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沒有再參加接下來的轟炸與追擊掃蕩行動。
他雖然強悍，但畢竟只得一個人。
他殺死老鼠的速度再快，也比不過整支軍隊。
作爲領袖，他已經做到了自己在戰場上應該做到的全部。
現在他應該稍微把眼光放長遠一點，去看到更遠的地方。
周遊回到指揮車裡，坐在電腦熒幕前看完了繁陽市駐守部隊在失聯前發來的戰場錄像。
看完後，周遊沉默了。
在戰勝進攻樂來的鼠羣大軍後，周遊原本緊繃着的神經大爲放鬆。
他本以爲積攢了三四個月基礎的老鼠也不過如此。
雖然老鼠進步很快，但人類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勝算的。
現在人類同樣也在大繁殖，只要等人類這一批新的後代在新的社會氛圍下成長起來。
人類完全可以靠着更高的大腦比例，相對更強的創造力，與老鼠僵持糾纏，最終也有可能取勝。
但在這一部視頻中，周遊看到了如今的老鼠的真實實力。
很顯然，由於科技水平的飛躍速度過快，老鼠的社會形態正處於一種十分奇怪的狀態，彷彿中世紀與二十一世紀的不同時代發生了交錯。
那些穿戴着鎧甲，背上扛着尖刺的老鼠，就像是中世紀裡被重甲騎士駕馭着的鐵浮屠。
那些頭頂鋼盔上鑲嵌着燧發槍管的老鼠戰士，則像是十九世紀中葉又或者稍早一段時間踏足美洲的英法士兵。
至於那些使用了開了膛線的槍械，以及各種諸如土炮和膛線炮的老鼠戰士，還有那些空中的螺旋槳戰機，便又給人強烈的一戰士兵既視感。
但在這部視頻裡，周遊看到了製作精度完全不輸人類的裝甲戰車。
還有些老鼠甚至攜帶了既能後足支撐站立使用，也能匍匐使用的雙前爪握持槍械。
另外還有不少老鼠的空中戰機不再是單螺旋槳前置，而是在堅固的合金機翼兩邊掛載了渦扇發動機的飛機。
這種渦扇發動機雖然無法支撐超音速飛行，但推動力還是比單螺旋槳大了太多。
這些老鼠戰機的機動性，甚至還優於人類的飛行載具。
很顯然，老鼠的工業製造精度已經追趕上，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超越了人類。
周遊並沒能看到老鼠的工業生產線，也不知道對方是如何實現的規模化生產，但從這結果便能推斷得出來，老鼠已經做到了。
另外，在實戰過程中，進攻繁陽市的老鼠也充分發揮了繁殖能力帶來的數量優勢。
對方在繁陽市那邊使用的自爆飛機，不再是簡單的只有螺旋槳，還在尾部加裝了來自箭炮，抑或是火箭發動機原理的推力裝置，並且這些推力裝置的尾噴口還具備萬向可動結構，可以自行改變噴射方向。
另外，這些自爆飛機還有機翼脫落裝置。
一旦飛機上的老鼠飛行員與目標之間的距離靠近到足夠的程度，讓目標進入了自己的不可逃逸區，這些飛行員便會解除大機翼，只在飛機的機身旁邊保留兩個導彈一般的小機翼，然後純靠噴射推力裝置與兩個小機翼來控制變向，並進一步提速，靠着噴射發動機與鼠力操控帶來的超強機動能力完成突防，並在抵近目標時直接自行引爆。
在過去的很多年裡，人類由於自身體型以及社會道德基準的緣故，一直在研究將人工智能與遙感自動引爆技術運用在軍事領域的方法，目的就是爲了在戰爭中少死人，用無人機械來取代普通的人類戰士。
但老鼠顯然通過另一條路徑達成了人類夢寐以求，卻求而不得的境界。
那就是老鼠的幾乎每一個作戰單元基本都有着堪比人工智能的水平。
這些帶火箭助推能力的老鼠巡飛彈對繁陽市的空軍部隊造成了巨大的威脅。
在戰場上舉足輕重的大型飛行載具損失慘重。
這些大型載具要麼是母艦，要麼攜帶着空中基站，要麼自身裝備着重火力。
隨着大型載具陸續被擊落，繁陽空軍的基礎作戰單位在失去指揮中樞後陷入了慌亂。
雖然人類空軍也在利用生物電磁雷達尋覓與獵殺着鼠王，但差不多也就是在這時候，老鼠的超大型載具出現了。
那是三架真正的飛機，而且是具備空中投放能力的軍用運輸機。
這三架大飛機之前一直在雲層之上飛行，在靠近繁陽市時才突然降低高度。
周遊在這三架飛機的機身和尾翼上，看到了南亞鄰國的標誌。
他很詫異。
誰也不曾想到，率先得到跨國航空能力的竟不是人類，而是老鼠。
天知道老鼠的數量本就世界第一的南亞鄰國如今變成了什麼模樣，那邊的老鼠到底又經營出了一片怎樣的江山。
同時周遊也非常疑惑，這種大飛機竟能在悄無聲息間跨越如此遙遠的距離，並出現在蜀省。這就有點不可理喻了。
但就是在周遊心頭疑惑時，張靖那邊又給他送來一條新的消息。
原來，大量來自南亞的鼠羣早已分散開來，繞了個超大的圈子，提前悄然入境，並且已經鋪開來。
外來的鼠王顯然擁有着更高位階，十分輕易地便接過了指揮權，然後迅速整合兵力，傳輸知識，再悄然蠶食人類的領土，並逐漸擴大生產力和爆發鼠類人口，積攢裝備與兵力。
差不多也就是從今天早上開始，從鄰國到蜀省區域的所有軍用與民用雷達站，甚至包括民用機場的塔臺，都幾乎同時遭到了鼠羣的圍攻。
隨着人類縮小，這些極爲分散的雷達站裡的人手本來就捉襟見肘，不少雷達站壓根就已經被廢棄。
如今看來，這簡直是悲劇。
但從理論上講，過去這些雷達站存在的意義是協助民航以及防備敵國。
如今人類自己都自顧不暇，民航也遠遠沒到能完全恢復的程度，逐漸取締與放棄這些雷達站，纔是合理的。
因爲沒有敵國需要被防備了。
再者，隨着全國大斷電斷網，想繼續維持雷達站的運轉的難度也極大。
畢竟誰都不曾想到，老鼠在鄰國竟然能如此迅速地的發展到這種程度。
面對成建制的老鼠軍隊的圍攻，這些雷達站的抵抗並未能持續多久，很快就被完全摧毀。
這便是這三架軍用級大型運輸機能悄無聲息靠近繁陽市的原因了。
軍用飛機在降下雲層後，便打開了原本用來投放傘兵的出艙口，一臺又一臺簡單粗暴到甚至有些兒戲的，僅使用了最基礎的三角翼結構，甚至得靠老鼠自己踩踏小型跑輪提供螺旋槳旋轉驅動力的簡易飛機蝗蟲般涌出。
雖然不少三角翼結構滑翔機在脫離時由於受到空氣亂流的影響，始終未能獲得上升力，雨點般乾脆利落地一頭撞在了地上，但至少有超過80%的三角翼滑翔機在空中找回了平衡，並俯衝向戰場上方。
這些簡易小飛機上的老鼠戰士，基本都武裝到了牙齒，使用的是具備彈匣結構的連發槍械。
再算上從一開始就在戰場空域中活動的老鼠的飛行載具，繁陽空軍在數量與規模上，完全落入下風，空戰武器裝備的儲備量也遠遠不足。
隨着繁陽空軍漸露敗相，地面的老鼠裝甲部隊也開始反過來向前推進。
在劇烈的交火中，繁陽軍隊雖然意志頑強，哪怕傷亡率一直在呈指數級上升，也依然基本沒有逃兵。
可在老鼠的絕對數量優勢，以及並不落後，甚至在“鼠工智能”領域還完勝的局面之下，僅靠頑強，人類並不能改變局面。
周遊看到的這一部視頻，在人類的防線被全面衝破，海量老鼠繼續推進向繁陽市區時的場景中結束。
正如張靖的副官所說，攻擊其他地區的老鼠大軍的確只是幌子。
老鼠指揮官將幾乎全部的真正精銳，以及幾乎所有最好的，最先進的裝備，全砸進了繁陽戰區。
樂來與康嶽縣對付的，只不過是一戰水平的雜魚。
繁陽市那邊面對的，卻是彷彿達到了冷戰時期科技水平的千軍萬馬。
戰敗也在情理之中。
在周遊看完視頻時，那邊負責轟炸老鼠城市的部隊也給出了回信。
轟炸任務的完成度，比他想象中的要低一些。
在主戰場即將收尾時，那座移動城市中的老鼠，已經開始了化整爲零的四散轉移。
轟炸部隊的確摧毀了不少老鼠建立的中大型建築物，但殺死的老鼠個體數量並不算多，也未能摧毀太多的重要設備。
轟炸部隊也嘗試了派遣小型飛行載具壓低高度低空追擊殺敵，但那些看似在逃亡中的老鼠，卻並非真個慌不擇路，而是突然又搬出了新生產出的彈幕炮且戰且退。
雖然老鼠的這些試製品彈幕炮非常不穩定，炸膛率高達50%以上，可低空飛行的人類不對還是遭到了不小的損失。
負責指揮空軍的指戰員見狀，當機立斷決定回撤，放棄追擊。這戰損比太不划算。人類實在經不起老鼠這樣的消耗。
同時，一些空降部隊也落進了已被老鼠拋棄的移動城市，開始屠殺那些剛剛繁殖出來，還沒睜開眼睛，沒有自主行動能力的小老鼠，同時也在收集那些老鼠製造與加工的器械，還找到了一些被老鼠深度奴役着的人類。
地面部隊中的情報分析人員表示，他們在老鼠的城市中發現了不少明顯帶有鄰國特徵的物事。
比如一些紙板上印刷的，是鄰國的文字。
還比如一些老鼠自行製作與加工的食物，也有明顯的鄰國口味特徵。
總之，情報人員認爲，如今國內的老鼠已經與鄰國老鼠之間建立了極其深度的聯繫。另外，老鼠在鄰國也已經完成了完全統治，甚至很可能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國家。
周遊不想承認，但他自己心裡很清楚，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國內的情況暫且拋開不談，但一個巨大的，與人類這物種有着天然競爭關係，有生殖隔離，不可能和平共處的鼠國，就在臥榻之側。
周遊自己的越野車行駛在返程車隊的最前方。
他坐在車輛儀表臺的最上方，時不時扭頭看一看繁陽市的方向。夜空一片漆黑，他什麼也看不見。
他腦海裡想起了一些人。
雖然周家的親戚大部分都在樂來縣內，但兩地畢竟相鄰，相互往來與聯絡較多。
父親的周家與母親的董家在繁陽市那邊還是有幾個血緣關係較近的親戚。
之前繁陽市那邊送人過來接受超限改造時，這些雖然遠房，但也沒超過三代的親戚還是來了些代表。
當時周嶺生與董蘭曾經邀請這些親戚來樂來定居，但只有極少部分人願意舉家搬遷，大部分人內心裡還是覺得繁陽市的人口更多，與省會容城的距離更近，住起來心裡更踏實一些。
並且周嶺生與周遊也認爲，如果有合適的機會，也能以這些親戚與朋友爲框架，再通過那些與周遊接觸過的成功被改造的繁陽市的超限者，逐漸將繁陽也變成一個和康嶽相似的衛星組織。
所以父子倆最終並沒有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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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誰也不曾想到，看起來能給人更強安全感的那麼大的一個城市，有着三百萬人口的那麼大的聚居點，居然會陷落。
老鼠的這一次進軍，算是把尖刀插進了人類腹地的心臟裡。
如今，局勢最爲安穩，生產力最強的地區，正是容城、繁陽、樂來與康嶽。
四地人口加起來達到了一千三百餘萬。
其中容城人口最多，繁陽次之。
並且這四地的地理位置也十分微妙，看起來像是一個Y字形。
容城獨懸西側，繁陽則在容城的東北方向，樂來與康嶽又一上一下，在繁陽之東。
從地理位置上講，繁陽真就該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事實證明，最安全與最危險，只是個相對的概念，沒有絕對。
越是要害，就越容易被針對。
現在，這裡被攻下了。
原本四地相互之間關聯着，可以成爲一個整體，互通有無，恢復生產，以及進行一些技術交流。
但現在，容城與樂來康嶽之間的聯繫被切斷了。
差不多就在周遊的車隊即將抵達樂來縣時，他再度接到了張靖的電話。
張靖告訴周遊，之前看起來彷彿要圍攻容城的老鼠靠東側的那一部分，根本就只是佯攻，在繁陽戰役剛剛打響時，至少四千萬老鼠立刻轉向，直奔繁陽，並且與本來就在進攻繁陽的老鼠軍隊會師，沿途還收羅了海量的野外老鼠。
此時那隻老鼠大軍的實際規模至少達到了一億，並且已經完全進入繁陽市境內。
雙方在城區內的交戰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繁陽市區的人們雖然也構築了大量防禦工事，能勉強據險而守，但奈何老鼠軍隊的數量實在太多，防禦陣線正像被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地剝開。
最遲十五個小時後，繁陽市便會被完全攻陷。
屆時，人類防線最裡側的，國內西南地區最大規模的汽車製造工業園區，也將會落入老鼠之手。
“五分鐘前，繁陽地區的領導人通過我向上級申請，請求核武覆蓋。不能將那個完整的工業園區交給老鼠，他們想在那裡與這一億隻老鼠同歸於盡。”
周遊問道：“現在我們還有那東西？”
張靖：“有，但是能用的不多。上級已經批准。”
……
八個小時後，當遠處的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時。
在御瓏小區的房頂上枯坐了一夜的周遊看到了繁陽市方向的那朵沖天而起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