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默靜靜的看着窗外, 手上拿着手機緊緊的攥着。身後傳來“吱呀”的聲響,依然能夠看出年輕時魁梧身材的老人慢慢搖動着輪椅來到他的近前:“默默啊,怎麼不去吃飯?”
韓默一怔, 手上更緊的攥住手機, 回頭看了眼正在微笑的老人, 有些懦懦的低下頭:“我就去!”說着匆匆的跑出房門, 轉而卻又匆匆的跑了回來, 依舊低着頭,抿着脣,推上了老人的輪椅。
“真像啊!”老人從走廊的落地窗看着窗外愈見茂盛的樹冠, 輕輕的喟嘆,臉上滿是淡然的笑。側過臉看着這個似是和自己兒子從一個模子里扣出來的孩子, 老人的眼裡有絲不易察覺的祈求:“叫聲爺爺行麼?”
韓默手下一頓, 輕輕的咬住脣, 深吸了幾口氣,最終還是抿了抿脣。身後的寂靜讓老人輕輕嘆了口氣:“不想叫就算了, 爺爺不想爲難你。”
愣了愣,韓默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暗啞:“我,不是不想,是, 是不習慣。”用膝蓋狠狠的頂上輪椅的靠背, 雙手扶着輪椅的把手, 韓默咬着牙, 將老人推上了餐廳的那個小斜坡。
老人瞭然的笑笑, 伸手拍了拍韓默的手背:“爺爺懂得,不着急, 咱們慢慢來,先吃飯!”說着老人把輪椅搖到了餐桌旁,韓默看了看早就等在桌邊的韓旭和大伯母,輕輕點了點頭,坐在了老人的身邊。
“怎麼?擔心他?”老人給韓默盛了湯,指了指他依舊緊緊握着的手機。韓默沒說話,只是把手機放在旁邊的桌面上,卻依舊時不時的瞅上兩眼。
那是蘇特臨走時留給他的,他說過,他會給韓默打電話,讓韓默一定要好好聽話。
那天晚上蘇特忽然說要把韓默送回韓家,韓默很震驚。
“你反悔了是不是!”憤怒的站起身握着拳頭,兩眼通紅着胸口劇烈起伏。早上明明還那麼據以力爭的搶奪着自己的監護權,怎麼轉眼自己就成了他的累贅,還是說他終究沒能抵制住韓家的誘惑,把自己給賣了?
不會,絕不會,他的蘇蘇不會是那種見錢眼開的小人。
蘇特一開始愣怔的看着韓默,緊接着忍不住輕笑出聲。伸手攬過那帶着柔軟碎髮的腦袋,蘇特輕輕順着他的脊背:“你怎麼這麼傻呢?到底是隨誰了呢?”蘇特忍不住輕輕嘆氣,雖然總是盛氣凌人的,其實只不過是個受過傷害的孩子罷了。
“反正不隨你!”韓默把自己的臉埋在蘇特的懷裡,聲音悶悶的透出來,伸手緊緊的攬住蘇特:“說,爲什麼要把我送回去?”
蘇特清了清喉嚨,韓默擡起眼看着他,蘇特看着那雙閃亮的眸子,忽然就想到了第一次見到韓默時的情景。就是這雙眸子啊,讓蘇特再也沒忘記過這個孩子,現在讓他對着這雙眸子說謊,那罪惡感便排山倒海的襲來,還卷着熱浪,“咕咕”的冒着泡,把人的臉都薰成了紅色。
“一哥們兒接了個商業演出,要去外地一段時間,錢給的不少,我就答應了。”蘇特扯着脣角笑,露出明晃晃的白牙。韓默看着他,歪了歪腦袋。
“你沒去寫小說還真是屈才了!”兩人回頭,就看見安然倚在門口雙臂抱在胸前,輕輕的哼了口氣:“去外地演出?你還真是……”
“安然!”蘇特急急的喝止,眼裡帶着驚恐和祈求。安然放下手靜靜的看着他,最後一轉身回了自己臥室。蘇特回頭看着韓默,韓默微抿着脣看着他,最後點點頭:“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收拾東西。”
蘇特親自把韓默送到了韓家,在鐵藝的黑色大門外按響了門鈴。他手裡緊緊的握着韓默的手,韓默笑着看他:“你放心,他們肯定會好好照顧我的。”
蘇特一愣。門開了,傭人露出半個臉來看看,面無表情的把門敞開:“蘇先生吧,請進。”
穿過栽種着錯落有致的花木的庭院,蘇特領着韓默來到了寬敞明亮的客廳。傭人上了茶,讓他倆稍等。蘇特兩手撐在雪白的皮質沙發邊緣,手指用力攥着,把皮革攥出了褶皺。韓默伸手覆上他的手,另一隻手端起茶,然後衝着他微笑:“傻帽兒,放鬆些。”
韓旭推着韓老爺子進了客廳,看了眼蘇特,只是輕輕點了下頭,很禮貌,然後就坐在了韓老爺子的身邊。韓老爺子靜靜的看着韓默,最後輕笑着喟嘆:“真像啊!”
“蘇蘇!”韓默跟着韓旭把蘇特送到了門口,他忽然死緊的摟住蘇特,輕輕的附在他的耳邊:“我知道你不是去演出的,但是不管你去幹什麼,都要平平安安的回來!”說着他放開蘇特,揚了揚手上的手機:“記得給我打電話。”緊接着淺笑着,進不可聞:“我等你……”
我等你……
蘇特蹲在廠房的一角緊緊的攥着手機摩挲着,四周的看了看,最終還是沒有按下號碼。還沒起身,屁股上就讓人踢了一腳:“咋子還不去幹活!蹲在這裡偷懶!小心沒得飯吃!快去!”
蘇特起身看了看身後凶神惡煞的監工黑着一張臉,只是諾諾的點了點頭。不着痕跡的藏起手機,蘇特坐在流水線的前面開始往成型好的汽車擋風玻璃上封膠條。
這就是這次的任務,清查假冒擋風玻璃廠,拿到造假證據,然後聯繫工商部門,取締造假窩點,維護廠家利益。
餘錦年那天打來電話就是商量這個事,這次的委託算是比較大型的,需要動用到事務所的大部分人脈,最主要的是需要臥底和外線接應。
警匪片看多了的各位請不要興奮,這裡的臥底是指私家偵探假扮成應聘人員,然後潛伏到造假廠商內部,進行實地取證。一般這樣的私家作坊都是經常性的缺少員工,所以應聘成功並不是難事,而難的是要取得他們造假的證據。
蘇特是事務所裡的老資格,並且反應與應變能力都是比較強的。餘錦年考慮再三,才最後敲定讓蘇特來接下這項艱鉅的任務。到時事務所的其他偵探也會潛進去,和蘇特配合,外部也會一直有事務所的人駐守,以便取得證據後第一時間聯繫工商部門,直搗黃龍。
假冒的汽車擋風玻璃是從半年前出現的,因爲頻發事故,廠家接到了很多投訴,最後證實那些事故玻璃不是他們製造的。想要扼制假冒產品的出現,挽回企業的損失,卻要面臨很大的困難。
這種作坊的流動性很大,一旦取證工作失敗就會打草驚蛇,想要再次找到他們,就比登天還難了。權宜之計,廠家聯繫了偵探事務所,希望能夠得到他們的幫助。
蘇特來這裡已經三天了,這是個頗具規模的工廠,有自己的員工宿舍,採取封閉式管理,確保不會走漏風聲。這裡每天的銷量都相當可觀,工人們的工作時間很難保證,有時甚至會加班到凌晨。
破舊的工作服,再加上長時間沒打理的頭髮,讓蘇特看上去有些落魄,不過這正是蘇特樂見的狀態,讓他和這些外來務工人員混合的恰如其分。
上工時有規定不允許帶手機,而蘇特的身上卻一直藏着一隻改造過的微型手機,以便隨時取得圖像證據和收發消息。這個號碼只有事務所的人知道,還有就是韓默。
他們兩個做過約定,蘇特每天一定會抽時間給他打電話,但是韓默不可以打過來。不過蘇特留給他的那隻手機上有來電顯示,韓默會知道號碼那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他真的從來沒給自己打來過,即使每次接到自己的電話,他的語氣裡都藏着掩飾不住的焦急與期盼,他還是緊緊的守着約定。
離開的那天,孩子滿眼的依依不捨,卻努力裝得很灑脫,也只不過爲了讓他安心。蘇特不知道韓默到底對他的工作知道多少,但是他知道韓默並沒有因爲他的謊言而怨恨他。
無條件的妥協和理解。蘇特在心裡輕輕喟嘆,這樣的一個孩子,這樣一個在慢慢成熟的孩子,到底到最後該如何割捨,又該以怎樣的姿態面對他呢。
成果將車子停在郊區一處破舊的院子前面。那院子看起來有不少年頭了,墨綠色的大鐵門上早就已經鏽跡斑斑,外牆磚上的水泥也已經剝落。
拿出手機裡的彩信對照着,成果實在不敢相信,那巨大的造假窩點就藏在這個其貌不揚的院子後面。成果把手機揣在口袋裡,然後慢慢接近院門。剛纔一直窩在牆角的一隻黑背忽然站起來衝着成果狂吠,成果微微一怔,站在原地,緊接着鐵門“吱呀呀”的打開,裡面露出一張微黑的臉,謹慎的上下打量着他:“找誰?”
成果整了整襯衣的領口,掏出張名片:“我是汽配廠的,我聽說咱們這裡……”“找錯了!”大門“哐”的一聲被關上,緊接着是沉重的插銷落下的聲音。
成果拿着手裡的名片,看了看上面寫在業務部經理前面自己的名字,又看了看一直四腿緊繃氣勢洶洶的黑背,揉了揉眉心,無奈的坐回了車裡。
將車開到大路上後,成果才又掏出了手機:“喂?餘老?”忍不住的嘆了口氣,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他們太謹慎了,魚釣不上!”
釣魚是私家偵探的專業術語,是指他們喬裝成客戶,到製假窩點以洽談義務之名,收集證據。這次餘錦年策劃了兩種方案,一是讓蘇特潛進造假窩點,二是讓事務所的其他偵探去釣魚,如果真的能夠成功,那麼蘇特就可以儘快離開製假窩點,畢竟時間越長,蘇特所面臨的風險也會越大。
電話另一頭,餘錦年沉默了片刻,最後作出指示:“通知蘇特,穩定軍心,依舊按原計劃進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