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5-9-9 23:41:00 字數:5811
吳靖成鮮少面見太后,可是,他與齊朗的交往甚密,自然不會不知道這位攝政太后的厲害,聽到她平淡的話語,心中已是一驚,再反應過來她的問題,人已經跪下。
“太后娘娘恕罪。”一句請罪之辭出口,他已經道出了答案。
紫蘇看了一眼條呈,面上的神色似笑非笑,隨意地對他道:“不必了,起來吧!”
吳靖成這才站起,垂手立在一旁,不敢出聲。
“是齊相的意思?”紫蘇淡淡地笑着問道。
“是。”吳靖成聽她的口氣並無惱意,不由稍稍覺得輕鬆些。
齊朗的意思嗎?
紫蘇的目光落在吳靖成的身上,心中並不是十分相信,右手壓住那份條呈,沉吟不語。
“是齊相讓你上奏的?”紫蘇思忖着開口。
應該不至於,調換三司是她臨時起意,齊朗應該也剛收到消息,不可能安排這麼多。
“不是的,太后娘娘。”吳靖成有些尷尬。
“哦?”這下紫蘇倒是驚訝了。
以她對齊朗的瞭解,齊朗不會用這種敢自作主張的人爲心腹,便是於第中都不能算是他的心腹,可是,吳靖成卻無庸置疑地得到他失信任。
吳靖成會這麼大膽?
“齊相曾經與臣等說起三司制度,提到了這些,但是,以齊相的身份,並不適合說這些,臣接旨後便擬了這份條呈。”吳靖成低頭解釋,他也是想一鳴驚人,而且,齊朗也有相同的想法,說出來應該無礙,因此他才如此大膽。
“原來是這樣。”紫蘇點頭,口中隨意地應着,原本放在書案上的手卻收回,在袖中交握,端正地坐在金椅上。
“大司憲也是飽讀詩書之人,如何不知太平閣的名聲,方纔大司諫的話,你也聽到了,難道你沒想過嗎?”優雅地坐在上位,紫蘇正色詢問,顯然是十分認真。
吳靖成心中微微驚訝,隨即明白,太后並不反感這個主意,只是與齊相一樣,忌諱頗多,不由多了兩分信心,原本有些彎的腰也挺直了些,胸有成竹地回答:
“太后娘娘,太平閣聲名狼藉,臣豈有不知之理,只是臣所說並非與太平閣一脈相承,請太后娘娘明鑑!”
太平閣,本是指大正皇朝皇宮的藏書閣,緊鄰皇帝的議事書房,自世宗中統三年起,太平閣成爲皇帝集中密報的地方,太平閣侍衛隨時可以逮捕、刑訊甚至殺害任何人,無須有任何證據,也沒有任何記錄公佈,官府只會說那些人失蹤了,而那些密報剛是從全國各地收集,不僅是朝廷密探,就連普通百姓也可以上呈密報,一時之間大正皇朝的土地,人人自危,就是靠着這種恐怖的監控手段,大正皇朝統治了歷史上最廣闊的疆域一百多年,現在,任何一本史書提到大正皇朝的統治時期,都會以“最黑暗的統治”來指稱。
元寧自立國以來一直以言論開放爲稱,從不以言加罪,現在吳靖成說的監督方案几乎與太平閣的手法如出一轍,也就難怪於第中反應那般激烈了。
“不是一脈相承?”紫蘇皺眉。
“是的!”吳靖成微笑,“太后娘娘,臣也是讀書人,怎麼可能會用太平閣的手段呢?再說,太平閣本就是大正皇朝滅亡的原因之一,臣豈敢讓元寧重蹈覆轍。”
“說說看。”紫蘇也笑了,她想到這是齊朗的主意,吳靖成不過是傳話筒,自然就稍稍放心些,也有興趣聽他做些解釋。
吳靖成先謹慎地思考了一下,理清思路之後,才斟詞酌句的開口:“太平閣權重朝野,名是監督,實是皇帝殺戮的兇器,大正皇朝本是馬上得天下,歷代皇帝都容不得異議之辭,纔會以太平閣來消滅異己,而臣所上的條呈中,雖然也將密報之權下放於民,可是,這些只是監督的手段,密報最後還要上報朝廷,查證之後方能定案,這點已與太平閣大相徑庭;稽查部則是希望查證官員的人自成體系,減少阻力;限制言官卻不是限制輿論,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三司的權責是監督是否履行職責,重的是大節,可是,現在三司的言論重的什麼?盡是些細枝末節的事情,難道太后娘娘還嫌那些毫無用處的奏章少嗎?”
最後一句話讓紫蘇莞爾一笑,的確,許多三司官員不敢過分指摘官員,只在小事糾纏,什麼行止有虧,言談失德,反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對於官員在職責上的錯誤提的倒是很少,那些奏章紫蘇從來都是隨意一翻,連批示都懶得寫,直接勾劃發還。
看到紫蘇的笑容,吳靖成不由一愣,隨即低頭,平定過速的心跳,雖然一直都知道太后很美,但是,以往都是隔着遠遠的,看不真切,剛纔晉見時,太后的神色又一直是嚴謹淡漠,他只覺得敬畏,現在看見她真心的微笑,才明白她竟可以讓人心神飄忽,不知所以,因此,他才匆忙低頭。
吳靖成與齊朗的關係十分密切,哪會不知朝中關於這兩人的傳言,不過,因爲齊朗從未提及此事,他自然也不可能去詢問,又見齊朗一向淡漠的模樣,他只當是朝中失意之人因爲齊朗年資尚淺,卻居於高位,而惡意中傷,此時看見紫蘇的笑容,他也只是想到:齊相若是常見這般的娘娘,動心倒也不奇怪。他雖然圓滑,但是,對齊朗卻是一向忠心,因此,便是下意識想到些不敬的念頭,自已也先排斥了,所以,想法竟也很簡單。
“繼續。”紫蘇見他忽然低頭不語,便揚聲提醒,表示她對此很有興趣,倒是不知道他在想些有的沒的。
“是。”吳靖成忙回神答應,細細地往下說:
“臣以爲風聞奏事之權給民至關重要,因爲,三司官員也是官,很難真正瞭解其他官員是否有貪污瀆職之舉,而民衆在野,那些官員是否做錯,可以瞞一時一人,卻不可瞞一世一衆,這種監督是隨時隨地的,風聞奏事,查證權在朝廷,百姓只是負責提供線索,只要限制百姓的密報只限於官員,便可防止民間互相攻訐;對言官上疏做限制,也非大事,只是三司之中有種風氣,認爲身爲三司中人,不彈劾一兩人、一兩事,便對不起自己的身份,太后娘娘只要善加引導,相信可以糾正此風;設立稽查部,臣也只是聽齊相說過一兩次,具體如何,臣不得要領,只是認爲,刑部查案每次都是興師動衆,卻難得辦成一二,關鍵便在於爲官之人誰沒有人脈,刑部未動,當事之人早已得悉,待刑部人到,他們也已準備妥當,還能查到些什麼?若是越過刑部,而由另一系人隱密取證,查證之後,再上報,最後定案還由刑部來做,應該會更好。”
紫蘇聽得入神,等講完,卻不言語了,默默地思忖的,半晌,她纔開口,說的卻是另一件事:“你與齊相交往甚密,上這道條呈卻不經他的同意,你認爲合適嗎?”
吳靖成一愣,隨即低頭,輕聲道:“臣今早在吏部看到謝相的公函,所以便擅自做主了。”
紫蘇搖頭,沒有說什麼,擺手讓他退下:“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太后娘娘。”吳靖成默然退下。
“你很有自知之明,哀家有點欣賞你了。”將要出門,吳靖成忽然聽到紫蘇淡然的聲音,不禁轉身看過去,卻見她正在批閱奏章,根本沒看向她,彷彿那句話是他的幻覺,不禁怔住了,隨即恭敬地退出中和殿。
這種晤對沒有秘密可言,吳靖成的上疏在朝中引起一片混亂,尹朔聽着那些大臣的議論,不禁皺眉,隨意地擡手,讓所有人安靜。
“尹相大人,這可不是小事,吳靖成的建言根本就是無稽之論,太后娘娘居然還讓單獨晤對,難道太后娘娘還想實施不成?”與尹相較親近的官員在所有人的目光主動開口。
尹朔卻不在意地搖頭,道:“我想太后娘娘絕對不可只聽大司憲的一面之辭,而且,大司諫不是當時就反對了嗎?各位大人不必太過擔心!”
“那麼太后娘娘爲什麼不直接斥退大司憲?”見尹朔仍用官名稱呼吳靖成,其他人跟着改口,不敢再過分放肆,畢竟人家是一品大員,又兼監督之責,實實在在能壓死人。
“大司察不是沒有全盤否定嗎?太后娘娘自是比較信任自己人,所以後來也只是讓大司憲解釋條呈,並沒有表示自己的意見。”尹朔對紫蘇的心思也能摸透幾分,因而並不似他們一般慌張。
“那麼太后娘娘何時會議此事呢?”
尹朔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口邊,微微一怔,之後飲了一口茶水,才慢悠悠地道:“應該要等齊相與謝相回京之後,太后娘娘纔會議此事。”
這種重要的事情怎麼可能讓齊朗與謝清缺席,而且,他很擔心,此舉根本是爲了掩護謝清在南方的舉動。
坐在下位的朝臣又是一陣議論,交頭接耳說着自己的看法,看着廳中一團亂的情況,尹朔不禁感嘆:“難怪太后不喜朝議了,簡直是一團亂。”
“下官以爲,此時最重要的是齊相的態度。”一名後進的官員忽然出聲,在有些嘈雜的廳中,他的話間尤爲清楚。
“你是?”尹朔沒見過他,不禁皺眉。
“下官都察司副主事,曹芾,見過尹相。”青年氣宇軒昂,語氣也是不卑不亢,尹朔不由點頭,他已經很少看見這樣的年輕人了,更準確地說,這樣的人才多是不願進他的門,更願意與夏承思那些人結交。
“曹芾,你認爲關鍵在齊相?”尹朔對他上心了,出口便是有意考量的問題。
“正是,大司憲大人本就是齊相一系的人,無論如何,若是齊相不鬆口,我們根本無法輕易處置他,而且,按照各位大人所言,大司憲並不像會建言這些事的人,只怕那條呈上的內容並非他想出來的。”曹芾的分析讓所有人皆是一震。
“難道是齊相……”有人失聲驚呼。
“不可能!”
“不可能!”
尹朔與曹芾同時反駁,話音一落,曹芾連忙彎腰行禮,連連謝罪,尹朔倒不在意,擡手讓他不必拘禮。
“你說說看。”尹朔相當寬容。
曹芾告了聲罪,纔開口:“這三件事皆會引起朝中的非議,便是實施,對實施者也是吃力不討好的事,齊相身居左議政之位,豈有不知之理,下官想這不是齊相的主意。”
尹朔點頭,笑道:“你對齊相似乎還挺了解的。”
“下官與齊相是同年,這麼些年看下來,對齊相的施政手段還是有些心得的。”曹芾恭敬地回答,也引起廳中人的詫異。
“這麼說,你是謝老相爺的門生了。”尹朔也不禁皺眉,一般來說,謝遙的門生不可能入仕這麼多年還只是從六品的官職。
曹芾神色一冷,卻沒有解釋,尹朔看他眉目間似有隱情,也就沒有追問,繼續之前的話題,對所有人道:“齊相若是真有此意,也不可能不事先告知太后娘娘,沒有十成的把握,他不可能冒這麼大的險——這次一個弄不好,大司憲必成衆矢之的,就連與他交好的官員也許也會攻擊他,齊相不可能如此不謹慎。”
謝清可以在濟州引起軒然大波,齊朗卻絕對不會那麼做,便是真要處置誰,他也會慢慢設套,因此,尹朔很確定,吳靖成的做法絕對不是齊朗授意的,而且,紫蘇一心穩定朝廷,齊朗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引起朝中這麼大的亂子。
既然尹朔也這麼說,其他官員也不好再多言,只是順着這個思路討論解決的方案。
第二天,永寧王妃攜世子入宮請安,紫蘇特別丟下政務在御花園見嫂子與侄兒。
“康崇的身體還好嗎?我聽說這幾個月王府中的藥就沒斷過,怎麼回事?”紫蘇抱着侄子,見他臉色蒼白,精神倒還好些,不禁有些擔心。
倩容從紫蘇手接過兒子,笑道:“還好,只是風寒,大夫說他元氣不足,要小心照顧,待大些,可以習武強身。”
紫蘇點頭,略略放心,道:“過幾天,我派太醫去看看,再帶些藥過去。”
“謝娘娘。”倩容也不與她客套,笑着謝恩,轉身將兒子交給保母。
“母后娘娘!母后娘娘!……”兩人正要說話,就聽見陽玄顥的聲間由遠及近,不由停下腳步看過去,只見陽玄顥一身明黃的龍袍,卻是腳不沾地一般飛奔過來。
待到了紫蘇面前,他匆忙停下,緩了口氣,躬身給母親行禮。
“母后娘娘萬安。”陽玄顥喘着氣,總算還說得流利,紫蘇不禁搖頭,笑着拉過他,從他身後的尚宮手中接過帕子給他擦汗。
“你跑那麼快做什麼?”紫蘇笑着問他,倒也沒有什麼責備的意思。
“朕想看世子嘛!”陽玄顥自然聽出母親語氣中全無惱意,便笑着回答。
紫蘇看了嫂子一眼,見她只是微笑,並沒有別的表示,便笑說:“那你帶世子去玩吧!不過小心些,世子身子弱,不能累着,要小心照顧。”
“朕知道了。”陽玄顥答得飛快,人馬上跑到保母身邊,要抱夏康崇,保母卻有些猶豫,倩容笑着道:“讓皇上抱一會兒吧,你也跟過去。”
保母應了一聲,纔將世子交給陽玄顥,陽玄顥抱着表弟,竟也很有模有樣,正要走開,又轉頭對永寧王妃道:“舅母,你放心,朕一定會好好照顧康崇的。”
“是。臣妾謝陛下。”倩容低頭笑語,陽玄顥隨即就抱着小世子走開了。
看着兩人走開,紫蘇才與倩容繼續沿着園中小徑散步,走了一會兒,兩人便進了假山上的涼亭,紫蘇揮手讓所有人退下。
“太后娘娘吩咐的事情,臣妾已經查清楚了。”站在紫蘇身後,倩容恭敬地低頭稟報,紫蘇卻沒有迴應,只是看着遠處的宮殿。
“她去了宗人府。”倩容停了一會兒,便道出結果。
“真的是這樣。”淡淡的語氣透着幾分遺憾,卻沒有太多的驚訝,顯然紫蘇已經有準備了。
“但是,她沒有說什麼有價值的事情。”倩容補充了一句。
“有區別嗎?”紫蘇冷言,隨即轉身,對倩容溫言:“多謝嫂子了。”
“自家人不必說謝了。”倩容笑言,“若是娘娘有心,讓永寧王早點回京如何?”
紫蘇一愣,隨即明白她是故意逗她開心,笑了笑,道:“嫂子是想大哥了?”
倩容不由臉紅,只能無語地低頭,卻聽到紫蘇抱歉地說:“只是還不行啊!剛剛接到消息,古曼皇帝去三河平原了,景瀚上奏說,回京的行程要延遲了。”
倩容的心不由一緊,看向紫蘇,好一會兒,才勉強笑了笑:“太后娘娘,會開戰嗎?”
“應該不會,你不必擔心。”紫蘇微微一怔,連忙道,“只是需要大哥在邊關坐鎮。”
“那就好。”聽她這麼說,倩容便鬆了口氣,心下想起另一樁事,皺着眉道:“大司憲的條呈是怎麼回事?太后娘娘忘了,他可是景瀚的心腹。”
“怎麼會忘呢?”紫蘇微笑,“只是這件事的確非他不可啊!”
“臣妾不明白。”倩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還不是隨陽,惹出那麼大的事,他要是處理不好南邊的事,我絕對不會放過他!”紫蘇提起謝清便氣得咬牙切齒。
倩容想了想,才明白過來,不禁微笑,轉手遞給她一封信:“景瀚的信,王爺讓我轉告您,若是需要,你儘可以拿夏家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