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龍擡頭。
呂家班走出響頭村直奔河間府,去趕二月初六騾馬廟會。呂家班在廟會上剛演了半天,官府巡察就派收場地費、保安費。呂班主一氣之下去了清苑縣。到了清苑縣城一看,一條大街上有兩家同行演出。雖然自家的雜技功夫好、新鮮,那也吸引不了多少人,決定連夜進保定府。保定府是京漢路上的大站,南來北往的客人多;保定府是直隸總督府所在地,六省地州縣來公幹的人多;保定府又是太行山乾鮮果品、白洋澱魚蝦、高蠡織造物品集散地,這裡商賈雲集。呂班主所以來保定`府撂場子,一來想避開小鬼子的追蹤,二來保定府人多,可以連演幾天。從保定府去五臺山有官道。呂班主先在南關撂場子小試,果然看客不少。接着,來到西大街,這裡看客更多。因爲西大街有個槐茂醬菜店,各地人都來這裡購買醬菜。所以一撂場子就被圍個風雨不透。演了一天,收入不錯。呂班主非常高興。後來發現東邊不遠有個拉洋片的,呂家班一演出就沒人看拉洋片了。
胡堆兒一看“砸人家飯碗,”就和呂班主說:“爹,咱們挪挪攤,到蓮花池那邊撂場子吧!”
直隸總督府南邊不遠就是蓮花池。蓮花池門前一對石獅子雄踞左右。門樓歇山翅角,一門三楹。雍正年間興建蓮花池書院。連花池院內,山水相映、楊柳婆娑、瓊樓玉閣、芙蕖荷香。亭、臺、樓、榭、堂組成蓮花池觀景。民國以後蓮花池對百姓開放。所以,每天來此地遊玩、觀賞者川流不斷。打拳習武、架鷹遛鳥、賦詩作畫、舞身踢毽------閒逛者也不忘用手玩那練身鐵球。
呂班主就在蓮花池東牆外一塊草地上撂場子。鑼鼓點一響,便涌過一夥人來,節目開始,看客越來越多。這些看客裡,可有行家裡手,他們專門來看演出技巧和門道,只有被他們認可了,才肯掏銅板。回到馬車店,這一天的收入,呂班主數了兩袋煙功夫。在蓮花池東牆外演了五天,呂班主看看收入不錯,決定見好就收,休整兩天向五臺山進發。
離開保定府向西走了有五十里,便進了太行山山區。再往前走就進了太行山的腑地。呂班主一家邊走邊演走了八天才到了阜平縣城。就在這時,呂茗得了一種怪病。一會兒自言自語,一會兒啼笑皆非,性情異常。呂茗生來膽小怕事,有事不說,壓在心底。正因爲這樣,平時練功出現紕漏或錯誤呂班主從來不敢大聲呵斥她。那次逛廟會,兩個醉鬼欺辱她,心情受到壓抑,頭腦受到刺激。她自小就沒和陌生男孩拉過手,更沒有陌生人摸她的臉。這次被兩個醉鬼摸了臉,還差一點摸了身子,她感到這是奇恥大辱。她無顏面對親人。自打這件事後,常常悶頭不語,就是爹孃和她說話,也發臆症。有時竟然哭了,忽然又笑了。開始,呂班主也不在意,在保定府演出時纔看出呂茗神情呆滯、行動笨拙,才知道真有了病。呂班主馬上把呂茗演出的節目讓呂方頂替。誰知這麼辦,更加重了呂茗的病情。呂班主想,馬上給呂茗治病,但治療需要時間,更需要會看對症的大夫。呂班主發愁了。一家人都爲呂茗的病情而焦慮。爲了護理呂茗,娘只
好在馬車店裡照看呂茗。呂家班演出就只有呂班主爺兒四人。
在阜平城演了兩天,看客不少,效果挺好。這裡是太行深山區,山民百姓憨厚朴實。這裡對外界消息閉塞。,對外來的演出,特別感到新鮮、好看。這裡的人們雖然窮,但是都很捧場。每天也收來幾塊大洋。這裡吃住很便宜,一家人都很知足。
爲治好呂茗的病,呂班主四處打聽名醫。小小縣城本來不大,只有兩家坐堂先生,對頭疼腦熱,跌打損傷治療手到病除。對精神方面的病,還沒人敢接診。呂班主無奈,只好硬着頭皮給呂茗看病。
這天,收攤回到馬車店,呂班主便給呂茗診脈,診了半天脈,也不敢斷定是什麼原因。他忽然想到胡堆兒,便叫道:“堆兒,乾爹把不準脈,是不是你給你茗姐診診脈呀?”
胡堆兒正和呂方在院內練功,進屋一看乾爹給呂茗診脈,說:“乾爹把脈就成了,大姐就是驚厥引起的精神反常。”
呂班主說:“我是二把刀,把不好脈,定不準病情,還是你來!”
胡堆兒也不看呂茗,半閤眼把手指輕輕按在呂茗的手腕上,只有一刻,便說:“姐的病,就是驚、嚇而引起的精神失常。我覺得開幾付寧神養性的藥,很快就會好的。”
呂班主說:“堆兒,那你就給開幾付藥方吧!”
胡堆兒說:“乾爹呀,我開個方子?我心裡膽怵!我說還可以,真要開這樣方子,我害怕!”
呂班主說:“孩子,爹給你作主,咱們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有爹作主,出了嘛事,爹撐着!”
胡堆兒說:“既然有爹作主,我就膽大包天了。”說完,提起筆寫了處方。呂班主拿過方子細看,所開十味中藥全是北方產,草藥的劑量和君、臣、左使,完全符合藥理。
呂班主看完心裡非常高興,說:“堆兒,按着方子讓方兒去抓藥!”
胡堆兒說:“我也沒事,我去就結了。”
一聽堆兒去抓藥,呂方說:“天黑了,我和哥一塊兒去吧!”
點燈時分,小哥倆抓藥回來,一共抓了三付藥,但缺一味藥。胡堆兒說:“乾爹,缺這一味藥不打緊。我問過坐堂老先生,他們說,這味藥在縣城北澗山有,不用費力便可找到。明天抽空我們去挖就是了。”
胡堆兒給呂茗把診號脈時,始終沒看呂茗一眼,胡堆兒和呂茗同庚,姐弟相稱。胡堆兒非常本分,嚴守“男女授受不親”的古訓。呂茗心裡卻翻騰開了。趁把診號脈之時,呂茗把胡堆兒仔細打量個夠。胡堆兒不胖不瘦,不黑不白,那雙大眼睛黑亮有神,輕輕一笑還有兩個淺酒窩,更是迷煞了呂茗。如果能嫁這樣的男人……呂茗自己羞得不敢再往下想。就在這時卻覺得自己不胸悶了、也不氣短了,眼前好像有一道亮光開路,一下子心舒氣爽,渾身有了力氣,光想和娘說說心裡話。
呂茗的星點變化早被娘看`在眼裡、記在心頭。姑娘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這麼一會兒,判若兩人。娘當然高興,拉着呂茗進了屋,問:“妮子,我看你今晚上精神好多了?”
呂茗說:“娘,女兒本來就沒有病麼,還讓人家給我看病、抓藥!”
娘說:“吃幾副湯藥讓你身體強壯點,有嘛不好?”
呂茗拉住孃的手說:“本來俺就沒病麼,俺只是有點難受!”
娘用指頭點着呂茗的額頭說:“你個死妮子,差點把娘嚇傻了!”
呂茗咯咯地笑起來,說:“現在好了,一點病也沒有了。”
“妮子,跟娘說句心裡話,你是不是想出門子了?”
呂茗的臉“騰”一下紅起來,馬上又柳眉緊鎖,說:“娘,俺不是說過了嗎?俺一輩子也不離開爹孃?”
“你說出大天來,娘也不能阻攔你呀!兒大女大都要婚嫁,爹孃哪能跟你們一輩子?只要俺閨女有意中人,爹孃就放心了。”
呂茗說:“看娘說到哪裡去了?俺成年累月跟着爹孃,嘛時候有過意中人?”
“閨女大了,有心事了,不願跟娘說,娘就不問了。只要俺妮子病好了,娘就高興了。別的事,都好說。”呂茗湊到娘懷裡撒嬌,說:“俺啥事可瞞過娘?俺本來就沒有嗎!硬要俺承認,哪有那個事啦......”
呂茗認爲自己病好了,呂班主仍然要她照常服藥。爲了給呂茗治病,呂家班上午撂場子,下午胡堆兒和呂方去山上採藥,採回藥來,用清水洗淨,切成一節一節混在藥中煎熬。一連三天,服了三付藥。再看呂茗,神采奕奕,笑聲朗朗,和往常一樣。呂班主心裡明白了,這草藥雖好,但不如“對症藥”哇。呂茗娘心裡更清楚。呂方只知姐姐犯了相思病,呂安閒時只顧逗“黑獅”、猴子玩,啥也不管。胡堆兒卻感到,不論自己幹什麼,身後都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盯着他。
眼看呂茗精神越來越好,呂班主兩口一塊心病落了地。一天晚上,等孩子們都睡了,老兩口又議論起呂茗之事。
“茗兒長大了,有心事了。”
“閨女大了不可留,留來留去變成仇。既然這樣,叫茗兒出閣算了。”
“有那麼合適的嗎?”
“我說你這老婆子,你是兩眼看不見吶、還是跟我裝聾作啞呀?放着現成的,你沒看出來?”
“我眼不瞎,嘛都看得出來,可是你沒看出來?咱茗兒不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嗎?”
“這我倒沒看出來!”
“二人這個樣子,怎麼叫人開口?”
“如果這樣,可不好說。不過我想,這件事還是讓你老太婆去說,要好得多!”
“怎麼說?你胡堆兒必須娶呂茗?我就這麼臉皮厚?萬一讓堆兒頂了回來,我這張老臉往哪裡擱?”
呂班主笑了笑說:“堆兒是咱乾兒,怕嘛呀?事到如今,也只好臉皮厚一點了。”
呂茗娘說:“要說呀,你去說——你臉皮厚!當孃的給女兒當媒人,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呂班主呸呸了兩聲,又用手摑自己的臉說:“咱只有臉皮厚了,爲自己女兒事,沒啥丟人現眼的!這個媒,我去說。”摑完臉一細想,這層窗戶紙還是暫時不捅破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