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八度大跳,在拉三裡已經是小兒科了。這首曲子幾乎涵蓋了一切的鋼琴演奏技巧,把鋼琴的表現力發揮到了極致。在整個鋼琴音域上狂風暴雨般傾斜的大力音符,體現着所有的情緒力量,悲傷,喜悅,豪邁,迷茫……鋼琴老師們一再強調的手指獨立性,在這首曲子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真的要一心二用甚至三用,不然根本無法完成幾個聲部的完美契合。
楊景行的第一遍拉三其實是在九純家裡自己聽cd扒譜後彈的。別說書店了,音樂學院外面的那些專業點裡也難找到這種曲譜。他光扒譜就用了三個晚上,曲子裡迅雷不及掩耳的急速和絃,稠密錯雜的裝飾音真是要人命。
扒譜都是小事,彈起來才知道什麼是真金不怕火煉。楊景行每天晚上練習,但是第一次完整的彈奏一遍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
李迎珍把那兩三百頁譜子交到楊景行手裡時,像給委任狀那麼莊重,說:“先好好看看,不要着急。”另外還有一本樂隊宗譜,更是恐怖。
楊景行快速翻看,發現了問題:“和我聽的版本不太一樣。”
李迎珍給的版本是有ossa的,就是會在一些實在太難的地方做演奏上的簡易化處理。這也沒人會笑話你,大師都這麼幹。
可楊景行不願意,就把自己練的彈一遍給李迎珍聽。
聽完後,李迎珍盯着楊景行看,好一會後一拍大腿站起來,指着楊景行,問:“你練多長時間了?”
楊景行說:“放假在家玩玩。”
李迎珍很是責怪:“你就想一步登天!”
楊景行嘿嘿憨笑。
師徒倆去圖書館找來了正宗譜子,檢查楊景行自己扒的譜有沒有錯誤,事實上還真有,畢竟那麼多音符。
然後李迎珍再叫楊景行彈,她自己則邊聽邊飛快的翻譜,做記號。楊景行的彈奏雖然讓她吃驚,也能上臺面了,但是還不到他能夠達到的水準。
午飯都沒吃,楊景行彈了四五遍,李迎珍不停的發現細節不足,不停的糾正。
下午了,有鋼琴系的學生來上課了,李迎珍卻想叫人家換時間再來,楊景行可不好意思了:“李教授,您給他上課吧,好多內容我要慢慢消化。您吃點什麼,我去買。”
李迎珍也不客氣:“隨便,盒飯就行,清淡點。”
楊景行連忙去了,自己飛快的吃完了再給李迎珍送,還是兩菜一湯。可能是最近楊景行沒什麼大紕漏讓李迎珍罵,那個大二的學生成了出氣筒,被好一頓批啊。楊景行都不好意思看了,飛快的撤退,去學生琴房。
學生琴房在新教學樓十五層到十八層,挺多的,但是要用琴的學生更多。學生是憑學校發的琴卡用琴房,鋼琴系的學生能用的時間最多,作曲系也不賴,像什麼教育系管理系就慘了點。
因爲琴房緊張,就不可能讓個別人長時間霸佔。不過楊景行是個例外,他有李迎珍的特殊關照。儘管他在琴房一呆就是四五個小時,但是管理的老師絕對不會驅趕他,那怕是鋼琴系的人要上。
在電梯裡,一個和楊景行差不過高的男生跟他打招呼:“你大一的吧?”
楊景行點頭:“多關照。”
男生問:“不是鋼琴系的?”
“作曲系的。”
男生哦,然後就有點驚奇:“你是不是叫楊景行?”
楊景行一陣怕怕:“啊!我出名了?”
男生笑,自我介紹是大三的,說是聽自己的老師和一些同學說起過楊景行,而且還知道得挺多:“你從小就跟李迎珍學琴的?”
楊景行說:“算是。”
“難怪……我跟謝教授的。”
到琴房後,高個男生顯然想聽楊景行露兩手。楊景行沒拒絕,也沒收斂,認真對待,彈了首平均律。
都是練家子,扎個馬步也能看出功夫怎麼樣。高個男生笑笑:“我們院也好幾年沒出過人了……你以前沒參加過比賽麼?”
楊景行謙虛:“差得遠。”
男生猜想:“不過現在的比賽是沒意思了,不打擾你了。”
人一走,楊景行立刻開始彈拉三。第一樂章的華彩他重新選了大和絃版本,得多練幾遍。然後就是李迎珍說的那些還不完美的段落小節。李迎珍在聽賞評論方面真是專家中的專家,許多楊景行自己沒發現的小細節她都能第一時間指出。
一層樓有好多件琴房,牆壁的隔音效果是很好,但是門不行。從明亮乾淨的走廊一路走過去,路過每一扇門的時候都能清楚的聽見裡面傳來的琴聲。
楊景行練習了兩個小時後,突然聽見敲門聲,一聲請進,請進來六個人。三男三女,包括之前的高個男生。
高個男生不好意思:“我們聽了半個小時了,這是我同學,也是女朋友。”介紹的是他身邊一個女生,看上去挺溫柔的。
楊景行好像多熟悉似地:“漂亮,你不是來炫耀的吧?”
幾個人笑一下,都互相介紹,有兩個是大二鋼琴系的,兩個大三鋼琴系的,還有一個指揮系的。
指揮系的男生挺不滿的說:“你就完整的彈一遍啊,急死我們了!”剛剛楊景行一直在做小節練習,東摸摸西摸摸的,饞人。
其他人附和:“是啊,已經那麼好了!”
楊景行討好:“都是學長學姐,多指導。”
楊景行開彈,其他人站着聽。聽啊聽的,指揮系的男生還激動起來,打拍子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大,楊景行進入第二樂章的時候,他都差點要親吻大地了。第三樂章,他手勢誇張得把周圍都嚇開了,也不知道是他指揮楊景行還是楊景行指揮他。
一曲彈完,楊景行都滿頭大汗了。指揮系的男生先出聲,大喊:“好,太好了!”
其他幾人也鼓掌,大二的女生問:“怎麼以前沒聽說過你?”
另一個問老問題:“去過什麼比賽?”
楊景行好一陣謙虛才把這些人送走,繼續練習。
當然,自己專業的課還是要上的。要不怎麼說作曲系枯燥呢,就是天天的視唱練耳,聽啊聽,還不是欣賞!然後就是和聲,逐小節去分析曲子的和絃……還得做好多作業!雖然對楊景行來說就跟小學數學差不多,但是他也認真完成。
賀宏垂沒李迎珍那麼重視楊景行,但也還算上心,雖然還沒他的課,但也單獨約見過幾次楊景行,給他佈置了一些自學任務和寫作任務。這種寫作任務可不是叫你盡情發揮自己的靈感和才華去創作,而是有嚴格的格式要求,規定你要寫什麼樣的和絃,用什麼樣的連接……也是個枯燥!
十月十三號,星期五,下小雨,有點冷。下午陶萌打來電話,問楊景行週末有時間沒,她想過來音樂學院參觀參觀。
悽慘,楊景行白天的時間都被李迎珍霸佔了。人家老教授捨得犧牲休息時間免費輔導你,你楊景行總不能說要去見高中同學吧。
楊景行問:“晚上行不行?”
陶萌大聲說:“當然不行,晚上要回家。”
楊景行說:“那下週末,我去接你。”
陶萌不屑:“算了,我還不想去呢。”把電話掛了。
楊景行又打回去,警告:“你再掛我就習慣了,就不打了!”
陶萌沒說話,又掛了。
看來楊景行還沒習慣,再打過去:“說實話,你到底是誰?我經常懷疑你不是陶萌。”
陶萌沒好氣:“你聽不出我的聲音?”
楊景行說:“所以我只是懷疑。我問你,陶萌臉上有幾顆痣?”
陶萌可能還得照鏡子確認一下:“……一顆都沒有。”
楊景行大叫:“果然!她左邊耳朵前面有一顆,說,你到底是誰?”
“……這麼小你也算!哎,你無不無聊?”陶萌溫柔了一些。
楊景行換話題:“這週末真的不行,下次。”
陶萌說:“隨便你,我不一定有時間……你適應大學生活嗎?”
楊景行說:“除了沒美女同桌,其他的還好。”
陶萌呵呵:“我們每次上大課,一排五六個人同桌。”
楊景行問:“你是不是一個人坐一排?”
“那怎麼可能!”
楊景行傷心:“不守信用!”
陶萌煩:“我都和女生坐一起。”
楊景行表揚:“那還差不多,繼續保持。”
陶萌問:“你們上課怎麼上的?”
楊景行描述:“十幾個人,一個人一桌,零零散散,視唱練耳除外。”
陶萌挺感興趣的:“視唱練耳是什麼?”
於是,兩人就各自的學業交流了一番,知道楊景行沒數學課後,陶萌是又羨慕又惋惜,說楊景行不學數學可惜了。可惜個啥啊?高考也就一百三,
楊景行教育:“你要學會欣賞數學,邏輯的快感。”
“還快……你就不能換個詞彙?”陶萌很不高興。
楊景行妥協:“好吧,邏輯的快樂。”
陶萌又說:“我加入學生會了,宣傳部,要做一期問卷活動。”
楊景行問:“問什麼?”
陶萌說:“就是調查大一新生的思想狀態,然後宣傳鼓勵一下……你們學校活動多嗎?”
其實音樂學院各種各樣的學生活動不少,除了和音樂有關的,也還有好多其他的,甚至連學習政治思想這樣的事都有,可是楊景行一樣都沒參加過。
陶萌埋怨:“你就是這樣……那你在學校認識新朋友了沒?”
楊景行自卑:“還沒有,你呢?”
陶萌說:“班上同學關係都還不錯……我有點懷戀高中生活,在這裡感覺差距有點大,我想回家住是因爲寢室一個女生太不講衛生,吃方便麪了盒子就放在桌上!”
楊景行說:“那是你運氣不好,遇上了。”
陶萌又說:“雖然沒什麼矛盾,可是總覺得人與人之間有點冷淡。”
楊景行安慰:“剛開始這樣,要是對你熱情,那就是居心叵測了。你以爲誰都像我這樣。”
陶萌哼:“你就熱情?打過幾次電話,發過幾條短信?”
楊景行說:“今天就打兩次了。”
陶萌又說:“等會回家了也沒事做,你有什麼新譜子嗎?”
楊景行說:“有,拉三,你要不要?”
“我是說你自己編的!”
楊景行說:“說吧,喜歡什麼,下星期給你。”
陶萌卻說:“不知道,你選。”
楊景行的整個週末都耗在了拉三上,得到了李迎珍好多的表揚啊。星期一下午,李迎珍把指揮系的孫主任叫來了,讓他聽了楊景行的拉三。孫主任就立刻答應讓浦海音樂學院交響樂團跟楊景行合作,在學院內開一次演奏會。
學院的交響樂團也有幾十年的歷史了,可是人是年年換,而且平均年齡才二十歲,大部分是學生,還有些研究生和年輕老師,所以水準就那樣。不過樂團也和不少大師合作過,也常去歐美演出,可給人的感覺都是些情面或者政治上的東西。在這方面,樂團的直屬上級孫主任還是做得很成功的。
李迎珍也沒問楊景行願不願意,這個校內的演奏會就當是給他熱身。一般人還沒這個機會呢。李迎珍還叮囑孫主任:“你要讓他們好好準備一下!”
孫主任連連點頭,對楊景行說:“沒問題,我馬上聯繫張家霍,他在浦海。”這個張家霍也是國內有名的指揮家,身上一大推頭銜,國家音樂家協會副主席,浦海音樂家協會主席,蓉城交響樂團音樂總監,浦海交響樂團常任指揮,此外還有浦海音樂學院交響樂團首席指揮。
孫主任和張家霍關係肯定是很不錯,所以敢打包票,一定叫到張家霍來親自指揮樂團,配合楊景行演出。
回頭,李迎珍又對楊景行說:“張指揮這個人很熱情,他可能會要幫你聯繫國內外的其他樂團,或者要你去參加什麼比賽,你就謝謝他,但是不要分心。”
楊景行點頭:“明白了。”
李迎珍語重心長:“你要做一個真正的演奏家,音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