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烘烤着大地,絲絲縷縷的蒸汽混合着屍體腐臭的氣味瀰漫着空氣中,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西瑪用麻布裹住口鼻,在藍聖女們的指揮下將一具具屍體搬運到神廟旁的深坑裡。
等深坑填滿,無垢者便將火把和引燃物扔進去。
熊熊火焰升騰而起,炙熱的氣流讓西瑪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
身着各色長袍的聖女們圍繞着火葬坑頌念祈禱,模糊不清的吉斯卡利語祭文伴隨着焦黑的濃煙升上高空。
同樣的火葬堆城內有三個,城外則更多,一縷縷濃煙帶着死去的彌林人、淵凱人、阿斯塔波人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傭兵們的英靈緩緩升空,只是不知道高天之上,是否真的有諸神接引他們的靈魂。
忙碌了兩天,城內外的屍體才被全部打掃乾淨,可留在街道上、牆壁上的血漬一時間還來不及清洗。
剛好這時來了一場大雨,將古老的彌林城籠罩其中,街道小巷成了一條條溪流,淡紅色的血水帶走了犄角旮旯裡的殘肢和廢墟瓦礫。
等到雨停,彌林彷彿煥發了新的生機。
西瑪光着腳踩着溼滑的磚石上,小心翼翼地漫步在街頭。
見到前方一隊巡邏的無垢者,他下意識地讓到路邊,剛要下跪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是自由民了。
這個念頭讓他慌張,讓他不知所措。
自由了,可依然要吃飯啊。
“大人們。”西瑪鼓起勇氣開口問道,“今天還有屍體要搬運嗎?”
“屍體已經清理完了。”無垢者道。
聽到這話,西瑪的臉上不可抑制地浮現失望之色,他嘴巴動了動,似乎想問什麼卻又不敢開口。
“彩磚廣場上今天舉行公投,你可以去投票。”無垢者又道。
“公投?”西瑪沒聽懂這是什麼意思,但看無垢者冷淡的模樣又不敢多問,只好連連點頭,“好,好,我會去的……”
無垢者也不會多言,繼續前行,遇見行人便停下來通知公投的事情。
西瑪看了一陣,帶着好奇和忐忑來到彩磚廣場,就見這裡已經聚集了上千人。
廣場中心的銅柱前擺放了兩個大木箱,人們在木箱前排好隊,依次往裡面扔着什麼東西。
外圍一衆穿着灰色長袍的年輕人在給新來的民衆發着木條,並做講解說明。
西瑪湊過去聽了一陣,才知道這個所謂的“公投”就是讓所有的彌林人投票決定是否恢復奴隸制。
同意恢復的將木條扔進左邊的箱子裡,反對的,就扔進右邊。
西瑪看了看,就見左邊排隊的人明顯要比右邊的多。
大家都想繼續當奴隸嗎?
他心情複雜地想着。
這時灰袍年輕人走到近前,將一根木條塞到他手中:
“知道這是幹什麼的嗎?”
“知道,知道……”
“行,那就去排隊吧,投完票就離開,不得再進來。”
“好,好。”西瑪連連點頭,可等他準備上前投票時,卻又猶豫起來。
說實話,如果能成爲自由人,誰又願意當奴隸呢?
可當了一段時間自由人,西瑪在經歷了最開始的興奮之後,卻只感到恐慌和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之前龍女王號召大家去種豆子,他便去了,可種下去的豆苗沒幾天就全死了,有人說是缺水,有人說是土壤不好,還有人說是諸神的詛咒……
西瑪不懂,他以前也沒種過田。
後來又有人勸他去種橄欖,但這次西瑪留了個心眼,特意找智者問了一番。
才知道原來橄欖種下去後,三年才能成熟有收穫。
西瑪知道自己絕對撐不到三年後的豐收,恐怕早就餓死了。
這個時候,他才無比懷念侍奉善主大人的日子。
雖說那時候是奴隸,但至少善主大人會給他飯吃。
如今他自由了,卻要自己想辦法填飽肚子,而這,竟是如此艱難,甚至比做奴隸還難。
於是,西瑪捏着木條,加入了左邊更長的那個隊伍。
大概半個小時後,西瑪將木條扔進箱子,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彌莎……”他喃喃念道,腦中不禁浮現出那位龍女王的身影。
廣場西側的大金字塔上,丹妮莉絲站在中層的露臺邊,望着下方投票的場面,心中微微發酸。
她剛剛給了這些人自由,可現在,他們自己卻要重新戴上鐐銬。
“這不能怪他們。”山姆威爾走到她身邊,輕聲道,“自由和麪包,彌林終歸還是要選擇麪包。”
“帶血的麪包。”丹妮莉絲道。
“必要的代價,無奈的選擇。”
“他們稱呼我爲彌莎,可我也拯救不了他們,我讓他們失望了……”
山姆威爾將丹妮莉絲摟進懷裡,安慰道:“這也不能怪你。打破舊秩序並不難,真正艱難的是重建一個新秩序。”
“我倒是覺得舊秩序沒什麼不好。”札羅·贊旺·達梭斯在侍衛的帶領下走了過來。
這位來自愧爾斯的商界巨賈優雅地鞠了個躬,又道:
“尊敬的風暴王陛下,美麗的龍女王陛下,請原諒我的無禮,不過我倒是認爲,奴隸灣的舊秩序纔是最適宜的。”
丹妮莉絲厭惡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你當然會這樣說,因爲奴隸貿易能讓你們掙得盆滿鉢滿。”
“不。您誤會我了。”札羅笑呵呵地說道,“親愛的丹妮莉絲陛下,您有一顆多愁善感的心,但對世界的看法卻還有些天真。很多看起來的邪惡的事情其實才是最適宜的。比如雨水。”
“雨水?”
“是的,當雨水落在頭上,我們詛咒它,但如果沒有它,世界將陷入饑荒。奴隸也是如此。
您先別急着反駁,想想魁爾斯,想想它在藝術、音樂、建築、貿易等等領域上所取得的成就。正是這些成就才讓我們人類區別於野獸,使得我們十三鉅子,猶如您一樣端坐在金字塔頂端。
但代替磚塊支撐起壯麗的魁爾斯的,乃是無數奴隸的脊樑。
您們心自問,如果所有人都面朝黃土過完一生,誰來擡頭仰望無盡的星空?
如果所有人都爲生存疲於奔命,誰來建造讚美諸神的恢弘神廟?誰來創作美妙的油畫,譜寫動人的樂曲?
爲了人類的偉大,必須有一部分人成爲奴隸。”
“不,奴隸和雨水不一樣。”丹妮莉絲皺緊眉頭,“我被雨水淋溼過,也被販賣過,那感覺不一樣。沒有人願意被奴役。”
札羅得意地指了指彩磚廣場,笑道:
“如果我沒有看錯,願意被奴役的彌林人明顯更多嘛。”
丹妮莉絲啞口無言,好半晌才道:
“維斯特洛就沒有奴隸,而七大王國也有燦爛的文明,宏偉的城堡和美妙的音樂。”
“我雖然沒有去過您的家鄉。”札羅笑道,“但也見過不少來自維斯特洛的商人和水手,從他們口中得知,七大王國的農民們,過的日子可不比奴隸好多少啊。
沒錯,他們是有自由,可那又怎樣?不還是一輩子被困在土地上,收穫的糧食大部分都交了稅,剩下的那點堪堪填飽肚子。若是遇上什麼大災,或是戰爭,那就是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甚至還不如奴隸。
所以,自由對他們有什麼益處?”
丹妮莉絲想要反駁,卻又無從說起。
而且,她根本沒去過維斯特洛,對那裡的印象都來自哥哥的故事。
她看向身邊的男人,希望他能駁斥商人的歪理邪說。
山姆威爾終於開口了,不過並沒有直接針對札羅的言論,而是問起了一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
“札羅閣下,您覺得用一萬人修建一座佔地五畝左右,高約八十英尺的石砌城堡需要多久?”
札羅想了想:“大概兩三年吧。”
“我只用了不到一年。”山姆威爾道,“而且還是在有外敵入侵,打斷建設進度的情況下。如果你不信,可以去問問來自維斯特洛的水手們,河灣地的鷹嘴嶼是多久建成的。”
“我相信您。”札羅恭恭敬敬地說道,“不過,這跟我們討論的話題有什麼關係呢?”
山姆威爾依然沒有回答,再次問道:
“你認爲修建一條全長七百多英里的人工河需要多久?”
“七百英里?”札羅瞪大了眼睛。
“沒錯。七百英里的人工河,沿途能灌溉接近五千萬畝的耕地。”山姆威爾笑着道,“別想了,你估計從未見過這樣的宏偉工程。”
“確實沒見過。”
“風暴地正在開展這樣一項工程,我已經動員了近十萬勞工,未來這個數字還會增加到五十萬。相信我,這條人工河會在五年內完工。可如果這項工程交給同樣數量的奴隸來做,恐怕幾十乃至上百年都未必能完工。”
札羅皺了皺眉,看起來不太相信。
山姆威爾也沒有在意,笑着多加了一句:
“皮鞭和鐐銬,未必是最有效的統治工具。”
這話倒是讓札羅陷入了深思,但片刻後,他就警醒過來:
“凱撒陛下,您不會要反悔吧?”
“不。”山姆威爾指了指眼前的廣場,“我尊重彌林人自己的選擇。”
“那就好。”札羅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