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騰飛本就不將趙構放在眼內。對於虞允文擔憂得罪趙構之事,全然不以爲意,完全不放在心上,見虞允文無話可說,而他本人也比較中意這個計策,也就決定了下來。
羅騰飛給樑興送行,兩人一同奔馳十里。
樑興傷感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兄弟還是回去吧!”
羅騰飛不捨長嘆:“我們多年未見,想不到這見面不過幾個時辰,又要分別,這種感覺,實在不如不見。”
樑興搖頭道:“我又何嘗不是,但時日無多,我還需召集北方義軍,依東方先生計策行事。”他看左右無人,低聲道:“兄弟,以你的性格在朝廷呆的慣嗎?”
羅騰飛苦笑道:“有什麼呆的慣,不呆的慣的。不瞞魏大哥說,對於趙構那混蛋,我早已看不慣了。當初義氣投軍,只爲瑞昌百姓復仇。但隨着權勢越高,陷入的越深。以往,我羅騰飛孤身一人,在北方更整個金國爲敵,依舊吃好睡好,了無牽掛。想念諸位兄弟時,便去太行山於住上一段時日,與你們喝酒聊天,一同去殺金狗。但如今卻不一樣,我在乎的東西越來越多。多了一干生死與共的兄弟,戰友,還多了許久將性命交給我的兵卒,以及一干視我爲救星的百姓。此時此刻,我以放不下他們。”
說道這裡,羅騰飛道:“有的時候,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會突然生出疲乏的感覺,懷念起以前自由自在的日子。”
這一番話,他在心頭已想了很久,他沒有對虞允文說,也沒有對幾個馬擴、劉錡等幾個兄弟說,只因他們都是朝廷中人,未必會了解他這番感受。
但樑興不同,他跟自己一樣,出身草莽,自從在真定府跟樑興、趙雲、李進會面以來,羅騰飛初次嚐到了聚嘯山林的快感。平日做那打家劫舍的綠林好漢勾當,很是逍遙快活,搶的糧食金銀多了,便去賑濟貧民,跟當初的青龍幫是同一個性質。
看着現在的樑興,羅騰飛就想到原來的自己,所以將想法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樑興驚訝的看了羅騰飛許久,道:“原來,你也有這種感覺?”
“也有?”羅騰飛心中一驚,驚訝的看着樑興道:“難道,樑大哥也?”
“不錯!”樑興點頭道:“以往抗金,只因看不慣金人的所作所爲,但隨着義軍的實力越來越大,隨着被推舉爲義軍總舵主以後,我甚至有了不想幹的人感覺。我的一舉一動都牽扯着數十百千條性命,每一個決定都會有人犧牲,負擔太重,重的讓人透不過氣來。但我們必須堅持下去,只有如此,才能夠無愧於心,才能夠做到雖死無憾。”
羅騰飛哈哈大笑。恍然大悟,高聲道:“我明白了,這種感覺就應該是責任吧!我原以爲你們是快樂的,但也有自己的煩心事。其實人都一樣,真正能夠做到無憂無慮的只有孩童,只要是大人,都有責任。有責任就是煩擾,但沒有了這些責任,人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樑興道:“我也是這麼想的,當初不成熟的時候,我選擇了逃避,但如今卻舉得異常充實,有滋有味。雖然會不時懷念以往的時光,但如果真的回到了原來,真的就會如想象中的那般快樂,我看也不盡然吧!”
兩人並肩而行,看着落日的餘暉,樑興道:“兄弟,你雖然不在,但北方的義軍,無時無刻不關注着你的動向。我雖是他們的首領,但是論威望卻未必及你。只要你一聲號令,我北方二十餘萬義軍都能夠掛起羅家軍的旗號,幫助你們一同抗金。危機之時,可別忘記我們。”
羅騰飛以爲樑興說的誇大,但對於他的好意還是答應下來。其實正如樑興說的一般,羅騰飛在北方不過兩年,但那兩年是義軍最困難的時候。
當時,金國立僞齊。宋金止戰。
宋朝將精力放在了對抗內亂的戰事上,而金國同樣將心神放在了對抗義軍的戰事上。
那時候的義軍尚不成氣候,實力最大的也不過的三千餘人,面對金國的圍剿,各路義軍岌岌可危。
便在這個時候,北方憑空殺出了一個煞星。
單人匹馬將北地攪合的一塌糊塗,在他的幫助下樑興、趙雲、李進爲首的太行山義軍多次擊潰金國的討伐軍,使得北方義軍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堅持了下來。
另外受到羅騰飛恩惠的義軍也不再少數,當然羅騰飛自己並不太清楚。
當年,關勝病死,羅騰飛醉心於武道,通過實戰,不斷地提升自己的修爲。而金兵四處圍剿義軍,羅騰飛經常遇上被金兵圍困起來的義軍。只要遇上了,都會衝殺一陣將他們殺退,將義軍救下,然後離去。
這種事情數不勝數,因此在當初,羅騰飛幾乎是義軍心中的支柱,即便羅騰飛離開了北方,但那份留下來的神話,留下來的恩情還在。
北方的忠義軍。能夠發展至如今這個地步,羅騰飛的貢獻是無比巨大的,他幫助了義軍渡過了最艱難的黑暗時代。
此後,羅騰飛組建羅家軍,在爲宋朝屢敗金兵,殺的金兵聞“羅”字旌旗而變色,消息傳至北方,義軍無不歡欣鼓舞,對於抗金事業更加的充滿信心。
宿州,知州府偏房。
東方勝獨自弈棋,左手持黑子。右手持白子,聚精會神,下的不亦樂乎。
正興頭上,突聽外面傳來一聲叫喊:“東方先生可在?”
東方勝聞聲識人,嘴角逸出笑意,輕輕道:“虞先生,進來一敘。”
輕盈的腳步聲響起,俊秀高挑的虞允文走進了屋內,見東方勝獨自對弈,笑道:“東方先生好雅興。”
東方勝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道:“一個人閒的慌,時日尚早,不如我們手談一局如何?”
虞允文在他的對面坐下,重新佈局。
棋過中盤,勝負以一覽無餘。
東方勝將手中棋子放入盒內,笑道:“虞先生似乎心不在焉哪!”
虞允文沉默了許久,道明瞭來意:“有一問在虞某心中實在不吐不快,我也直說了,敢問先生,究竟是敵是友?”
東方勝臉上依舊掛着招牌似得微笑,道:“虞先生這問題很怪,讓我無從回答。重要的不是我的答案,而是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在你心中我東方勝究竟是敵人,還是朋友!”
虞允文搖頭道:“我不知道,除了知你驚才絕豔,虞某對你的一切一無所知。我們相交不深,但彼此之間也有過深談,對於你的智謀,虞某由衷敬服。”
“不敢當!”東方勝道:“你我各有所長,我善於佈局,而你長於謀劃,我是亂世之人,而你卻是王佐之才,根本無從比較。”
虞允文並未理會東方勝的說辭,道:“一直以來,我也認爲你是友非敵,但經今日會議。我卻難以繼續維持這個想法。雖然,你說的不錯,這是萬全之法,但未必就不存有私心。虞某認爲人一生終有所求,有的意圖財物,有的意圖權勢,有的喜歡悠閒,卻不知東方先生一生所求,是爲何事?你數次無償協助我主,又對天下大勢瞭如指掌,同時還多次以智計化解北方義軍爲難,即便是金國的朝政大事也無所不知。若說你毫無所圖,這定是妄言。”
東方勝依舊是那副自信滿滿的神態,坦然笑道:“你說的不錯,人非草木,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我東方勝也不例外,我如此做來,確實也有我的目的。不過,時機未到,說了只會誤事。但你放心,我不會做出任何對上將軍無意義的事情。”
“但願如此!”虞允文知道自己很難從東方勝得口中得到答案,起身道:“假若你利用相公對你的信任,而對相公不利,我虞允文絕對不會饒恕你!”
語畢,虞允文大步往門口走去。
東方勝感慨道:“上將軍能得虞先生相助,真乃三生之幸。”
虞允文停下了腳步,回頭道:“你說錯了,相公雖然行事有些魯莽,易怒,但爲人處世公道,待人以誠,愛兵如子,愛民如子,能在他麾下效命,是我虞允文的福分纔是。”
東方勝望着虞允文的身影,高聲道:“你想知道的答案在你師父那裡,若你師父覺得時機一到,他自然會告訴你的。另外,有一個問題,不知你想過沒有。你家相公跟官家相比起來,孰強孰弱。”
虞允文身軀微震,頭也不回的大補走了出去。
走出偏院,虞允文靠在牆上,腦中想着東方勝的那個提問:“你家相公跟官家相比起來,孰強孰弱。”
沉默許久,虞允文長嘆了口氣道:“若官家能比相公十中之一,我大宋也不會落得如此田地。”
半個月後,南宋臨安。
富麗堂皇的大街上失去了往日繁華的跡象,變得人心惶惶,不的終日。
自從酈瓊叛宋的事情傳開以後,各種各樣的留言數不勝數。
有的人在說北伐的三路大軍已經給金國消滅,有的在說北伐的三路大軍已經投奔了金國,有的甚至再說金兵再度打來。
十年前,完顏兀朮曾經攻破臨安,那個時候,金國兵將如同虎狼一般,將臨安上下洗劫一空,令臨安受到滅頂災難。如此想來,那種場面依舊記憶猶新。
經歷過一次的百姓,已經開始爲逃亡而坐準備。
流言蜚語無處不在,臨安上下陷入恐慌。
直到韓世忠收復楚州、岳飛奪回郾城、信陽以後,情況才略微好轉,但羅家軍的失蹤,卻令人心疑。
週三畏走出皇宮,面色蒼白,六神無主,猶如木人一般,不知如何是好,口中將剛剛升任樞密副使的王庶罵了一個狗血淋頭。
週三畏是徽宗年間的進士,官居從四品右諫議大夫,諫議大夫屬於皇帝身旁的諫官,由於能夠時常伴隨皇帝左右,是一個付出吃香的職位,只要被皇帝看中,飛黃騰達,自是不用多說。
週三畏也做着這般美夢,可如今這一切都被王庶被破壞了。
這金國勢大,王次翁意圖求和,但卻給完顏兀朮拒絕,並且表示,將再度南下,生擒趙構,本來議和之事,已成夢幻。但誰也沒有料到,黃河以北的大片土地出現了許許多多的義軍,他們在金國境內四處襲擊金兵,使得金國北方動盪。
完顏兀朮不得不在事後改口,表示同意議和。
趙構得知後,欣喜若狂,今日在早朝上,他跟羣臣商議議和事宜,一切都以準備妥當,只差一個出使之人。
趙構問羣臣何人願意當此重任。
羣臣自是啞口無言,這使者又豈是一份好的差事?
尤其是這種跟敵國屈辱議和的使者,受到金人鄙夷不說,連自己人也會暗生不滿,尤其是一但談判不利,有損國家威嚴利益,更加會給千夫所指,受到萬人唾罵。
這種出力不討好的差事,只有傻瓜纔會毛遂自薦,自告奮勇。
就在這時,王庶意外的站了出來,並且指明要求週三畏擔此任務,說週三畏舌辯之功,不亞於漢之酈食其。
週三畏還未反應過來何事,五六名大臣一同站出來附和王庶的提議。
週三畏正待拒絕,趙構聖意已經下達,任命週三畏爲使者,出使金營。
週三畏欲哭無淚,在“拳拳聖意”下,週三畏不得不接下這使者的職位。
週三畏謾罵連連,行屍走肉一般的走在大街上,忽然撞到了一人,正欲道歉,卻見對方竟是一個相士,手中拿着一根竹棒,上面掛着“神機妙算,再世東方”四個大字。
那相士神色肅然的望着週三畏道:“相公,你印堂發黑,近日就有大難。”
週三畏心知這是江湖術士的慣用伎倆,無心情跟他瞎扯,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碎銀,塞給了他,打算從他身旁繞過。
還未走兩步,卻被相士拉住,道:“這位相公,你既然給了卦金,就應當算上一掛,不然我會受之於愧的。”
週三畏心煩意亂,道:“去、去、去……我還有正事要辦,沒有時間挺你瞎扯。”他伸手打算推開相士。
相士卻趁機反手抓過週三畏的手掌,認真端詳了起來,看了片刻道:“你這是掉腦袋的差事,大凶之兆。”
週三畏心中一動,他飽讀詩書,本不相信什麼相士鬼話,但他生性懦弱膽小,面對當前任務早已失去主見,見相士所說有幾分實情的模樣,忙道:“還請先生賜教避難之法。”
相士搖頭晃腦,一副我是孔明諸葛亮的神態,道:“我既收你掛金,自然會爲你分憂。”他拉着週三畏的走仔細端詳,道:“唯一的避難辦法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藏身家中避難,”正說到這裡的時候,相士忽的搖頭道:“不對不對,你手上表明即便藏身家中也有災禍,你這是去也不行,不去也是不行。”
週三畏剛從皇宮出來,根本沒有透露任何消息給外界。
原來,週三畏對於相士還有幾分質疑,但這一刻卻認定了眼前的相士是一位真正的有神機妙算的半仙,忙求道:“先生救我!”
相士一點一點的分析這手相道:“你這是要去面見來至於北方的餓狼,去有性命之憂,不去也有性命之憂。想要化解,絕非易事。不過也不是毫無辦法,來至北方的餓狼不擅水,而你本性屬木,木賴水生,你只有靠近於水的地方,才能得到庇佑,有一線生機。切忌,這水並非是一般的小河,需要充滿靈氣的河流。”
相士越說越神,而週三畏卻越來越深信不疑,忙問:“哪裡纔是充滿靈氣的河流?”
相士微微笑道:“旺你之地,不在別處,正在淮河之畔!”
“淮河之畔!”週三畏反覆自唸了兩遍,對着相士深深一揖道:“謝先生指點迷津,三畏感激不盡。”
拜別相士,週三畏精神抖擻的大步離去。
街頭拐角處,號稱常敗智者的怪才王庶看着週三畏遠去的身影,攆着山羊鬍須露着怪異笑容。
王庶來到了樞密院,樞密使王次翁正在跟樞密院的一干人商議事情,見王庶到來,王次翁喜道:“子尚來的正好,官家先前問我如何確保議和順利進行,不知你有什麼獨特的見解?”
王庶心下鄙夷,這王次翁陰謀詭計一肚子,但用兵打仗的知識經驗爲零,他任指揮大宋軍隊的指揮官,終有一日,會將大宋的疆土葬送。
王庶笑道:“其實不難,金兵最忌憚的人物唯有嶽宣撫使跟羅上將軍,如今羅上將軍行蹤不明,所以當以嶽宣撫使出兵護航。金人不習水戰,只要我們將議和地點定於淮河北岸,便可利用淮河之水來抵禦金國騎兵。”
王次翁動容道:“此法大妙,我這就去稟報官家。”
他急衝衝而走,忽的又折返回來,親熱的道:“子尚,你在我手下謀事,我定不會虧待於你。”
王庶感激道:“謝大人擡愛!”
PS:歷史上的週三畏跟《說岳》裡的週三畏形象相反,《說岳》裡的週三畏大義凜然,不肯屈勘岳飛,寧願棄了官職,隱跡埋名。
但歷史上正好相反,歷史上的週三畏畏首畏尾,對万俟卨唯唯諾諾,那些幫助岳飛說話的人如何鑄、李若樸和何彥猷都受到了罷官的處分,而週三畏卻升官爲刑部侍郎,不久又升刑部尚書。
可見他絕非演義中說的那種大義凜然的角色,雖不能說他是秦檜一黨,但在審訊岳飛期間眉頭身爲審訊官,畏懼秦檜實力,而放任万俟卨等肆意羅織罪名,卻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