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通訊員的軍銜不高,但很有來頭。
在之前的交流中,周遊知道對方也是超限者,並且還是二階超限者,額外增強方向主要在神經反應以及耐受力的方面。
他的血液比普通人更爲黏稠,組成血管的細胞也比普通人更結實。
在操控高性能空中載具時,他能承受更大的G值,這就是他能擔任如此重要的傳訊任務的原因了。
果然如周遊預料的那般,通訊員從纜繩上下飛機後,便立馬走上前來,壓低聲音道:“周先生,你準備好人選和名單了吧?我會在這邊逗留兩天,然後就必須得走了。”
“兩天嗎?好的,我明白了。”
周遊其實早已準備好了名單。
雖然他並不清楚航天計劃的具體細節,但他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名額必定極爲寶貴。
所以他在做人員選擇時,也都仔細考量過。
他儘自己所能地做到了相對的公平。
在確立人選時,他並沒有純粹地考慮親疏關係,而是綜合考量了每一個人選的年齡、能力特長與太空生存的匹配度、性格等多方面因素。
不過,周遊負責通知的只是他管轄的人,國家科學院團隊那邊的人員選拔有那邊的專人負責。
由於情況特殊,絕不能走漏風聲,所以周遊並未將航天計劃的實情告訴其他人,只是暗中敲定名單,制定出一個精銳盡出的“外出救援”行動計劃。
救援目標是周遊虛構的重要科學家。
他很少撒謊,但現在事急從權,怪不得他。
隨後,他便通知了一些手裡有重要工作的人,讓這些提前做好準備,過兩天需要外出一趟,所以在走之前最好提前完成工作交接,並且各自任命繼承者。
一天半後,周遊將名單給了通訊員。
對方看完後,滿臉疑惑地問道:“周先生,爲什麼沒有你本人的名字?”
周遊鄭重說道:“我有很強的單兵作戰能力,哪怕真完全淪陷了,我一個人也能野外求生,所以沒必要逃往太空。再者,這也是合理的分工合作。參加航天計劃的人負責戰略撤退,我可以靠着個人能力帶着地面上的人干擾老鼠的科技推進,阻止老鼠掌握航天科技。如果有我的話,地面上的人大概能多堅持一段日子,這很重要。”
這的確是他的考慮。
袁亦可、沈苓都從他這裡得到了名額。華音也能從國家科學院得到名額。
三個孩子同樣也有名額,並且是內定,並不佔用分配額。
周遊認爲,自己和家人已經佔有了足夠多的名額。
雖然沒有人監督他,他也知道高層既然給了自己這個名額分配權,肯定是希望自己這目前很可能是超限覺醒程度最深的人能一起去太空。
到了太空之中,哪怕自己什麼工作都不做,只繼續擔任科學家們的研究對象,也能過得上很滋潤的日子。
並且周遊還手握篡改別人的思維與觀念的能力。
如果他想,去到太空裡,在那個相對狹小的封閉空間中,他能把所有人的思維都逐個修改了,將太空站變成自己的小王國,很是滋潤地過完一生。
但他沒選擇這樣做。
通訊員聞言,愣了愣,然後十分焦急地說道:“不行,周先生你是重點人選,你必須參加計劃。”
周遊問道:“這是強制命令?”
通訊員斬釘截鐵道:“是的,是命令。”
看着對方的眼睛,周遊心裡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
他張大着嘴,內心震驚。
但最終,他卻並未戳破心中的猜測,只是依然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不是軍人。我也沒有擔任任何職務,所以我有權決定自己的命運。”
通訊員苦惱撓頭,“這……”
他對眼前這狀況顯然沒有心理準備。
看周遊的態度,通訊員心知肚明,對方心意已決,說什麼都不管用了。
通訊員真想把真相敞開告訴對方,但這事目前還是死命令,不能說。
猶豫再三,通訊員想了想,然後說道:“我得向上級領導請示。唉,說起來……周先生,這是國家科學院那邊報上來的名單,你可以看看。”
說完,通訊員拿出一張紙。
周遊晃眼一看,很是驚訝地問道:“爲什麼國家科學院的名額也沒有佔滿?”
通訊員嘆口氣,“有不少研究員也不願意加入航天計劃。反正每個人的理由都多種多樣,我也不好細問。”
周遊點了點頭,然後繼續低頭打量名單。至於通訊員,則是去到一旁,用衛星電話聯絡高層了。
有一些周遊認爲從能力上講,無論如何都該入選的人的確沒出現在名單裡。
比如孫樹,以及一些周遊曾經接觸過的國家科學院中高層人員。
除了相對年輕的孫樹之外,其他名單中缺失的人大多有兩個共同點。要麼年齡偏大,要麼是家屬在之前的變故中傷亡慘重,如今自己雖然還活着,但早已孑然一身,全靠着復仇的意志支撐着。
不過幸好周遊在名單裡看到了華音的名字,這倒是令人欣慰,證明華音還是明事理的。
看完名單後,周遊再等了一會兒,那通訊員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對方和上級領導彙報得怎麼樣了。
就在這時候,二人所在的小會議室房門響起敲門聲。
如今周遊的耳朵很尖,只聽腳步聲就知道,門外來的人是丁玲與王燁鳳。
這倆人,也在他本人制定的名單裡,並且他之前已經通知過對方做好交接工作的準備。
現在這二人明明應該收拾行李,也不知道來找自己做什麼。
周遊尋思通訊員反正一時半會兒怕是回不來,索性走出房門。
門剛打開,外面的丁玲便開門見山道:“周先生,你之前所說的外出行動,是假的吧?真正的計劃是讓這少部分人全面撤離,對吧?”
很顯然,同樣具備精神系能力的丁玲察覺到周遊在親口下達命令時的精神狀態有些異常,不像平時那麼坦蕩。
隨後丁玲又去找如今在行動隊裡擔任大隊長職務的閨蜜王燁鳳對了一下口供。
倆人一道分析了近期以來的所有行動計劃,也將這兩天一直停在小區中庭裡的罕見垂直起降戰機考慮了進去。
最終,這一文一武二人看穿了真相。
幸好倆人覺悟夠高,也深知此事絕不能公開宣揚,否則會引起軒然大波,知道保密的重要性,所以選擇了直接來找周遊問個清楚明白。
這倆人還是值得信任的。既然已經被拆穿,周遊也不再藏着掖着,點頭道:“的確如此。”
丁玲又道:“可現在地球上還有可以落腳的安全區域嗎?這撤離沒有意義吧?難不成去北極,靠寒冷擋住鼠類?可北極資源匱乏,完全不利於發展,並且以老鼠現在的科技進展速度,攻克極地也要不了太長的時間。”
這時候旁邊的王燁鳳苦中作樂地調侃道:“難不成是要往太空裡撤?這也太……等等……我們的空間站……”
二人對視一眼,齊刷刷瞪大眼睛看着周遊,滿臉難以置信,又透着股恍然大悟的味道。
見周遊沒有反駁,二人便知道自己真又蒙對了。
有時候看起來越是離譜的可能,但在同樣離譜的現實之下,卻成了合理的唯一解。
短暫思索後丁玲與王燁鳳異口同聲道,“那我不去了。”
丁玲的語氣更堅定。
王燁鳳則多問了一句,“可以嗎?”
周遊原本想直接拒絕,但再一轉念想,自己也纔剛剛拒絕了航空計劃,還是在被重點點名的情況下,似乎沒什麼立場在這件事上逼迫別人。
所以他想了想,只問了二人各自的理由。
丁玲告訴周遊,支撐她活下去的動力就是通過研究老鼠的語言與文化,爲人類找到對付老鼠的辦法,爲自己復仇。
逃亡太空之後雖然還能活着,但自己卻沒辦法繼續研究,更沒辦法和地面上的人類深度聯絡,復仇自然就沒了希望。
王燁鳳的理由與丁玲相似。
王燁鳳的家鄉在北方,氣候更寒冷些,之前鼠災不算嚴重,但在前兩天老鼠的全球行動中,王燁鳳的故鄉同樣遭到了鼠羣大軍的大舉進攻。
現在王燁鳳與她的家鄉已經完全失聯。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否還倖存着,但心裡並不願意放棄希望。作爲一個性情中人,她不可能接受自己獨自撤離。
周遊聽完二人各自的理由,倒也沒再堅持,只道:“行吧,那我知道了。”
“好的,多謝。”
二人道謝後離開,看起來倒是如釋重負了許多。
這倆人剛轉過街角,周遊正打算回會議室,卻又見華音騎着小電瓶車轉過街角快速駛來。
“怎麼了?”周遊笑道。 Wωω◆Tтkan◆¢ Ο
華音在他旁邊停下,開門見山問道:“你參加航天計劃嗎?”
周遊搖頭,“我拒絕了。”
華音嗯了一聲,“我明白了,那我也趕緊取消報名。”
周遊一愣,“爲什麼?”
華音攤手,反問道:“你都不走,我走什麼?”
周遊:“你和我又不一樣。我有基因模擬的能力,哪怕獨自在野外遊蕩,都不太可能死。你留下來的話很危險,你應該帶着孩子去太空。”
華音搖頭,“袁亦可和沈苓會幫我照顧孩子,有我沒我區別不大。再說了,孫組長也不走,針對你的研究也還沒出成果,你這樣本都還在地面,我能走嗎?我還等着靠你出論文呢……”
看着對方的眼睛,周遊似乎讀懂了對方的思維。
華音這個人,看起來顯得彷彿科學怪人,遇事冷靜,條理清晰,並且行事風格有些過於直來直去,儼然除了科學就心無旁騖。
但實際上,這人卻是面冷心熱,總口是心非,現在只是在用所謂的論文來掩飾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而已。
可週遊並不希望她留下來,這與送死無異,而且周遊認爲這沒什麼實際意義。
但華音下一秒就看穿了他的想法,說道:“悄悄告訴你一件事。之前我們對你的細胞與基因的研究主要的方向是想嘗試在別人的身上覆現三階超限覺醒的方向。這確實很難,也始終拿不出什麼可用的成果。目前科學院這邊掌握的所有人員資料中,都只有你一個人達到了超限三階。”
“但上週的時候,我提出了另一個可能。我認爲,當超限覺醒達到第三層時,心靈方面的因素將會取代生理因素成爲主要影響因子。心理是人類迄今爲止遇到的最複雜的東西,不能以常理蓋之。每個人的心理狀況,都不一樣。即便是性格接近的人,也會因爲細微的差別而呈現出天壤之別。”
“所以不可能用傳統科學的方式來強行催化出三階超限者。與其將寶貴的科學資源與時間浪費在復刻你這件事上,不如將重點轉到如何幫助你進一步增強能力。”
“既然老鼠可以有進化程度最高的鼠王,那麼人類在理論上,也該能得到屬於自己的‘王’纔對。這就是超限覺醒的意義。現在所有科學界其實已經達成了共識,製造出如今這局面的,不可能是純粹的自然演變,這一定是人爲所致。”
“雖然現在依然沒人知道到底是誰,又用了什麼力量將人類在一夜間縮小,又在一夜間改寫了老鼠的文明史,但我們可以去推測幕後這股力量的目的。如果對方只是想消滅人類,那既然對方可以讓我們縮小,自然可以更輕鬆地將人類從地球上抹去。那不更輕鬆麼?但對方沒有這麼做。”
“所以,我們認爲幕後這股力量想製造的,依然是一場公平的角逐,由人類與老鼠來爭奪地球生態的主宰權,以及文明權。既然現在事實已經證明人類過去的文明進化方式註定了失敗,所以爲什麼不順應着超限覺醒這新的方向,去探究另一種可能?”
“我是這個方案的提出者,目前我們正在研究一種可以幫助你提升基因模擬能力的藥物,我也是這藥物的研發組長。所以,如果你去太空,我就跟你一起去。如果你要留下,那我肯定必須留下。”
“另外,其實我也很高興你願意留下。在太空中雖然更安全,但畢竟資源匱乏,推進項目的希望會變得更渺茫許多。留下來雖然危險,隨時可能會死,但始終處在第一線,始終能和老鼠發生直接接觸,並且還有機會利用地球上現有的物資。”
“我舉個例子,以青蒿素爲例。以前誰又能想到從黃花蒿這種隨處可見的植物裡提取出來的物資,能是治病救人的良藥呢?”
“你所看到的生物史可以證明,人類依託於地球生物史而生,人類與地球上的一切生物,本該是一體。甚至包括老鼠,與人類也曾經有一個共同的先祖。那麼如果人類想在超限覺醒的層面更進一步,自然就不能離了孵化養育我們的土壤。”
“所以,你不走,我也不走。我們都不能走。”
正如周遊一直以來與華音聊天時那樣。
他又一次被對方說服了。
“好吧,我聽你的。但……”
華音:“沒錯,袁亦可和沈苓必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