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要圈禁自己?!李豫用憤怒且不可思議的眼神緊盯着李亨,李亨卻面色平靜眼眸中殺機騰騰,回望着自己的兒子。
皇帝有備而來,伺機發難,準備多時了。到了這個時候,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也做好了應對李豫反彈乃至叛亂的各項準備。他下定決心,這一次要用冷血和鐵腕來喚醒天下臣民對他的敬畏來。
李豫嘴角抽搐,他怎麼都接受不了,皇帝竟然要將他圈禁三年!雖然名義上沒有廢黜他的太子之位,但這圈禁三年啊……圈禁三年,他這個太子還是太子嗎?!而三年的時間跨度太長,三年之後,皇帝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李亨嘴角噙着一抹冷漠。
如果李豫抗命不從,皇帝也絕不會心慈手軟,他不但會廢黜李豫的太子之位,還會將李豫一黨連根拔起,不留一人。什麼朝廷禮法,他這個皇帝的話就是禮法和規制!哪怕引起朝野動盪,他也在所不惜。
在皇帝看來,這就是斷腕止痛,長痛不如短痛。
爲了今日的行動,皇帝已經準備了多時。而命令孔晟率軍封鎖長安和宮廷,就是爲了防止李豫的反彈。而不管李豫願意還是不願意,抗命還是服從,他都會將李豫拿下,直接送到驪山別宮老皇帝那裡幽禁起來。唯一不同的是,如果李豫服從,還能在名義上保住太子的名分。
實際上在皇帝心裡,最適合接替自己爲帝的還是李豫。圈禁三年的時間,在皇帝看來也差不多了,到了那個時候,如果李豫識時務心性得到錘鍊,那麼,他仍然還是一國儲君,將來的皇帝寶座還是他的,從而也避免了父子相殘。
可皇帝眼眸中的殺機不是虛的。能有一個良好的結局是最好不過,但……出於無奈,皇帝會痛下殺手!
李豫嘴角抽搐,肩頭顫抖,他眼角的餘光從孔晟以及周遭諸多嚴陣以待的悍卒身上掠過,心神慢慢平靜下來。他也是心機深沉之人,審時度勢,自然明白自己至少暫時大勢已去,來不及反應,反抗毫無用處。
這個時候,皇帝肯定已經將整個東宮封閉,所有屬於東宮的軍事力量都被皇帝調離,而至於支持自己的權貴文臣,大多數都在這個殿中,若有任何反彈,必然會被皇帝下令一謀逆反叛的名義當場誅殺。
李豫緩緩擡頭望向了李亨,眼眸中閃爍着一絲異樣的光彩。他一向小覷了自己的父皇,但父皇卻絲毫沒有小瞧他,一直在背後做着各項準備,最終的目的就是要將他拿下,閉門思過三年看來已經是皇帝早就爲自己謀劃好的出路了。
李豫知道自己如果不忍下來,那麼,他會失去的更多。至少,今日大殿之上,保不住性命。兩人親如父子,但勢同水火,再進一步,便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
一念及此,他又緩緩拜伏在地,淡淡道:“兒臣遵旨!兒臣願意去驪山陪伴太上皇替父皇行孝,希望有一日,兒臣還能回長安來向父皇問安!”
李亨輕輕一笑:“只要你靜心思過,或許用不了三年,朕就會讓你回京重返東宮。朕可以答應你,你一日不回京,東宮一日不開啓,朕既然立你爲太子,就不會出爾反爾,朕可以答應你,至少在這三年之中,你永遠都是我大唐儲君!”
“朕之裁處,你可心服?”
李豫輕嘆一聲:“兒臣遵旨!兒臣自問從未做過有辱大唐和皇室的事情,但手下人犯過,兒臣確實有失察之責,既然如此,兒臣願意接受父皇的懲處。”
“好!朕之用心良苦,希望你能明白。去驪山之後,閉門思過,讀書習武,將來也好替朕接管這萬里山河。但若是你不聽朕之教導,一意孤行,朕也絕不心慈手軟。”
“南霽雲,率禁軍五千,速速將太子護衛至驪山別宮,不得有誤!”
南霽雲神色複雜地帶人將面色冷漠神色僵硬的太子李豫給帶走,皇帝真的是太絕了,竟然不允許李豫帶一個人,連妻室家眷都不讓帶,直接就將他押送到驪山去。如此一來,李豫便真正與長安與過去與那些苦苦營運多時的資源脫節,縱有萬般能耐,其實也是無可奈何了。
皇帝頓了頓,又冷漠道:“太子所出子女內眷,於太極宮安居,修心養性,沒有朕之命令,不許擅自進出宮禁,更不得與朝臣宗室往來。爾等都記住朕的話,若是誰敢違抗朕今日詔命,休怪朕翻臉無情!”
皇帝這話是敲打那些投靠李豫的太-子-黨一派人馬的。而李適這些李豫的子女家人,也被皇帝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幽禁在太極宮,從此與外界封閉不得接觸,這又直接封堵住了李豫謀反的任何機會。
片刻後,皇帝環顧四周,淡淡道:“諸位臣工,爾等以爲如何?”
殿中權貴默然片刻,齊齊拜伏在地,大聲高呼:“陛下聖明,臣等遵旨!”
皇帝畢竟沒有公開廢黜太子,這就不是國事。皇帝只是教訓自己的兒子,讓李豫去驪山閉門思過,這便是皇帝的家事了,朝臣無法干預。況且,殿中悍卒林立,宮外禁軍宿衛如狼似虎,孔晟親自當值,誰敢不從,李揆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鑑。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心情漸漸變得開朗起來。李豫的事兒就算是告一段落,終歸還是他採取了孔晟的建議,直接釜底抽薪,否則如果顧忌這個顧忌那個,最終將只能養虎爲患。
本來皇帝還有一些擔心,認爲過激的行動會引起太子的反彈,但孔晟直言不諱,說如果打太子一個措手不及,太子就沒有任何反彈的機會。而所謂太子一系的人馬看似強大人數衆多,實際上都不堪一擊,樹倒猢猻散,只要太子失勢,這些人自然而然就會轉向,不需要太多擔心。
在皇帝看來,身邊沒有了李豫對於皇權的威脅,他就能大展手腳推行自己的政治抱負了。這是皇帝此刻真實的心態。
孔晟在一旁望着意氣風發的皇帝,心裡暗暗搖頭。心說只要你還在皇帝的位置上,就不可能禁絕有人對於皇權的覬覦,走了一個李豫,恐怕你其他的兒子也都將開始蠢蠢欲動,一刻不得消停了,如此種種,又何止一個趙王李系呢?
至於自己的歸屬,孔晟嘴角噙着一絲笑容。
他早就想返回江南履行自己的承諾了。當日江寧一別,他向楊雪若許下諾言,他日功成名就,自當返回江寧迎娶佳人過門,如今數年時間匆匆而過,若他再不有實質性的行動,恐怕伊人的心就要心碎傷痛了。
此刻已經接近乾元二年的初冬。他天寶十五載十一月末離開江寧北上河南道赴任,迄今整整四個年頭。這四年對於孔晟來說,或許波瀾壯闊,也或許彈指一揮,但對於楊雪若而言,卻無疑是思念與焦慮並重度日如年啊。
孔晟因此向皇帝提出返鄉省親,皇帝便順水推舟,藉着給予他懲罰的名義,暫時奪他兵權讓他以江寧郡王的身份巡視地方。
當然孔晟心知肚明,皇帝這種做法或許半真半假,也或許會弄假成真。但孔晟卻並不在乎,他太瞭解皇帝了,早晚有一天,他會再次意識到孔晟的巨大價值,遲早會將孔晟復召進京。
而李豫被圈禁在驪山別宮,究竟是不是真的就此塵埃落定,一切都還很難說呢。而在京城中,趙王李系,還有其他一些親王皇子,其實也不是省油的燈。
而河東還有史思明的叛亂。熟知歷史進程的孔晟,知道這場叛亂的徹底平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儘管皇帝很心急,但要想真正平息,還有一兩年的時間。
皇帝望着孔晟,輕輕一笑道:“孔晟,朕貶你出京,奪你軍權,你可有怨言?”
孔晟躬身下去:“臣自當遵旨!其實臣早就有心返鄉省親,就算陛下不下詔,臣也會主動請旨返鄉的。”
“如此甚好,你且安心離京省親,你我君臣,他日總有再次相見之時。”皇帝神清氣爽放聲大笑起來:“諸位臣工,孔晟文武全才,累立功勳,不過,回紇之事確實做得欠妥。因此,朕予以薄懲,以正綱紀。如今孔晟即將離京返鄉,朕心裡還有些不捨。”
“臨別之際,朕在此賦詩一首,算是爲江寧郡王踐行了。”皇帝微微一笑,吟道:“男兒氣軒昂,年少肝膽雄。白衣方天戟,銀鞍追風驄。腰插三尺劍,手開五石弓。豪情重大義,威震漠北雄。他日再相聚,把酒大明宮。”
“陛下讚譽,臣實在不敢當。”孔晟緩緩拜了下去:“臣出宮準備,十日後離京返鄉,就此向陛下拜別,願陛下保重!”
孔晟起身,與皇帝目光交匯,略一停頓,便轉身大步離去,沒有任何遲疑,更沒有一絲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