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5-4-22 11:38:00 字數:5793
《元寧實錄·仁宗卷》
儲位方定,帝后即成反目之勢,十二月,帝后始和,其間儲位未嘗有動搖。
隆徽十六年十二月,古曼遭遇百年不見的雪災,損失慘重,大量災民被迫離鄉流浪,各國關閉邊境城鎮,拒絕接納流離失所的災民,小股衝突出現。
隆徽十七年正月二十三,古曼國主駕崩,“四子奪嫡之亂”起,內政荒廢,大量流民開始有組織地襲擊鄰邦,奪取生活物資。
隆徽十七年三月初六,古曼十二皇子平亂登基,改元成佑。
隆徽十七年三月初九,古曼與西格結盟。
隆徽十七年三月二十,古曼以平民被殺爲由,向至略宣戰。當日即取至略北疆三城,永寧王一力堅守遂城,兩軍成對峙之勢。
隆徽十七年四月初五,西格以結盟爲由,向至略宣戰,遂城被圍,糧草、消息俱斷,帝聞訊病倒。
“陛下,您好些了嗎?”紫蘇一邊關切地詢問,一邊將藥盅交給旁邊的宮女。
隆徽皇帝搖頭,輕輕地揮手讓內侍與宮女退下,無力地問她:“遂城有消息嗎?”
紫蘇想了一下,才如實以告:“還沒有!陛下。”
“你似乎並不擔心?”隆徽皇帝發現了,很是奇怪。
紫蘇低頭不語,好一陣子,她纔開口:“陛下不要太操心,安心休養纔好!”
“軍事上的事,朕真的不是太清楚,你讓朕安心,也要能安心纔好啊!”他笑說。
紫蘇也笑了,道:“陛下,臣妾現在無論說什麼,您都不會真的安心的!臣妾何必說呢?”
隆徽皇帝看着紫蘇,神情無比認真,他淡淡地笑了,笑容卻十分苦澀:“朕不是個好皇帝!紫蘇是這麼想的嗎?”
“怎麼會?”紫蘇不解地回答,“您是個明君!”
“真的嗎?”隆徽皇帝不信,“朕不夠強勢,也不夠明智,不是嗎?”
紫蘇猶豫了一下,不知該如何說。
“陛下,父王曾說您是位難得的仁君,有包容天下的氣度!在先帝的皇子中,父王最爲敬崇的就是您!”
她說出前任永寧王的看法。
“可是,一個仁君能有什麼作爲呢?”隆徽皇帝淡語,“朕沒有決斷的氣魄,沒有面對一切的膽識!紫蘇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臣妾惶恐!”紫蘇低頭回答。
“朕知道自己的狀況!——朕恐怕是沒多少日子了!”隆徽皇帝說得雲淡風輕,“朕已經不在乎了!很久很久以前,朕就不在乎了!”
“陛下不要這麼說!”紫蘇勸慰他。
“紫蘇爲什麼入宮?能告訴朕嗎?朕一直想不通!”隆徽皇帝繞開話題,“不要說是爲了平息爭端!”
“因爲,對永寧王府有利,而且……”紫蘇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如果不入宮,臣妾將面臨一個難堪的選擇。”
“什麼意思?”隆徽皇帝不解。
紫蘇並不想說,但不得不解釋:“對所有的世族的而言,臣妾不是什麼好的婚姻對象。”
隆徽皇帝恍然大悟,有些感嘆地說:“紫蘇,朕真的很佩服你!你似乎沒有什麼是放不下的!”
“可是,”他話鋒一轉,道,“朕真的沒有辦法喜歡你!你看透一切,毫不留情地打擊對手的弱點;儘管你掩飾得很好,可是,你朕忘不了第一次見你時,你冷漠的眼神!”
“紫蘇,是不是隻要能達成目的,你連自己的感情也會利用?”
紫蘇愕然,不過面對等待她回答的皇帝,她答得很輕,卻也很堅定:“陛下,我不會傷害我愛的人,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所愛的人!”
“朕不是,所以,你也毫不愧疚。”隆徽皇帝笑道,“那麼,對你而言,有誰是特殊的存在嗎?”
紫蘇皺眉,似乎不解他的意思,看着他,等他解釋,但隆徽皇帝卻也一言不發地看着她,無意說任何話。
良久,隆徽皇帝開口,但是,說的卻是另一件事:
“答應朕一件事!”
“陛下有何旨意,臣妾自當遵從。”紫蘇回答得很制式。
隆徽皇帝也沒計較,說出要求:“不要殺雲貴妃母子!無論如何,也不要殺他們!”
“陛下,有時候,活着比死更可怕!”紫蘇低語。
“朕知道!”隆徽皇帝笑了,“可是,無論如何,朕都希望他們能活下去!朕虧欠雲貴妃的太多了。”
紫蘇沉默了,輕輕地點頭應允。
“朕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隆徽皇帝緩緩地對她說,“但是,至少,你還沒有對朕食言過!——永寧王府的女子都是高貴而驕傲的!朕明白!”
紫蘇聽着,沒有任何迴應!
“陛下,遂城捷報!”孟濤在外殿興奮地稟報,打斷了帝后的談話。
“快進來!”隆徽皇帝連忙發話,紫蘇則端正地坐着,眼中也有一絲欣喜。
接過紅羽捷報,隆徽皇帝迅速拆開,看了一遍,高興地吩咐:“馬上傳所有議政廳大臣!”
“是!”
“那臣妾告退了!”紫蘇起身行禮。
隆徽皇帝卻未允,拉住她,道:“你也聽一下!來人,架屏風!”
內侍忙將一面八幅的繡屏展開,將即將晉見的朝臣與皇后隔開。——這是禮法!
“永寧王的奏章上說,安陽同守謝清以民夫僞裝軍隊,佯攻西格的大營,再以小股精銳襲古曼糧倉,挑起混亂,遂城守軍再乘勢出擊,一舉擊退古曼。”隆徽皇帝將奏章給大臣傳閱,很是高興地讚道,“有此良才,真是江山社稷之幸!謝老,這算得上是青出於藍了吧!”
“陛下謬讚了!”謝遙謙辭,“臣那孫兒只會玩弄小聰明!”
“戰場之上,只要能贏,手段如何就不必論了吧!”右議政尹朔笑說,同時稟報:
“剛纔也接到靖平將軍的快報,西格軍隊出現騷動,他抓住戰機出擊,成功殲滅西格大部精銳。西格軍也已經開始撤回自己的國境了!”
隆徽皇帝點頭:“戰事也算告一段落了,下面就是撫民和嘉獎的問題了!你們各自擬個條程上來。還有,邊疆的防務不能因此懈怠,傳諭所有將領,要加緊訓練休整!”
“臣等遵旨!”謝遙等人恭敬地回答,退出皇帝的寢殿。
“你早就知道謝清的計劃了吧?”待大臣退下,隆徽皇帝方對紫蘇開口。
紫蘇讓內侍撤去繡屏,笑道:“臣妾哪知道他的計劃?只是,相信他的能力罷了!”
看着紫蘇的笑顏,隆徽皇帝也淡淡地笑了,讓她退下:“你也幾天沒閤眼了,去休息吧!”
“臣妾告退!”紫蘇行禮退下。
“紫蘇,你的身邊有這麼多的能人,你將如何駕馭他們啊!朕真的好想知道!那應該就是朕作爲帝王最缺乏的才智吧!”
“不過,朕更想知道的是,除了你的骨肉,你真的會愛誰嗎?”
隆徽皇帝靠在牀頭,閉目沉思,臉上是淡淡的笑容。
回到長和宮,紫蘇便得知齊朗與夏承思求見,換了衣服,她便傳召他們入殿。
齊朗來見她並不稀奇,可夏承思卻是頭一次來見她,紫蘇的確有些好奇。
“堂哥算是稀客了!有事嗎?”紫蘇一邊笑問,一邊示意他們起身免禮。
夏承思卻有些躊躇,爲難地看着齊朗,似乎希望他能開口。
“我說夏大人,你別看我呀,這事我可不好說!”齊朗淡淡地說,眼中卻滿是戲謔之色,擺明想看熱鬧。
無奈,夏承思只得開口:“臣奉王少寒大人之請,要向永寧王提親!”
“咳!”紫蘇被茶水嗆到了,忙放下茶,接過宮女遞上的絲絹,擦了一下,搖頭笑道:“提親?難道我大哥在外面有孩子了?”
永寧王與王妃成親不到一月就分別,王妃並未育子,而老王爺只有紫蘇與永寧王這一對兒女,所以,紫蘇纔會有此說法。
夏承思是個老實人,不會玩弄詞藻,不禁語塞。
齊朗幫他解了圍:“永寧王在遂城納了一個女子,前幾日聽說那女子已經產下一女。”
“王家就這麼着急!”紫蘇冷言,“連本宮都不知道的事,他們居然打聽得如此清楚!”
“王家也的確出了不少力,依臣之見,他們只是在邀功。”齊朗分析。
紫蘇沒說什麼,只是吩咐趙全去宗人府:“看看永寧王府有沒有送帖子去!”
元寧的律令,所有皇族宗室一旦有嗣,必呈報宗人府,方入宗籍。
“堂哥是王家的弟子?”紫蘇淡淡地詢問。
夏承思如實以告:“臣師從王素大人。”
“堂哥以爲王家後輩如何?”紫蘇想了解一下。
“君子之家也不過五代!”夏承思冷靜地回答,顯然並不看好王氏子弟。
紫蘇點頭,道:“無一可取?”
夏承思想了想,纔回答:“娘娘,治世良臣是循吏,而非清流!王家子弟皆過於清高,作文章可以,其餘,實在不佳!”
正說着,趙全已經探問清楚,回來稟告:“娘娘,宗人府並未收到永寧王府的帖子!”
紫蘇對夏承思說:“就這樣回王少寒吧!”
“是!”夏承思應聲退出。
齊朗一直坐在一旁聽他們說話,卻未表示什麼,紫蘇這時才問他:“怎麼看?”
“娘娘不是已經決定了嗎?”齊朗說得很不在意,“只是利用而已,況且,王氏還配不上永寧王府!”
“……”紫蘇欲言又止,看着他,微微皺眉,過了一會兒,她揮手讓所有人退到殿外。
“你想說什麼?”紫蘇緩緩地開口,隱於袖中的雙手緊緊地絞握在一起。
齊朗沒有回答,看着她,好久好久,他嘆了口氣:“皇后娘娘,臣就這不值得你信任嗎?”
“不是的!”紫蘇立刻否認,但還是有幾分心虛,“只是,景瀚一向不喜歡陰謀!”
“寧昭郡主也不曾妄傷人命!”齊朗淡言。
“看來,”紫蘇緩緩地笑了,自嘲之色顯而易見,“我們都變了!”
齊朗笑着起身,對她說:“娘娘,畢竟不是事事都如兒時遊戲般輕鬆!臣比您更早觸那些令人不太愉快的事情!”
齊朗的神色淡漠,顯然也有過難受的經歷。
兩人不禁都低頭不語,似乎都在迴避對方的目光,不想從對方的眼中得知自己不願知道的事。
良久,齊朗有些失望地嘆息。
“以王家的人脈爲後盾,當發生事情時,輿論自然是在您的掌握之下。”齊朗緩緩地言道,開始還原紫蘇的想法,“再以選秀打亂宮內的佈局,那兩姐妹也是您精心挑選出來的吧!接下來,你什麼都不必做,只要暗示一下瑩淑媛,再稍稍改動一下她提供的工具,將事端引出,最後,只要臣提出那個計策,一切便完美地結束了!”
“不過,皇后娘娘,您既然確定臣一定會提出那個建議,又怎麼會認爲臣還是那個不喜陰謀的景瀚呢?”齊朗真是是動怒了。
紫蘇聽到他的質問,再也無法平靜,她霍地站起,走到一旁,不想面對齊朗。
“那麼,臣告退!”齊朗見狀,也不想說了,行禮,打算離開。
“等一下!”紫蘇出聲阻止他離去,她明白,齊朗今天一旦離開,日後也就不會再來了。
齊朗轉身看向她,紫蘇坐到一邊,示意他過來。
“我不想瞞你的!”紫蘇看着他,難過地解釋,“只是……只是我習慣了一個策劃一切!”
齊朗沉默地看着她,想聽她說清楚。
“從來都沒有人會幫我!我必須一個人完成一切!……你明不明白?謝老他們雖然會提醒我,可是,決不幫我完成什麼;母親又什麼都不管;大哥遠在邊疆;你……你也不在!我只能一個人去想,去做!近四年,差不多四年,都是如此!我必須一個人面對那些世族,面對那些官員,面對永寧王府的親屬……”
紫蘇說着,想起以往的情形,好不容易纔忍住淚水。
“我不想的,景瀚,我真的不曾想過要利用你!”紫蘇反覆地說着。
齊朗深深地自責,他從不知道這些,他習慣地伸出手想安慰紫蘇,但忽然想起,此刻兩人的身份不容逾禮,他緩緩地收回手,在紫蘇面前跪下行禮:
“皇后娘娘,臣明白您的意思,請您不要再難過了!”
“景瀚……”紫蘇沉默了,看着他,安靜地聽他說話。
“我說過會效忠於您,那不是玩笑,請您相信!”齊朗的聲音輕而緩慢,但也很堅定,“而且,您應該知道,我也有我的驕傲!爲您謀劃是一回事,可讓您欺騙是另一回事!我們都不是天真的孩童!我們的雙手都曾沾染血跡!我向您保證,您不會,永遠也不會再獨自一人!”
“景瀚……”紫蘇不知該說什麼了。
齊朗揚起淺淡的笑容,食指放在脣前,示意她什麼都不必說:“請您相信,無論何時,我都站在您一邊!”
紫蘇笑了,如同做錯事的孩子得到同伴的原諒般開心,她擡手示意齊朗起來:“我一直在擔心,你和謝清表哥要是知道我做的事情,不知會怎麼樣!會不會覺得我完全不是你們認識的那個人了?”
“想聽實話嗎?”齊朗輕笑。
“當然!”
“從小到大,你就是我們中最特別的女孩——不像倩儀表姐那樣事事爭強,也不像倩容表妹那般文靜婉柔,不過,不可否認,你始終是我們的核心之一,可是,我們所有人都把你當作保護對象,那時,我們還都不會刻意地算計什麼!接下來,我們都分開了,各自在不同的環境中成長,就像上次分別時,我和隨陽說的——‘我們都只記得最開心的日子,只看到自己的改變,卻完全忘了,我們都是必須改變的人!’——實話就是,我們都變了,所以,誰都不會對你的所作所爲表示異議!說實話,如果你一點沒變,我們纔會覺得恐怖呢!”
齊朗淡淡地開口,讓紫蘇釋懷——隨陽是謝清的字,他們之間一向只稱彼此的字,而女孩則是隨自己的意,對他們稱字或如幼時一樣都無妨。
紫蘇笑出聲,齊朗也輕笑,在這個權力的中心,能夠如此放鬆的時候並不多,能夠全然信任的人就更少了。
“王家的親事不妨考慮一下,無論如何,現在開罪他們都不是好事。”齊朗中肯地建議。
紫蘇自然也明白:“如果大哥真的有女兒,我會和他們商量的。”
“謝清表哥也許會回京!”這時,紫蘇纔想起這個消息。
齊朗對這個消息卻也不是很驚訝:“承正表哥的奏章,臣也看到了,應該不會有問題!”他隨即想到另一件事,笑說:“那樣,倩儀表姐也要來成越了,不知這麼多年,她還是不是老樣子?”
“我聽嫂子說,倩儀表姐現在可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紫蘇也想起這事。
齊朗搖頭,悄聲說:“不見得!隨陽的信中可說,她比當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還說,維侯是怕家醜外揚,才拉他做犧牲品的!”
紫蘇忍不住大笑,殿外的宮女內侍不禁好奇地向內看,好半天,紫蘇笑着說:“改天,我一定把這句告訴維侯舅舅!”
又說了一會兒,齊朗才行禮告退,紫蘇一邊擡手讓他退下,一邊低聲密告:“京中的局面一定要穩住!”
齊朗微微詫異,但也明白地答應。
——鉅變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