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四周時不時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乾燥的骨骼之間在互相摩擦,吱吱呀呀,在這靜謐幽寂的環境裡顯得格外瘮人。
崎嶇的小路上,少女那原本蹦蹦跳跳,宛如春遊出行一般的歡快腳步也逐漸放緩,哪怕是她,也覺得在鬼家墳頭蹦迪,多少是有點不尊重鬼。
隨着少女腳步漸緩,四周傳來的動靜確實小上了許多,少女輕輕拍了拍胸口,引起了一陣盪漾,只是這美景卻無人欣賞。
阿莎蕊雅鬆了口氣,轉頭看向了毫無壓力,甚至對這場景愈發興致的少年,不自覺就壓低了聲音,
“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
“怎麼?這就怕了?”
阿莎蕊雅驕傲地揚起了下巴,
“我可沒怕!”
但旋即,或許因爲少女聲音有些大了,遠處的土丘輕輕顫了顫,似有什麼驚駭之物,在下一秒就要破土而出,將驚擾其沉眠之人掏心挖肺,嚇得少女立馬縮了縮腦袋,悄聲說道,
“呃,好吧,是有一點怕”
少年看着阿莎蕊雅這又慫又勇的樣子,差點沒忍住笑出聲,嗯,要不是少女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的話。
“噓~很嚇人的啊,我可不想再跟那些怪物打交道了”
少年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明明他和阿莎蕊雅都可以說是在黑暗位面長大的,但他和阿莎蕊雅對那裡的感觀卻截然相反。
這裡的環境,甚至能給他一種回到家裡的舒適感,但對阿莎蕊雅來說,卻能引起那些恐怖的回憶,有少許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傾向。
或許,是當年文泰之死造成的連鎖反應,對那時候尚且年幼的少女的傷害太大了些?
養父的死本就帶給了少女莫大的傷害,再加上失去了保護後那些不懷好意之人的覬覦,少女不得不向黑暗位面尋求足以保護自己的力量,簽訂了某些契約。
可力量都是有代價的,年幼的少女不得不過早接觸到了黑暗位面,甚至被迫不定期前往黑暗位面完成契約內容。
他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那麼幸運,這世界很不公平,不是有能力,就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從一開始就擁有成熟的心智,加上養父的庇護,那些大恐怖,對他而言,不過是如同鬼屋一樣用來尋求刺激的遊樂場所。
而非是像少女那樣,如同走在萬仞峭壁之間,時刻感受着那刺骨寒風,每一步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甚至是遭遇更可怕的結局。
要知道,死亡,在黑暗位面,從來都不是終結啊。
想到這裡,少年有些憐惜地摸了摸少女的腦袋,如果不是遇到了他,他簡直無法想象少女要如何面對那份孤獨,或者說,在那份孤寂之下,會變成什麼樣子。
是變得偏執、瘋狂?還是最終會超越死亡的恐懼,變得無比堅強?
“喂,你又在發什麼呆?”
沒什麼,繼續走吧
阿莎蕊雅看着已經愈發暗淡的天色,有些焦躁不安,推搡着少年,想要趕緊找到一個歇腳的地方。
其實她並不害怕黑暗,也不害怕亡靈,只是現在這幅場景,會讓她聯想到一些不好的東西,她害怕的是面對未知的恐懼,那種不可知的恐懼纔是最折磨人人心的東西。
她寧願這些亡靈一股腦兒地鑽出來,追着她跑,那樣她反倒不害怕,甚至莽一點,跟亡靈們拼個你死我活也未嘗不可。
可現在,
她總感覺有東西在窺視着她,在左邊?還是右邊?好似下一秒就會有東西從身後或者腳下出現,抓住她的胳膊又或者是腳踝,將她拖入無間煉獄。
她寧可面對明面上的絕望,也不想面對來自未知的恐懼。
“…”
少年看着脆弱的阿莎蕊雅,想要安慰卻又欲言又止,他最討厭沒有能力,不經大腦就隨意給出承諾的人了。
他要如何安慰呢?又該以什麼身份安慰呢?
他並不傻,看得出來阿莎蕊雅那超出友誼的感情,可他連自己的未來在哪裡都看不到,完全是一團迷霧,又如何能夠去承諾給予別人未來呢?
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也很清楚自己的責任,一切都是有代價的。
且不說他本就不是戀愛腦,對愛情沒什麼太大興趣,不可能爲了愛情而奮不顧身。
就算他不管不顧,幼稚到爲了所謂的愛情去反抗命運,那最終的結局也顯而易見,開始有多幸福,那麼結尾的悲劇就會有多痛苦。
更不用說,他還是很樂於接受這份命運的,始皇帝將他從那個無趣的世界帶到了這裡,作爲回報,他也會窮盡自己的智慧,獻上自己的知識,幫助始皇帝完成那項偉大計劃。
即便始皇帝沒有與他明說,他大概也猜得到那個計劃的大體。
所以他不想任性地去反悔,這並不符合他的美學,得到了什麼,就要有失去什麼的覺悟,全都想要,往往只會因爲貪婪而失去所有。
所以,他根本無法去迴應少女的感情,哪怕他知道,現在是他最能幫助少女走出陰影的時機。
老實說,他真的很感謝阿莎蕊雅的聰穎,他猜阿莎蕊雅大概也明白他的想法,所以沒有任性地來逼迫他,找他要一份答案,只是保持着那份夫妻以上,戀人未滿的默契。
兩人的關係,就保持在這個脆弱又充滿韌性的平衡,誰也不想去打破它,因爲誰都不知道那會導向怎樣的不可挽回的結局。
可平衡又總在不經意間被打破,稍不注意就會越界,最後,再狀態重新回去後長鬆一口氣。
就這樣,少年與少女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各懷心思地走着,這看似有幾分壓抑的氛圍,甚至沖淡了環境所帶來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