惦念已從腦海中瘋長,涼夜跳不出悲傷的界限。
她只知道,人只活一次,只死一次。
錯過爲爺爺守夜的這一天,她的世界將住滿荒草、永世荒涼、氾濫無疆!
司南緊抿着脣瓣,眉宇間明顯的掙扎。
她剛退燒,這一次還是反覆燒的,最高的時候溫度達到了39度。如果真的放她去涼家大宅,多少人明裡暗裡指指點點,還有涼倩母子也在那裡,她的身子受得了嗎?
“讓她去。”
忽而,一道成熟的男性聲線,淡淡沙啞而富有磁性地掠了過來。
涼夜跟司南擡眸,就看見易擎之深邃的眼關切地落在涼夜的臉上,又問:“你覺得身體好點了嗎?”
從她的牀邊,到門口,這一段距離不過幾米遠,可是易擎之卻覺得,即便是剛纔認真幫她擦臉的時候,他們之間的距離也隔了一個天涯。
他走到她的衣櫃前,找了些她的衣服,幫她配好了,丟在牀邊:“簡單去衝個澡,換上,然後乾乾淨淨地去給你爺爺守夜。”
“但是老大的身體只怕吃不消!”司南凝眉,根本不能放下心來:“而且她現在還是個病人!舅老爺是想讓一個病人熬着跪着挨一夜嗎?”
“有親人可以守夜,也是一種幸福。”
易擎之看着司南,表情極淡,口吻也是風輕雲淡,可是從他無所謂的字裡行間,卻是讓人聽出了有所謂的話:“如果可以,我也想給我的爺爺守夜,可是他在哪兒呢?如果可以,別說是發燒生病了,就算是得了絕症,我也想要給跟我有血緣關係的人守夜、送他最後一程,可是他在哪兒呢?我的親人,是死是活,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在哪兒呢?”
司南:“……”
易擎之又道:“涼夜若是今天不去,她以後怎麼放過自己活下去?”
放眼過去,展望未來,易擎之似乎永遠都是那個最懂涼夜的人。
司南一直以爲自己是從來沒有資格傷心難過的,因爲他很忙,主子的事情很多,所以他沒有
時間傷心難過。
事實上,身爲夜家的養子,過了二十多年主子生活的易擎之,他的心裡也是有很多悲傷的死角,很少觸及,很少表露,但是不代表那些死角不存在。
司南深吸一口氣,他總是想着不忙的時候,要跟誰抱怨一下,即便是對着昏睡的涼夜。
而易擎之,則是真正的痛而不語,他有資格、有時間、有條件去傷心難過,但是他依舊將這些深深紮根在心底。
他想,這就是男孩與男人的差距。
易擎之,是真的男人。
而他,還需要磨練。
房門外,司南跟易擎之靜靜等着,眼看着凱欣很快牽着康康上來了,康康直接撲上前,道:“我媽咪怎麼樣了?”
孩子,心裡始終是惦記着媽咪的。
易擎之莞爾一笑,擡手輕輕撫着他的發。
從康康出生的時候起,他是第一個抱他的男人,他以爲有一天,通過自己的努力可以成爲這個小天使的父親。
然而,康康的父親從康康還是小胚芽的時候起,就已經命中註定。
易擎之默了默,輕語着:“媽咪沒事了,她在洗澡。”
康康不說話了,他站在兩個高大的男子中間,安靜地等待着,彷彿他也是一個男子漢。
凱欣看着易擎之,小心問着:“易先生,你晚上吃了一碗飯,湯都來不及喝就上來了,要不要我幫你倒杯……”
“不必費心了。”易擎之挑了下眉,看也沒看凱欣。
凱欣的面色一白,明明是剛剛用過晚餐,可是卻像是一下子被人抽乾了血氣一樣。
司南瞧見她的眼底有淡淡的淚花。
他努力錯開眼,不去看。
不一會兒,房門從裡面被人打開,涼夜那一頭妖嬈的長髮,高高豎起,露出漂亮潔白的額頭,整張小臉清麗無雙,即便是一身女裝,也透着淡淡的英氣跟帥氣。
一身純白色的羊絨大衣,還是易擎之幫她挑的。
她整個人宛若新綻的蓮花,聖潔而高貴。
蹲下身,她看着康康,
眼眶泛着淡淡的粉紅:“康康啊,之前來家裡陪你玩的那個太爺爺,他去世了。”
本不願意讓孩子這麼小就接觸生死,但是人生遇上了,康康又是涼易白最小的晚輩,涼易白將那麼多副業跟不動產都給了康康,不論是血緣還是情意,康康必須明白一個事實:“太爺爺好愛好愛你,很疼很疼你,他以後都不會回來了,我們一起去送送他老人家最後一程,好不好?”
康康的眼淚一下子掉下來了。
他想起之前在魚缸裡養的小金魚,他不聽芳姨的話,非要撒魚食,讓它們全都撐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他想起那些小金魚被他在花園裡埋了個坑,丟進去,填上了。
“那太爺爺是不是也要埋掉了?”康康揚起小臉,他還記得太爺爺說過,下次要帶他去涼家的大宅裡玩,他有好多新玩具,只拆了兩個,還有幾個都是太爺爺送的,新的,放在房間裡:“他答應說會陪我玩玩具。”
涼夜看着康康身上穿着的黑色小皮衣,藍色牛仔褲,覺得沒有什麼不妥的。
直接將兒子抱起來,她忽而有些頭暈,身子晃了一下,嚇得易擎之扶住她,司南又從她懷中接走了康康。
易擎之道:“我陪你去!”
司南也道:“我去開車。”
司南抱着康康先下樓,易擎之扶着涼夜,涼夜發現凱欣的臉色不對,當即讓開了自己的胳膊,小聲道:“小舅,我自己能走。”
涼夜扶着扶梯慢慢下去,易擎之瞧着她搖搖欲墜的樣子,轉身衝進了涼夜的房裡,將醫生留下的退燒藥,還有電子體溫計都帶上裝在口袋裡,這才重新衝出房間來。
凱欣跟着他們,門口鞋櫃前,大家一一換了鞋。
凱欣也拿了一雙運動鞋丟在地板上要換,易擎之冷聲道:“你沒有任何必要跟着!”
夜色下,他風塵僕僕,他披星戴月,他滿心緊張地只知道護着涼夜上車,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回過頭,認真看凱欣一眼。
凱欣的淚好像珍珠,從小長這麼大,今天一天流的淚,比一生流過的,都要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