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對付系統, 考官A是有計劃的,這點秦究知道。
他一直以爲,自己理所當然會被A拉進那個計劃中心, 誰知並沒有。
很長一段時間裡, 考官A絕口不提他的計劃。好像對他而言, 只要知道秦究是同路人, 他們並不真正對立, 這就夠了。
他們有着最親近的關係,做着最私密的事情,面朝着同一個方向, 相互之間會幫上忙,卻依然走在兩條路上。
這是獨狼的天性, 秦究再清楚不過。
他以爲自己已經是個中翹楚了, 沒想到有人比他還嚴重——考官A不僅獨, 還夾雜着一點別的什麼東西……
最初,秦究不清楚那是什麼, 直到他得知系統和考官A真正的淵源。
再看清那雙漂亮的、曾經被系統借用的眼睛時,他忽然明白,那是長久經歷養成的慣性,是一種特殊的封閉。
別人的封閉是爲了自我保護,考官A卻不同, 他的保護是向外的。
他總是在周圍畫上一圈危險區, 自己習慣性地坐在危險正中, 然後強勢地把別人全部推出圈去。就像他一直試圖勸服秦究, 一旦考試順利通過就離開系統, 別再回來。
爲了這件事,考官A故意說了不少冷話, 秦究也說了不少諢話。
他甚至會在最爲親密的時刻,百般誘哄對方鬆口。
一邊看着對方肩背、脖頸或胸口漫上淺淡的紅,額頭死死抵着手背,悶聲皺眉說不出話來,一邊在心裡暗道自己真是個混蛋。
有時候考官A會在喘·息中,半睜開眼不耐地看着他。
如果不是身體交纏,秦究懷疑他下一秒甚至會冷哼出來,可惜這種境況下效果總會大打折扣。
所以他常常是看秦究一會兒,聲音沙啞地說:“你現在像個反方臥底。”
“那我這次能臥成功麼,大考官?”秦究總會順着話逗弄似的問。
然後他會說:“不能。”
這樣的否定答案持續了一陣子。實際其實不算長,在秦究的印象中卻好像過了很久很久。後來回想起來,之所以會有那樣的錯覺,只是因爲他們獨處的機會太少而已。
他一次一次不斷重考。
隨着數字往上累加,秦究能明顯感覺到考官A在某一瞬間流露出來的情緒。那應該代表着不捨和軟化,但下一秒他又會恢復冷硬。
不過最終,秦究還是成功了。
交底的那一次,考官Z楚月也在。
多數時候都是她在說,另外兩人在聽。而每當A開口做補充的時候,她總會好奇地看向秦究,上上下下打量過無數次,甚至有幾分過度熱情。
後來的某一天,她對秦究說,那天的打量其實不太禮貌,但她真的太驚訝也太好奇了。因爲在那之前她從沒想過,有一天,A會帶着某個人來,瞭解他們的全部。
她說:對我和他來說,這就是最大的禁區了。
***
兩位主考官的計劃準備了很久,是當時境況下的最優方案——牽涉到的人最簡單,傷亡範圍也可以控制到最小。
“這個計劃其實只涉及到一樣東西,就是主控權限。”當時的楚月解釋說,“主控權限就是控制整個系統的權限,平時都說我跟A手裡有最高權限,那也是相對其他監考官而言,真正的最高就是這個主控權限。說白了,把這個權限拿到手裡,就能控制整個系統。那還不是想幹嘛就幹嘛。”
“所以這個權限在誰手裡?”秦究說,“別說是系統自己,總該有點別的什麼備選項目。”
“厲害。”楚月對他豎了個拇指。
“正常情況下,這個主控權限當然由系統自己掌控,這是毋庸置疑的。但只要設計者的初衷不是滿懷惡意,就一定會有應急方案。我們當時就是考慮到這點,所以一直盯着這個方向查。”
系統失控後,非常“機智”地把這些內容隱藏了,但只要它還受規則束縛,他們就總有辦法把隱藏內容翻出來。
“你們找到幾個應急方案?”秦究問。
“兩個。”A說,“一個緊急狀態,一個凍結狀態。兩個有順序先後。”
如果系統主控中心70%處於癱瘓狀態,就會進入緊急狀態。在這個狀態下,系統會進入次高等級的自我修復中,主控權限轉移到“緊急控制單元”。
如果“緊急控制單元”沒能止住頹勢,系統主控中心繼續出問題,最終達到全面癱瘓,那系統就會進入凍結狀態,主控權限就會轉移到主考官手上。
這就好比自動模式不行,就轉半自動模式,再不行就只好轉成手動。
楚月說:“主考官目前就是指我和A,所以說涉及人員很少,只要我們倆不掉鏈子就可以。”
秦究問:“那排在你們之前的緊急控制單元是指什麼?”
“這個我們也不清楚,沒觸發過。”楚月說,“規則上把這玩意兒簡稱爲S組,感覺像個應急小隊,但這小隊從哪裡湊人呢?我倆討論過很多次,覺得這個S組應該還是指系統演化出來的,類似應急程序這樣的東西。”
秦究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
按照這個排序,S組的權限理論上應該比考官A和Z高,但他倆已經是監考官中的最上位了。比他們還高,大概就只剩系統本身了。
“所以,我倆的計劃其實很簡單。就是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在儘可能短的時間裡,讓整個主控中心陷入癱瘓,把主控權限拿到手。先下一道指令把所有人放出去,再下一道指令永久關閉。”
秦究問:“什麼時候就算合適的時機?”
考官A說:“系統縝密度下降的時候,計劃B完成的時候。”
楚月笑道:“說起縝密度,你算個功臣。”
秦究挑眉問:“是麼?”
楚月指着考官A說:“我跟他受到的限制比較多,因爲我們必須保證自己看起來跟系統立場統一,這樣它纔不會把凍結狀態下的主控權限收回去。爲了保住這個,我們行事必須合分寸,不能真正惹怒系統,就算搞事也得收斂着。整個進度就比較慢。”
“但是你不同,你來系統這段時間,逼着它打了多少補丁你知道麼?”楚月一臉幸災樂禍,“哦你可能不知道,等你哪天去一趟主控中心,調出記錄一看就有數了,反正我看得心情好極了。補丁打得又急又多,難免邏輯上有對衝的,Bug也就越來越多,表面的、潛在的,這些都會降低系統的縝密度。主控中心有個自測,縝密度低於70%,系統會自己調整,我們打算等它降到75%。這樣造反的成功率比較高。至於plan B——”
這個計劃一旦出問題,處理不好必定有傷亡,如果傷亡範圍大一點,後果不堪設想。他們不可能拿太多人的命去冒險,所以最好要有plan B。
考官A說:“我在想辦法做一個修正程序,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
“那在這段時間裡,我幫你們繼續降一降系統的縝密度。”秦究說。
不過這個計劃在半途被打亂了。
對考官A而言,是突然收到了系統的紅色警告,說他和考生秦究交往過密。
對秦究而言,是達到了重考上限,直接被請出系統。
這個結果,秦究不是沒有預料。他在這之前悄悄找過考官Z楚月,讓她幫自己一個忙——如果被送出系統,請她留一個監考官的空位。
他一定會回去。
被送出系統的那個瞬間,秦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等到系統垮塌,他們順利重歸生活的時候,要找一個合適的醫生,幫考官A仔細檢查一下眼睛。
不是真的想查出什麼,而是要一個結果。
這樣從今往後,他的大考官就可徹底放下心來,再也不用垂下目光了。
……
他離開系統的時候,夏末剛過,初秋開了個頭。
最初的幾天,他應該都處在昏迷狀態中,醒來就發現自己身在醫院。
那是一個跟部隊相關聯的醫院,房間裡的佈置總是一片純白中夾雜着零星的軍綠色。他盯着素白和軍綠的交界線發了很久的呆,直到一個護士過來問他:“在看什麼?”
他眯着眼沉默了一會兒,說:“沒什麼。”
只是那兩塊顏色拼在一起,就莫名吸引他的目光。
他在出神中問了護士一句:“你們這裡的眼科專家——”
說着說着倏然沒了聲音,因爲他剛說到一半,突然想不起來自己爲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了。
***
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居然比任何時候都模糊。
後來的秦究一度懷疑,他是真的回到了現實,還是依然在系統的某個角落打轉?
他並沒有在那個環境下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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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清晨,他又一次被拉入系統,以監考官的名義。
他聽說同僚之中,A和Z權限最高,被稱爲主監考官。其他的人按實力排名,單字母已經全部用完了。所以他們這批新考官的代稱要用字母組合,他的代稱是Gin。
當天下午,新舊監考官被召集到一起開會。
他在會議室的長廊上見到了同僚口中的主考官A。
他穿着素白的襯衫和軍綠色長褲,正跟身邊的考官Z說話。大多時候是考官Z在說,他很少開口,偶爾會點一下頭。
聽人說話的時候,他總是微垂着眼睛。
初秋的陽光透過玻璃投照進來,在他臉上落下光和影。
明明那雙眼睛正落在陰影裡,但秦究卻覺得,自己見過它們在光的映照下淨透的樣子。
考官A在幾步之外剎住腳,擡眼看着這裡。
秦究忽然鬼使神差地問:“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考官A沒有說話。
很奇怪,他看上去明明很平靜,卻莫名給人一瞬間的錯覺……就好像他其實非常難過。
過了幾秒,考官A收回目光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