書在營中靜坐,一點都沒有剛剛升職的喜悅樣子。他一路上都碰到葉挽手下那個叫……周建的,興致勃勃地拉着別人宣傳自家“葉哥”升職的消息,可是葉挽本人看起來好像還沒有自己手下的士兵們高興。他神色複雜地看着這個纔來了軍營三個多月的少年,嘆了口氣搖頭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個簡單人物,纔來了三個月就升到從五品校尉一職,品級只比我這個都尉低一級,你可知我爬上都尉之位用了多久?”
葉挽淡笑着給馬悠泡了壺茶:“運氣而已,軍中只怕沒有幾個月連跳數級的先例。若是豫王殿下不來,我恐怕也得再多做兩年千戶。”就算是葉挽和褚洄一起破獲了卻州的事情,居功至偉,也沒有到值得豫王親口提拔她爲校尉的地步。此次升職,只是豫王覺得她有用逼着她陪褚洄一起去燕京罷了。
馬悠無奈地接過茶杯抿了口,就算是豫王殿下不來,他相信這個小子也會搞出別的事情來的。什麼將位難升,在她眼裡都不是個事兒。他環顧了一圈這本來要住三個千戶的營帳,詢問道:“要不把牀撤走,就留你一張,直接把這兒當校尉營帳如何?也省的你搬東西了。”
“橫豎也住不了幾天,過幾日不就要動身去燕京了麼。就這樣吧,牀也別忙着搬了,麻煩。”葉挽隨意的點點頭,給自己也倒了杯茶。
“你準備帶哪些人一同去?七隊那些小子?”馬悠問道。
“嗯,他們需要磨練,”葉挽想此行去燕京,將七隊的百人一同帶去,其中也包括甄玉、段弘楊。他們雖然是隴西舉足輕重的幾位將軍之子,應該遠離燕京這種地方,但是葉挽總覺得此行的經歷或許會讓他們產生更加不同的變化。甄玉和段弘楊已經和原先的紈絝形象天差地別,但她以爲就他們現在的表現來說,還當不得日後隴西的二把手。
她本來也考慮將劉方隅一起帶去,但是轉念一想,劉方隅跟他們不同,不算聰明,邊關腳踏實地經驗對他來說纔是更加適合的,而不是同斥候營一樣另闢蹊徑。
馬悠點點頭,突然笑道:“怎麼辦,我總覺得你這次回來之後我就要喊你將軍了。”葉挽升職的速度堪比識香蜥,可以日行千里。他有那個預感,葉挽絕非是池中之物,不是他們這些人可比的。
葉挽端着茶杯的手頓了頓,無奈笑道:“哪有這麼快的,我覺得……頂多跟你平起平坐吧?”她撇撇嘴,似乎有些不滿意,立刻惹來馬悠一個毛栗子。馬悠沒好氣地站起身:“你覺得你現在跟我說這話合適不?行了,不跟你扯皮了,你這幾天好好休息吧,旁的事也別管了,跟七隊那幾個臭小子好好琢磨琢磨去燕京的事。可別讓他們惹事了丟了我斥候營都尉的臉。”
“馬都尉慢走。”葉挽笑眯眯地揮別了馬悠,想了想翻出幾張信紙提筆寫了起來。她前幾日剛收到葉富貴的信,葉富貴現在正和餘晉、銀風等人住在她在城外安置的宅子裡。他說了不少前些日子分家鬧的事情,還有葉驥一家重新在城中買了宅子,偶爾葉驥會去城外探望他。
葉家二房似乎有意將老宅空置,去燕京居住。因爲明年年後就是三年科舉的日子,葉文溪在今年年後的鄉試上中了舉人,葉馳和蘇氏看似信心滿滿葉文溪定會一舉奪魁,故有意帶着他和葉雲霏一同去京城安家落戶。
京中對葉驍一房的處置應該這兩日剛剛到雲州,葉富貴在信中沒有提及,想來是還不知道。
還有一些零零散散地諸如餘晉現在跟他們關係不錯之類的小事,絮絮叨叨地寫滿了葉富貴對她的思念。
葉挽輕笑出聲,她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這種被親人掛念在懷的感覺。她提起筆,將自己即將去燕京的事情告訴葉富貴。
她雖然還不太會和親人相處,但是也學着葉富貴的樣子將自己最近發生的一些小事寫了個滿當。剛剛停筆,就看到帳外有人影閃過,桌上的燭光一晃,桌邊出現了一個滿身寒霜之氣的黑色身影。
葉挽猜到他會來找自己,施施然地又拿了一個茶杯給褚洄倒了杯茶:“將軍坐。”
褚洄瞥了一眼她寫滿了字的信,聲音冰冷卻透着一絲複雜:“你爲什麼要答應豫王跟我一起去燕京?”
葉挽奇怪地看着他:“沒有爲什麼啊,豫王提了這事,自然容不得我說不的。他問我願不願意難道我還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不願意不成?恐怕我剛說完就會被推出去砍了吧。”
“就是這樣?”不知道爲什麼,褚洄好像鬆了一口氣一般,但是眼底的怒意卻更盛。在得到葉挽肯定的回答之後冷哼了一聲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燕京沒你想象中那麼安全,是虎狼之地。”褚洄說道。“朝廷視鎮西軍爲眼中釘,肉中刺,欲處之而後快,卻又想利用鎮西軍掣肘西秦和北漢。豫王是先皇親兄弟,若有什麼非分之想雖然不說是名正言順,但若是想反也是輕而易舉,瑞嘉帝年僅十九,壓不住自己皇叔。”
葉挽理解的點點頭,樹大招風,千百年來一向如此。朝廷這種當了XX又想立牌坊的事情發生過也不止一次兩次了,需要你的時候你就是千古名將大燕棟樑,不需要你的時候就是容不得的臥榻之處的酣睡之虎。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事情,古有無數先例,不單單是輪到豫王一人。
“只是近幾年來西秦都沒什麼動作,北漢也還算安分守己,給了朝廷假象,以爲邊境和平,可以不再容許鎮西軍做大。”褚洄懶懶地牽了牽嘴角,“所以想利用我們製造把柄,能一網打盡鎮西軍最好,不能也要斷了鎮西軍一隻手。”
葉挽笑道:“將軍這是在嚇我麼?”她穿着單薄的軍裝,即使是在自己帳中也整理的有條不紊一絲不苟。髮絲整齊地梳在腦後的髮髻中,幾縷青絲調皮地跳出髮髻垂在白玉的脖頸之間。那雙平時漆黑狡黠的眸子此時微微彎起,映襯着挺翹的鼻尖和嘴角的酒窩,難得地顯得有一絲活潑。褚洄注意到,她只有左邊的嘴角有酒窩,右邊沒有。
他深邃的目光對上了葉挽的,聲音帶着魔性:“所以,你確定你真的準備好了,跟我一同回京?生死與共?”他聲音低沉磁性,不似花無漸那樣如泉水清脆悅耳優雅淙淙,也不似豫王如銅鐘古韻悠長,而是充滿了低調又張狂,恣意又凌冽的沉穩氣息。
那張丰神俊逸的臉上,眼底絲毫不掩殺伐果決,囂張地睥睨衆生。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葉挽不知怎麼的就想到詩經中的這句,明明跟他的身份完全不匹配,他卻有如那璞玉,在一場又一場血腥和戰火中打磨的耀眼。
昏暗的燭火微微晃動,在褚洄不知何時越靠越近的臉上打下一片片曖昧的陰影。
他半張臉隱藏在黑暗之中,唯有兩隻眼睛熠熠生輝。
“葉挽,準備好跟我一起,生死與共了嗎?”他復又說道,炙熱的氣息噴薄在葉挽的鼻尖,葉挽嗅着那熟悉的冷冽氣味,只覺得腦中一片混沌。
“我……”
隨着她開口,頸間的喉結顫動了一下,讓褚洄眼神“嗖”的一凝。他鐵青着臉伸出大手撫上葉挽頸間,即使手底下傳來如絲如緞的細膩觸感,也毫不掩飾那年幼剛開始發育的男性象徵。
葉挽只覺得一隻滾燙的大手扶着自己脖子,神色頓時清明,拉開和褚洄的距離,勾起嘴角調笑道:“大將軍,你不會是有龍陽之好吧?”
帳中溫熱的曖昧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被褚洄釋放出的能凍死人的殺氣填滿。
褚洄幽幽地將手縮回,冷笑道:“怎麼,難道不是你說的,要爲本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葉挽翻了個白眼,褚洄生氣的時候就喜歡“本將軍”“本將軍”地稱呼自己,像個大男子主義的沙豬。她笑道:“在豫王面前當然要這麼說啦,不然豫王怎麼給我加官進爵?而且去了燕京,卑職等人的身家性命都和將軍綁在一起,將軍好我們就好,自然是要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的。”
對面那人周身的氣壓低的可怕,葉挽只聽他說:“本將軍還不知道,葉校尉如此貪戀權位。”
葉挽點點頭承認:“我還等着再立大功升職,然後迎娶富家千金,走上人生巔峰呢。”她把玩着桌上的茶杯,掩飾住自己顫抖的手。
“好,”褚洄陰着臉,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燕京別的不多,多得是世家千金,本將軍就提葉校尉好好選一位賢妻,紅袖添香。”
“那就多謝大將軍了。”
褚洄走的時候跟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只是離開時明顯帶着怒氣。
葉挽不自在地把桌上的茶杯收起來,心中暗道:好險好險,以後還是離褚洄遠一點的好。她拿起先前看了一半的兵書,在燭火下繼續看着。燭影深深,她半天都沒有翻動一頁。
出發的日子定在三日之後,在得知自己一隊人要隨大將軍一同出發前往燕京的時候,七隊士兵們個個都樂壞了。他們不少人都是羨州土生土長,再或者就是隴西別的州調來的士兵,從來沒有離開過隴西前往中原腹地。雖然葉挽一再跟他們強調此行十分危險,還是抑制不住士兵們激動的舉止,這幾日操練都更加帶勁兒。
“葉哥葉哥,你說燕京的姑娘會不會都美若天仙啊!”周建幻想着自己穿着鎧甲騎着高頭大馬跟在大將軍後頭威風八面地進城的樣子,會不會有姑娘朝自己扔鮮花呢?
“美若天仙也看不上我們這種西北苦寒之地的野蠻人吧。”段弘楊對京城那些矯揉造作的千金小姐不怎麼感冒,還不如他們隴西的姑娘大方熱情。“若真要看上,那也鐵定看上咱們褚大哥啊!褚大哥二十有五了都未娶妻,也無妾無子,我聽說他上次回京拜帥的時候皇上就想給他指婚了呢。”
“哇,真的假的!皇上指婚?哪家姑娘?”周建驚訝道,皇帝對他來說是個遙不可及的詞,有生之年見都不一定見得到一面。
其他士兵們也八卦地圍了過來,用自以爲葉挽和甄玉聽不到的聲音淅淅索索地議論着。
段弘楊見自己賣的八卦有人愛聽,連忙神情猥瑣地笑道:“是曾後的親侄女,慶國公的嫡長女,東珠縣主……唔,曾、曾啥來着我忘記了,反正是個縣主。”
“哇塞,那這個縣主是不是很漂亮啊?”有人問道。
“那當然漂亮啊!”
周建關注點比較不一樣:“既然這麼漂亮,爲啥沒有嫁給咱大將軍?”
段弘楊恨鐵不成鋼地敲了一下他的腦門:“笨!漂亮有什麼用?那個縣主是曾後的侄女,再漂亮也不能要啊!娶回咱鎮西軍供着還是怎麼的?”
“咳咳。”葉挽突然伸了根樹枝進了圍着的人堆中,陰着臉笑道,“都不操練了?都長本事了?都能娶縣主了?”她黑着臉一臉三個問題,嚇得士兵們紛紛逃散。
段弘楊不要命地喊了一聲:“娶誰都好,千萬別娶個葉哥這種性子的,那還不成母老虎了!”隨即“嗷”地慘叫了一聲,甄玉扶着額頭無奈地看着被抽的捂着屁股直跳腳的段弘楊笑出了聲。敢說葉挽是母老虎……嗯?還真的有可能……
燕京位於整個大燕的中原腹地,距離隴西約幾千裡。在鄔江以東的方向。
他們一行人要從大燕最西北的羨州前往燕京,最快也要大半個月的路程,更何況中護軍心中並沒有那麼想去燕京,一路上更是放慢了速度,該吃就吃該休息就休息。順着官道一路向東,路過城鎮時守衛一聽說是嘲風將軍帶兩千鎮西軍回京述職,一行人暢通無阻。
由於人多,鄉鎮小城的客棧容納不了這麼多士兵,索性在城外紮營,再派人入城去買必須的乾糧吃食和馬草。
斥候營七隊的小子們都興奮地不行,一方面是從未出過隴西,覺得沿途風景不一般。一方面更多的是對燕京的好奇。有資歷較老的士兵六年前就去過燕京,但是物換星移,六年的風光又是大不一樣。
葉挽對着風餐露宿的條件倒是沒什麼不滿意的,只是當晚上睡覺時,衆多小子們臭汗淋漓地脫了鞋子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睡在樹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於是葉挽每天都是在紮營的附近找了棵大樹三兩步地爬上去睡在樹杈上。
惹來七隊士兵們好幾日的不滿,紛紛抗議要和葉哥一起睡,不睡就是是在嫌棄他們腳臭。甄玉適當地接話道:“你們再不好好洗個澡,我也要嫌棄你們臭了。”七隊士兵們這才決定每路過一個附近的湖泊他們就要進去好好洗漱一番。
七隊的百人雖然都是斥候營的士兵,與另外兩千步兵營的士兵們和豫王的五百鷹衛平時幾乎毫無接觸,但是大家都是在前往龍潭虎穴的路上,不得不說充滿了革命的友誼。很快就打成了一片,每日正經嚴肅地趕路之後勾肩搭背地閒聊各地的風土人情,燕京的美食美酒,美人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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