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阮的小子,你給我滾過來。」司馬南突然大聲說。
阮瞻一直呆站在旁邊,看著阿百所經歷的辛酸的這一幕,連趁機挪動到塔外來恢復異能也忘記了。他外傷嚴重,咬緊牙關才勉力來到司馬南身邊。此時他完全沒有戒備,而且他也知道這根本不需要了,長了眼睛就看得出,司馬南馬上就會死去,這一場爭鬥,就以這樣戲劇化的場面結束。
「你得承認,我沒有輸給你。」司馬南倚在阿百的懷裡,臉色雖然已經呈現出不正常的灰白,但神色卻依然驕傲地說。
「你沒輸!」阮瞻老實的承諾。
「是啊,我沒輸給你,我是輸給了自己。這叫什麼來著?」
「人算不如天算。」
司馬南虛弱地笑了一下,微點了點頭,「果然,強求的東西沒有好結果。金錢、美女、壽數,無一不是如此。枉我也稱學習道法,卻追求最違背自然的事情,真是可悲!」
「不,在道法上,我是佩服你的,你是我見過法力最高深的人。」阮瞻由衷地說。
眼見著司馬南的生命即將消逝,想想那些為了他的一己之私而被冤害的無辜的人,阮瞻本該慶祝勝利的,可是他卻高興不起來。不僅因為阿百無盡的悲傷,也包含著對司馬南誤入歧途的惋惜,還有心裡那複雜的、說不清的情緒。
一直以來,他以對付司馬南為目標,現在司馬南就要死了,而且看來會連魂魄也剩不下,他忽然感到空虛和無力。為什麼會這樣?他受不了這哀傷的氣氛,他寧願和司馬南拼個你死我活,轟轟烈烈!而現在這個樣子,他感覺是他讓那麼善良的阿百心碎!
「道法最深麼?也不盡然。」司馬南輕輕地說,「你父親就是一位了不起的法師,你看到的並不是最真實的樣子,他纔是真正的厲害啊!」
「我父親?」司馬南的話讓阮瞻心裡一動,他一直覺得他和司馬南之間有什麼淵源,也知道必與他父親有關,但卻不知道他們之間具體有什麼瓜葛或者關係。
本來他想盤問司馬南的,因為如果現在不問,隨著司馬南的死,這件事就將成為永遠的謎。但他見阿百那麼傷心,又怎麼忍得下心打擾他們最後一刻的相處,沒想到司馬南會主動提起這些。
司馬南看了阮瞻一眼,「他說過你有逢三之難是嗎?」
阮瞻吃了一驚,最近他忙於應付空城裡的事,把這件事都扔到脖子後面去了。此時聽司馬南提起,下意識地看了小夏一眼。但見她還是處於木僵狀態,但滿臉淚水,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看看阿百,明白她又為阿百難過,又擔心自己的傷勢,並沒有注意到司馬南的話。
「你也知道我的逢三之難?」他壓低了聲音問。
司馬南神色間相當複雜,有點憐憫還有點了然。但他並沒有正面回答阮瞻的話,「那一難是你命裡的死劫,你必定渡不過,早點想對策吧!至於我和你的關係--」他示意阮瞻靠近些,然後低聲在阮瞻耳邊說了幾句話。
「我相信你很意外。」司馬南苦笑了一下,「世事難料,變幻無常,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阮瞻不是個喜怒形於色的人,但此刻的臉色卻比司馬南還要難看。他直起身來,一臉的不可置信,剛想再問什麼,司馬南卻搖搖頭,阮瞻只好硬生生吞下要說的話。
司馬南肯毫無保留的告訴他這些,已經足對得起他了,其他的事他會自己去尋找答案。現在司馬南已經是油盡燈枯的時候,應該把最後的時間留給他的妻子纔對。
「阿百。」司馬南溫柔地輕喃了一句,「把臉靠近我,我想讓你是我眼中最後的形象。」
阿百嗚咽了一聲,俯下了頭。
司馬南勉力擡起手輕輕撫著她的臉,「對不起,阿百。最後,我還是不能留在你身邊,也還是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你。對不起,讓你傷心了,對不起!」
阿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是搖頭哭泣。
「好孩子--乖--不要看不開--我們互相是對方命裡的劫,過不去的劫,可是我喜歡這個劫呢!」司馬南的氣息越來越弱,身體幾近透明,「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聽話,好孩子,一定要好好的。」
他用他們新婚時的暱稱和阿百做最後的告別,讓阿百柔腸寸斷。如果他們是對方的劫,在他們相遇的時候,就已經無可避免了吧!
那時,他就站在一棵藤木下,雖然衣衫襤褸、神色憔悴,但卻丰神俊秀、儒雅溫文、那麼的與眾不同、那麼的桀駑瀟灑,讓她一見傾心;在他們相處的時候,他的談吐、學識,討論道法和巫術時的智慧、他對她最微小的關心,都讓她心悸不已;在他們短暫的婚姻生活中,他像父親對自己的女兒一樣的寵愛縱容著她,像個知心朋友一樣讓她可以安心把一切與他分享,又像個情人一樣火熱激情,這一切的一切,讓她如何看得開!
是他給了她不同的世界,讓她明白這天下如此之大;是他讓她享受著除尊敬外的其他情感,不必每天一本正經地做她的雅禁,也可以是個惡作劇的孩子,也可以是個亂髮脾氣的小姑娘,是個撒嬌耍賴的小女人,也可以是個不負責任的懶蟲;是他讓她體會了人生的萬般滋味,讓她明白,她不僅是個有天授神能的巫女,也是個有著七情六慾的女人哪!
尊敬與敬畏,她擁有太多,只有他給了她感情和溫暖,給了她傷心的哭泣和歡樂的笑容,她怎麼能不愛他!就算他是騙她的又如何?就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愛她又如何?就算這一切不過是個幻夢又如何?
他是她的唯一啊。他離去了,她怎麼能好好的!
唰--
一陣微風吹過,阿百懷中的司馬南的身體忽然塌了下去,瞬間消失不見,只剩下那身被鮮血染紅了的白色衣服。
「阿南--」阿百悲鳴了一聲,拋下那身衣服,雙手在地上不停地摸索著,「阿南,不要離開我,阿南,回來!阿南,回來,別離開我!回來!」
她一邊哭,一邊用力的在地上挖,好像司馬南不是魂飛魄散,而是陷入地下一樣。她徒勞的挖著,錐心泣血的淚一串串順著臉龐滑落,本該沒有實體的纖纖十指被堅硬的地面磨得鮮血淋漓。但她就是不停止,拼了命地要把已經消失的情人從虛無中拉回來!
「阿百,他已經走了。」阮瞻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攔腰抱住阿百。可阿百根本聽不進去,掙脫開阮瞻的雙臂,再一次跪伏到地面上去。
「阿南,你回來。拿我的命去--阿南--回來!」
她哭得那麼傷心,連阮瞻都要落淚了。
「阿百--」他再次向前,想把阿百拉起來,卻發現堆在地上的衣服極細微地顫動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下面跳動。
他急忙蹲下身去,發現那塊紅石頭被掩蓋在衣服的下面。司馬南因為撒謊而死在這塊神石之下,石頭卻沒有因此被毀掉。但在衣服下抖動的不僅是這塊有如人的心臟一樣的永生石,還包括石頭外圍一縷肉眼看不到的殘魂!
「阿百,你看這個。」他一指挑著那一縷殘魂,一手握著那塊石頭,「阿百!」因為阿百沒有迴應他,他加大聲音叫了一聲。
但阿百還是沒有聽見,依然拼命挖著地面,使他不得不強行拉起她,「你看這是什麼?」
阿百淚眼模糊,一瞬間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阮瞻手指上的殘魂見了阿百卻彷彿見到自己的主人一樣,加快了跳動的速度,讓阿百先是吃驚的瞪視著它,而後意識到什麼一樣,立即伸手把殘魂握在手中。
「這是--這是他嗎?」她瞪大了一雙淚眼,望著阮瞻。
阮瞻嘆息著搖了搖頭,「阿百,司馬南已經消失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了。這只是他的一縷殘魂,沒有意識、沒有思想,只是因為本能纔對你有那麼大的反應。」
阿百沒有說話,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見那殘魂在她血肉糢糊的掌心溫柔的磨蹭著,再一次落下淚來。
「他原來是愛我的。」她幽怨地說,擡起手掌,在臉上輕輕觸碰,「他弄不明白,他不習慣去愛別人,可是他是愛我的,雖然只有一絲,可他是愛我的。我明白了,阿南,我明白了,我不悔!只要你有一絲是愛我的,我就足夠了,阿南--」
她的淚還沒有乾卻微笑了起來,如獲至寶地捧著那縷司馬南的殘魂溫柔的親吻,這讓阮瞻的心再一次陷入了她的悲傷之中。
永生石會讓撒謊的人魂魄不剩,這是對無情人的最大懲罰,可是或許連司馬南自己都不知道,他內心深處對阿百是有一絲真摯的愛情的,也正因為這一絲真摯的愛意,才讓他能夠留下一縷魂魄。
但這絕不是司馬南了。它不能幻化成那個男人來陪伴阿百,不能說話、不能微笑,也沒有司馬南任何的記憶,它終是一縷如風的魂魄而已,隨時都可能消散,就算阿百在她能力最強大時,以此殘魂為基,拼盡全部力量幫他聚魂成功,他也不再是司馬南了。
司馬南已死。
「這是他的一部分,就算他什麼也不知道,至少我覺得是他在陪我,我不會再孤單了。」阿百明白阮瞻的心意,幽幽地說著,「這足夠了。我從來不想要他的什麼,包括愛情在內,可是他卻給了我,我沒什麼好抱怨的。」
「那你要怎麼辦?」
「怎麼辦?」阿百憂傷地微笑,「他消失了,只剩下這個,我就是想追隨他去,也不知道要追去哪裡。我看,我還是回我的枯井去,有他陪我,滄海桑田、海枯石爛,對我也沒什麼關係,只要他在我身邊就好。」
阮瞻聽她說得那麼哀傷又決然,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但想到阿百為了從司馬南手中救下他而掙斷了一縷魂魄,暗下決心一定要幫她。
「我會送你回去。」阮瞻對阿百說,同時把永生石還給了她。
她沒有了神能,又缺了一魂,路途還那麼遙遠,如果一個人帶司馬南的殘魂回去,危險係數太大,所以等他處理完這空城的事,他會親自送她回去,並且要用他所能結成的最強的結界擋在枯井的外面,讓她可以出,但其他的東西都不可以進。
司馬南去了,但承他的情,告訴了自己一些秘密,為此,他要替司馬南保護阿百!
阿百點了點頭,拿過石頭,並把地上司馬南的衣服鞋襪全包裹在一起抱在懷中,坐在地上低聲念起了聽不懂的祈文。只一刻,她便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美麗的臉上蒙上了一層聖潔的光輝。
阮瞻擡頭看看天空,不明白為什麼這樣善良的女人會有這樣悲慘的結局,這世界真的是公平的嗎?
天空,已經不再黑沉沉的,而是有些發灰,這提醒著他,事情要儘快全部解決,天就要亮了!
一轉頭,就看見一抹紅色的影子極快地通過涼棚,竄向湖心迴廊,奔廣場方向而去,不是洪好好是誰!
剛纔那出乎所有人預料的一幕,也讓洪好好完全不知所措了。她和其他人一樣,只能呆看著這一切,等到事情結束纔想起來自己的事。
司馬南走了,她的靠山也就沒了,她最怕的事情落在了她的頭上--她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不能獨立生存於這個世界之上,可是她又不想回到原來的世界中去,唯一的反應只有跑。
她完全沒有計畫,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是下意識的行為。
她跑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廣場上,但見眼前一黑,恢復了些許靈能的阮瞻一腳從塔邊踏了過來,攔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