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他,所以我把昨天夜裡的事跟他說了一遍。當時他還小,雖然有天生‘良能’,但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只是很義氣地決定晚上和我一起看看有什麼事。(其實他本來就是要住我家的。)我心裡踏實多了。
當晚快午夜的時候,我自己住的小房間的後窗突然傳來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音,然後一個小孩兒的尖嗓音拖長了聲調叫我――萬里-萬里-萬里――
我下意識的要答應,阿瞻一把捂住我嘴:“不能答應,一答應就死了!”
我們咬着牙不回答,可那聲音卻一聲聲不停,後來又加入了另一個更尖利的小女孩的聲音,而且開始拍打我的窗戶――萬里――出來――捉迷藏!
我很奇怪爲什麼我的父母睡得這麼熟,竟然聽不到這麼大的聲音,我也不知道它們從哪裡知道我的名子,我只是躲在牀上驚恐萬分。這時,可能它們叫我叫得煩了,開始要進到房間裡來。
後窗上慢慢浸出兩個小小影子,象要掙脫什麼束縛似的鑽了進來。它們一跳一跳的靠近我的牀。藉着昏黃的月光,我看見它們的樣子。
一男一女,和我們相仿的年紀、虛濛濛的身體、慘綠的臉,因爲變化得不好,五官歪斜着,女孩的臉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大洞當作嘴巴,被大叢大叢的頭髮包圍在裡面在,男孩的臉上有一隻大得象人的拳頭一樣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看我,我突然明白昨天荒宅門縫裡偷看我的東西是什麼!
它們的下肢看不清楚輪廓,好像沒有一樣,其實就是沒有,只有半身在空中飄動,一頓一頓的,乍一看還以爲像殭屍那樣跳過來。阿瞻把我拉得靠近牀裡面一點,可它們卻不見了,然後我感覺牆壁變得軟綿綿冰涼涼的,它們的‘手’從不知名的方向過來拉我。
萬里――捉迷藏!
萬里――捉迷藏!
“跟它們走。”阿瞻突然說。
我點頭答應,雖然嚇得要尿褲子,但很怕如果不答應,它們會來害我的父母。那時候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只記着一人做事一人當,死也要當大丈夫,所以就跟着那勾魂似的聲音――萬里――萬里,一直來到荒宅。
才一進到荒宅裡,身後的大門彷彿生鏽一樣吱呀呀的、慢慢的自動關上。
此時,小鬼們叫我的聲音停止了,相反在破敗得好像隨時都會倒塌的主屋內卻亮起兩星微弱的鬼火,漸漸地,鬼火越來越近,我這纔看清那是兩盞白紙燈籠,上面寫着大大的奠字。而燈籠並沒有人挑着,只是懸浮在那裡,然後有一個聲音對我們說――
跟-我-來!
出乎預料的,燈籠並沒有引我們進入室內,而是繞過陰森的大屋來到屋後的院落。那裡的荒草更是茂盛,我們這種個頭的小孩子走到裡面幾乎會被淹沒在。這讓我害怕起來,‘英雄好漢’的氣概一掃而空。我覺得好像被關到一層層的墳墓之中,越往裡走越喘不過氣。我拉了阿瞻一下,發現他也很害怕,但是倔強的擰着眉,一付不服輸的樣子。我心想不能輸給他,所以也挺直了胸膛。
忽然,燈籠沒有預兆的憑空消失了,我們立即陷入了昏黃月色下的漆黑草叢中,接着我感到一雙冰冷的手用力推我,讓我一下子撲倒在地,起來的時候連阿瞻也不見了蹤影。
“阿瞻!”我大叫,卻感覺聲音象是悶在什麼裡面,傳不遠。我再叫,回答我的只有那個怪異陰森的童音――
萬里――捉迷藏――
我慌了,在草叢裡亂竄,可是無論我跑到哪,那個小女鬼都會跑到我對面攔我,臉上那個象嘴一樣的洞興奮地吐着舌頭一樣的東西亂動,好像真的以爲這就是捉迷藏。就算我爬在草坑裡,它還是找得到我,僵硬沒有人氣的手亂扯我的衣服,發出衣――衣――衣的笑聲。
我嚇得屁滾尿流,一邊跑一邊大叫阿瞻,不明白爲什麼一個小小的後院可以讓我跑上半天還留在原地,四周是滾動不息的黑霧。過了好一會兒,我面前的黑霧‘霍’的一聲劃破了一樣,從裡面伸出一隻鮮血淋漓的手來。
我轉身就跑,這隻手卻死死抓住我背後的衣服。
“萬里,別跑。”
是阿瞻!我頹然放鬆,任他把我拉回去,這才發現我們不過相隔一尺,是黑霧讓我看不到他。他臉上身上全是傷痕,右手更是傷得鮮血淋漓,就象剛剛打了一場大架,左手還握着一顆帶血的石頭很生氣盯着前面,可我卻在那個方向看不到任何東西。
這時,小女鬼追了上來,阿瞻死盯着的那個地方也慢慢顯出小男鬼的樣子。不過它的四肢彆扭的彎着,象被人拆過又重新組裝一樣,連頭也轉了180度,氣憤得‘臉色’青紫,吐着舌頭,露出窒息而死的人的猙獰模樣。
娘――娘――
它尖銳的叫,用手一指阿瞻,用力得整個手骨都掉落在地上。
這個人看得見我――他也打得到我――娘――娘――
女人細碎的聲音傳來,咯吱咯吱的,象是咀嚼什麼東西,又象是什麼東西在石板地上爬着。一陣更濃的黑霧從左前方噴涌而出,我和阿瞻被這陣霧氣卷得後退了好幾米,摔倒在一個淹沒在草叢裡的、幾不可見的枯井旁邊。
井底發出悶悶的冷哼聲,一雙枯手從井裡伸出來,然後是一個濃妝豔抹的華服女鬼爬了出來,一下揪住阿瞻的衣領。
下-來-陪-我-們-吧!
它發出鐵絲刮金屬般的笑聲,要把阿瞻拖下井去。我用力抱住阿瞻,他也拼命掙扎扭動,亂舞的雙手一碰到女鬼,就使它身上的肉和衣物掉下一塊,並不象我一樣每次打到的都是虛空的空氣。他打到那女鬼只剩下一具梳着精緻髮型骷髏,就連骨骼也象要碎裂一樣,發出撲撲的空響。
它顯然被我們的抗爭氣壞了,更執意要把阿瞻拖下去,那兩隻小鬼也撲過來往後拖我。它們抓得我又疼又冷,象是什麼東西勒進我的骨頭,可我知道不能鬆手,否則阿瞻就死定了。
漸漸的,我們開始力不從心,我眼見阿瞻的頭、肩膀、腰,都掉進井裡去,只有雙腿被我死死抱着,他的雙手撐勉強抓在井沿上,支撐着他不會下落。而那女鬼的手在扳他的手指,兩隻小鬼扳我的胳膊,讓我們鬆-鬆-鬆-
就在阿瞻就要掉下去的一剎那,我忽然聽到阿瞻他老爹傳說中的踢踢噠噠的腳步聲。這聲音讓女鬼的手一滯,兩隻小鬼尖叫着遁入井中,我和阿瞻則趁機擺脫了掌握。
然而它那麼不甘心,頓了一頓後忽然飛出井口,象一個破布偶被人硬拉出來一樣。它朝着阿瞻的臉上吹了一口氣,阿瞻頓時失去知覺。
那種形容不出的極度寒冷,帶着腐臭糜爛的氣息,潮溼又枯乾的觸覺,直到今天我仍然無法忘記。
它伸出鬼手掐住我的脖子,你-找-死!森然的牙齒上下叩動。
我以爲我就會死了,七歲的孩子就要死在這枯井邊了,可我忽然‘看’到它的恐懼,沒有表情的骷髏頭上的恐懼。然後我聽到阿瞻老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孽障,我本來要渡你的,你還要害人!”
我親眼看到平時昏沉衰老的阿瞻他老爹一派道骨仙風的模樣,只是伸手指了指女鬼,它就從剛纔的兇惡模樣迅速消失,變爲一灘爛衣服。
阿瞻他老爹看看昏迷的阿瞻,又看看我,伸出手在我的頭頂,卻始終沒有按下來。
“萬里,”他叫我,又回到以前老實慈詳的模樣,“你能答應伯伯不說出去這件事嗎?”
我用力的點頭,心裡發誓一定不說。
他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彷彿知道我的決心,微笑着撫摸了一下我的頭說:“好孩子,那就讓你記得這件事吧。”又轉過頭去看阿瞻,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這個孩子需要個朋友,一個人太可憐了。”
他一手抱着阿瞻,一手拖着我離開了荒宅,根本沒有其它人知道那晚發生的事,不過我和阿瞻都大病了一場。事後我們再也沒有討論過這件事,可從那天註定我是他唯一的朋友,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
直到大學快畢業的時候,我問起當年的往事,他告訴我說,那個女鬼和她的孩子是被那個大財主的正牌老婆害死後扔在井裡的,還讓個有法力的人術法封了它們的魂魄,讓她們只能在鎮上出沒,永不超生。
它們也不是作祟害人,只有闖入者纔會遭到驅趕。而那兩個小鬼可能真是想和我捉迷藏,這纔要把我也帶到那個世界罷了。而阿瞻他老爹最終還是破了那個術法,讓她們各得其所去了。
這就是我和阿瞻的第一段故事,我曾答應阿瞻他老爹不說出去,但我想你可以幫阿瞻,所以我說了,相信他老人家在天之靈也會贊成這麼做。
今天就到這吧,我會努力幫你打聽血腥瑪麗的事,回國再見。
聽過萬里的故事,和萬里道過別後,小夏忽然很心疼那個孤獨的小阮瞻,心想以後要對他稍微好一點。她這樣想着就去拿手邊的熱水杯,想暖暖因這個故事而冰涼的雙手,可是她卻發現――水杯不見了。
她明明就是放在左手邊的!
這時候,燈光突然全滅了,只剩下電腦的熒光屏閃着跳動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