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毛梅急匆匆向二樓跑去。在二樓的樓梯口,我看見了周媛。
一位大嬸走過來問我是不是孩子的病很重。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上了毛梅的車。
毛梅32歲,還沒結婚,連男朋友也沒有。她是C市本地人,大學畢業後一直在外企上班,前幾年才從外企出來,自己開了印務公司當老闆。
我想周媛並不想和我離婚,我們那天晚上的爭吵只是氣話。因爲都臉上抹不開,都不肯低頭,才越來越疏遠。
我說:“那你爲啥不提醒我?我好給她解釋呀。”
我和周媛在原地等候。我偷看周媛,見她神情委靡,因爲變瘦了的緣故,她的顴骨略微隆起;被汗水打溼的頭髮一縷一縷地貼在臉上,像極了剛從田裡勞動後歸來的農村女人。
父母對她的婚姻催得比較急,她受不了那種沒完沒了的嘮叨,便從家裡搬出來,自己住。房子是租的,她自己買的房子還沒裝修。
但令我沒想到的是,毛梅卻主動接近了我。她喜歡打成都麻將,遇到缺人時,她會叫我去補缺。開始我不敢去,怕打得太大,後來才發現,除了應酬客人外,平時她都打得很小。她只是用這種方式來打發時間。
周媛抽泣得更厲害了,病房裡的其他人都轉過身來看着我們。
我一陣默然。
周媛抱着孩子,就坐在樓梯口的臺階上,臉上淌着汗,頭髮
耷拉下來,眼睛盯着懷裡的兒子。四周是來往的人流,那些移動的大腿,像稠密的森林,包圍着母子倆。
我說:“如果把女人和男人的位置換一下,你的結論照樣成立。同時,你這樣評論男人的同時,恰恰反映了你對男人的態度。你是一個完美主義者,所以纔會過多地糾結男人的毛病。”
我說:“什麼時候我買了房子,什麼時候我再去找她。如果在我買房子之前她通知我辦離婚手續,那麼我也只能去簽字。”
“你受累了。”我輕聲對周媛說。
她說:“女人不能太漂亮,否則男人怕不保險;不能太聰明,否則男人怕被算計;不能太能幹,否則男人怕有吃軟飯的嫌疑;也不能太愚蠢,否則男人怕帶出去丟臉。所以,男人有時候不知道找什麼樣的女人才好。”
年齡差不多的大多都結婚了,沒結婚的大多年齡太小。她就這樣一直耽誤着。
醫生開好住院單,毛梅跑前跑後,幫我們繳費拿藥,直到兒子打好吊瓶,才告辭離去。
毛梅問我去哪兒,我想了一下,說:“送我回門市吧。”好幾天都沒到門市了,不知弟弟他們這幾天的生意做得咋樣。
她曾經碰到過一個年齡相當的男人,但那個男人和她談了一次話,便溜之大吉。
我給周媛打電話,問她
在哪裡,她說她在二樓。
毛梅說:“那天我送你到醫院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她對我很戒備,今天更加明顯。”
毛梅很快找了人來,直接把我們帶到了專家診室。
下午,我和毛梅正在裝修現場,周媛打來電話,說:“兒子有些發燒,在兒科醫院。”
她太透徹,太深刻,男人害怕。
我一聽就緊張起來,說:“我馬上就到。”
我開始很奇怪她爲什麼會主動來約我,後來,我漸漸地發覺她有些落寞。那是一種站在峰頂的落寞。茫然四顧,大多是比自己低的小山頭。
毛梅哈哈大笑,她說:“我就是一個完美主義者,所以這輩子還是不要結婚好了。”
我笑說:“毛梅你可真會說話。老實說,我對你也不會有想法,你這人只適合做朋友。”
有一段時間,毛梅幾乎每天晚上都會約我喝酒聊天,直到深夜,然後送我回弟弟那裡。
但周媛不願意坐毛梅的車。她說她坐慣了公交車,坐小車頭暈。
兒子已經睡着了,臉蛋紅撲撲的。周媛用手輕輕撫摸着兒子的臉,一言不發。
毛梅說:“我呀。一個還算過得去的女人在你身旁,恰好你們又處在敏感時期,她不吃醋纔怪?”
我說:“吃醋?吃誰的醋?”
如果湊不齊麻將,她會叫上我陪她喝酒。找一個清淨的地方
,要麼紅酒,要麼啤酒,邊喝邊聊。
毛梅的車已經停在了醫院門口。我事先給她打了電話,請她送周媛他們和兒子回去。
我說:“我很想珍惜,但她總是不理我,我有什麼辦法?”
兒子出院那天,岳父母已經從外地旅遊回來。聽說兒子病了,急急忙忙地趕過來,見兒子已經恢復如初,才放下了心。
我辦好了出院手續,四個人護送着兒子離開了醫院。
毛梅說:“你太粗心了,你沒看出來她在吃醋嗎?”
岳父母也說:“還是坐公交車回去算了,就別麻煩人家了。”
兒科醫院的大廳人頭攢動,到處都是看病的孩子和家長。往往是兩三個家長護着一個孩子,所以兒科醫院總是比其他醫院擁擠些。
因爲忙於生意,毛梅成了剩女。她以前的幾個閨密都已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毛梅不好經常去找她們,漸漸地便成了孤家寡人。
毛梅說她開車送我,並拿了5000塊錢塞在我手裡,說是備用。
我不知所措,走過去輕輕扶住她的肩。
毛梅的新房已經開始裝修。有時候,毛梅會打電話給我,讓我過去幫忙看看現場。
我搖搖頭,說:“扁桃體發炎,沒啥大問題。”
毛梅說:“你的心思都鑽錢眼裡去了,難怪你看不出,你不懂女人,只有對你上心的女人,纔會和你生氣。你見我在你面前生氣嗎
?”
所以,我常常找藉口接近毛梅,向她請教生意上的困惑。
對於個人問題,她不是不急,而是沒有合適的。
對於男人,毛梅有着這樣的評論。她說:男人一邊嫌棄女人的膚淺,一邊害怕女人的深刻。
“那你打算怎麼辦?”毛梅問我。
我說:“面子是一方面。另外,我也不想再住在她家裡了,太拘束了。”
過了很久,她突然把頭埋在兒子旁邊,低聲抽泣起來。
她已經知道了我和周媛的矛盾,問我:“你真的想離婚嗎?”
這話說得我臉上發燙,似乎我也有一點兒這樣的毛病。
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她看了兒子的病,說是急性扁桃腺發炎引起高燒,建議住院治療。
我愣了一下。
兒子生病是我和周媛恢復感情的契機,但是,無論我怎樣示好,周媛都愛理不理。顯然,我沒能把握住這個機會。
毛梅大笑,說:“你看看,你這麼打擊我我都不生氣,這些話擱周媛身上試試?”
但我和周媛的關係仍然沒有改善,她對我很冷淡。
我看着岳父抱着兒子上了公交車。在公交車開動的時候,周媛從車窗裡瞥了我一眼,我看見她眼裡有淚。
似乎,我又被毛梅看透了。
我疾步走過去,從周媛手裡接過孩子。摸了摸兒子的頭,發現兒子燒得很厲害。周媛說人太多,還沒掛號。掛號要排很長的隊,她一個人顧不過來。毛梅在旁邊說:“這醫院我有熟人,看能不能先看病,再補一個號。”
毛梅說:“那你怎麼不主動去和她和解呢?因爲面子?”
我們之間,其實只需要捅破那一層窗戶紙。捅破了,便又是夫妻;捅不破,也許就是路人。
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畫面。我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亟待釋放的溫情一下涌上心頭。
我自然還沒達到她的高度,只因我也落寞,加之我的刻意向她靠近,便和她成了朋友。
大嬸疑惑地走了。
毛梅搖搖頭,說:“你實際上是想離婚的,只不過,你不願意做先拋棄婚姻的那個人。”
毛梅默默地開着車,良久才說:“嫂子很不容易,你要珍惜。”
一連兩天,我和周媛都在醫院陪着兒子。兒子的發燒已經緩解了,恢復了活蹦亂跳的本色。
周媛別過臉去,一行淚水悄然而落。
但她的另一個觀點我不以爲然。
我一直期待着和毛梅成爲朋友。和她在一起,我總能找到問題的答案,至少在生意上如此。
周媛看着毛梅忙前忙後,表情複雜地看着她,直到她離開,才挨着兒子坐了下來。
我說:“我不想,我和周媛在一起生活快七年了。我已習慣了她的毛病,也習慣了她的優點,我不想再用七年的時間去重新瞭解另一個人,那樣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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