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翊歆沒有避着夏語澹,就在藤蘿衚衕,對着王貴吩咐下去。
去北勝府帶幾個人上來是必須的,這些人最好是有身份的,鄉長里正,不是官吏在田娘子居住的附近也有威望,來證明田娘子是田承鵬老家的糟糠之妻。然後命許能達動用錦衣衛特別監視田承鵬和田承鵬的岳父秦彥,秦彥五年前是襄陽知府,兩年前調職,現在是湖廣承宣布政使司從四品左參議。
現在快過年了,沿路冰天雪地,去雲南打一個來回最快也要大半個月。這大半個月讓田承鵬依然在推官的位置上待着吧。
皇太孫要宰人,也不能說宰就宰了。這個田承鵬,可是皇上留意過的人,他人品壞了,節操碎了這件事,要把證據擺在皇上面前。
夏語澹坐在趙翊歆身邊,有點尷尬又很暖心,因爲在夏家,喬氏處理家事不會當着夏語澹的面,夏文衍他們要做什麼,也無需讓夏語澹知道,趙翊歆這樣不避着她交代事情,趙翊歆在朝廷之中有多大的權利,都讓夏語澹知道了。王貴是趙翊歆身邊的第一紅人,如果跟着趙翊歆一路走下去,司禮監的位置也會輪到他做,他現在就已經能向所有外臣,表達趙翊歆的意思。許能達是錦衣衛指揮使,最大的特務頭子,皇上一等的心腹重臣,趙翊歆也能動用。
趙翊歆動動嘴,所有人都要聽話!
這個感覺太好了。
趙翊歆看過來,一雙眼眸深邃幽亮,夏語澹回來神來道:“我在內宅也知道許指揮使,能止小兒夜啼的人物,錦衣衛的眼線神出鬼沒,皇上都知道大臣家裡每天吃什麼菜。”
這是真事,有一回皇上和羣臣造膝宴,皇上指着一碟骨香鵝掌對當時的戶部尚書道:你喜歡吃鵝掌,昨天晚飯都吃了七隻鵝掌,在御前不要拘束,要吃就夾。
因爲在御前大家爲了儀容,都吃一口能嚥下去的菜,鵝掌這種玩意兒邊吃邊吐骨頭,在宮宴上就是擺着好看,不碰的。
皇上似乎體貼的一句話,嚇得戶部尚書冷汗涔涔。所以皇上必須是洞察秋毫的。
趙翊歆揉揉夏語澹的頭笑道:“想什麼呢,那只是偶爾的震懾,錦衣衛才幾個人,沒外頭說的那麼神出鬼沒。錦衣衛要那麼能幹,都察院幹什麼。所以皇上也有看不見的地方,才點了田承鵬,這樣的人品,二甲進士……”趙翊歆在腦海裡找了一圈形容詞,暴出一句粗口:“真是一粒老鼠屎!”
沒別的詞比這個詞更貼切了。
這就是趙翊歆聽了這件事對田承鵬的印象。趙翊歆是有點精神潔癖的人,所以香嵐站過的地方擦都擦不乾淨,田承鵬像一粒老鼠屎一樣的噁心,那麼噁心的人,還位列二甲十三名。
所以皇上被矇蔽了,被矇蔽了及早揭開真相。
趙翊歆這樣的評價,若田承鵬在場就不止冷汗涔涔了,夏語澹都爲他頭皮發麻,問:“這件事情處置下來,田承鵬該得什麼結果?”
“田娘子所言不實,平民誣陷官員,仗兩百基本打死了。田娘子所言屬實……”趙翊歆很平靜的道:“大梁律:雙妻並嫡,懸爲厲禁。諸有妻更娶者,徒一年,女家減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離之。”
一個男人娶兩個妻子是違法的,平妻的稱呼和如夫人一樣,和妻子平起平坐待遇也不是真正的妻子,只是對妾的最高等稱呼。田娘子所言屬實,還要分一分情況,若秦氏知道田承鵬有妻子,還要嫁給一個有妻室的男人,以嫡妻自居,田承鵬做一年牢,秦氏做半年牢,所以趙翊歆要連秦家也一塊兒監視,因爲要查出秦家及秦氏是否知道田承鵬已經成婚生子的事實。若秦氏不知道田承鵬有妻室的,被他欺騙了才糊里糊塗的嫁了,秦氏也是受害者,田承鵬坐一年半牢,秦氏不用坐牢,和離歸家,秦氏能帶回她的所有嫁妝。不過田承鵬總逃脫不了坐牢的命運,和兩個妻子的婚姻皆失效,田娘子和秦氏都要和他和離,各自還家。
田承鵬坐了牢,官也當不得了,出了牢房貶爲平民,一輩子不得科舉爲官。
要是不打折扣的按律法判下來,好難看呀!
夏語澹都無法想象,一個仕途大好的二甲進士,瞬間名聲掃地,淪爲囚徒該是什麼樣子。
十四歲的趙翊歆面部輪廓還沒有褪去少年的稚嫩,丟在外面他還會被人稱呼是男孩子,可是現在的他盤腿坐着,腰身直挺,面容嚴肅,語氣剛硬:“重婚並娶之事屢見不止,這樣的事告到官府,大半都和了稀泥,少有以律裁判,以致官吏之中,驟富貴而易妻室之事屢見不鮮。既然這件事撞在了我的手上,我絕不姑息。也該正一正這種停妻再娶的歪風邪氣了。”
重婚並娶真的很多見,尤其男人驟富貴之後,老家一個糟糠之妻,外面還有一個正室夫人,若是兩妻聚首鬧到了官府,家務之事先在家裡解決,總有一方忍讓,或是被迫下堂,丈夫片葉不沾,或是退妻居妾,然後男人一妻一妾,坐享齊人之福。
總之男人並娶少有得到律法的嚴懲。
退讓的還一般都是糟糠之妻,既然用了糟糠來形容,這個女子已經被丈夫厭惡,在外面另娶的妻子定是比這個妻子更加得丈夫歡喜,或是丈夫有離不開的原因。如現在的秦氏至於田承鵬。
田承鵬能中二甲進士順利爲官,腳趾頭想一想也知道岳家出了力。
這或許也是田承鵬這人面獸心的傢伙,能囂張的對田娘子及一對孩子不管不顧的原因。不管不顧之下,可能田娘子和一對孩子在困苦中磨死了,死在老家對另有了嬌妻稚子的田承鵬一點感覺也沒有。不管不顧之下,可能田娘子會找上門來,一個鄉下婆子,一個官家小姐,誰當妻誰當妾都不用選擇,田娘子稍微知道一點好歹,就得趕緊騰出正妻的位置。
不是田娘子軟糯,按並娶的律法判下來,田承鵬丟官了,做牢了,和田娘子和離了,田娘子能撈着什麼好,連妾都當不上。以律法判下來,對田承鵬,對秦氏,對田娘子三方來說,是三方俱傷的結果,後面還波及五個孩子,一個死了,還有四個孩子。這還是在有官員能秉公按律執法的情況下。
民告官哪有那麼多鐵面無私的青天大老爺主持公道,所以才說民不與官鬥。
“最好的結果,各離之。秦彥若不嫌棄他被騙婚的女兒,秦氏有家可歸,田娘子可是無家可歸了。”夏語澹從開頭就擔心這件事。
老家沒活路了,田娘子纔會冒着生命危險帶着孩子尋夫尋父。
田娘子如同鬼魅一樣的哭泣在夏語澹腦海裡迴盪。
以夏語澹現在的能力,把田娘子和田姐兒養起來沒有問題,可是如同她不會養劉寡?婦一家一樣,養小白都那麼費心了,把幾個人養好真的很難,不是給吃給喝就完了。田家是田娘子二十四年的家,要她離開,她離得開嗎?離開了田家她如何度日。除了度日,田家,或者說田承鵬這個男人,是她的精神支柱啊。
不攬事就不要攬事,攬了事就要負責到底,這是夏語澹的態度,然而救急不救貧,還有一個人的精神支柱。
夏語澹不說,趙翊歆還沒有想到,趙翊歆只想到對田承鵬殺一儆百以正世風,田娘子這個精神世界轟塌的人趙翊歆還未考慮,不過夏語澹一說,趙翊歆沉吟片刻道:“田承鵬徒刑之後,馬娘子攜女回木邦宣慰司,有田承鵬徒刑在,還鄉沒人敢爲難她們母女,她們沒有田承鵬在不是已經過了六七年。可是馬娘子若是離開田承鵬後,只會哭泣一副活不下去的樣子,那就哭死算了。自己軟弱立不起來,也不值得同情。”
若和田承鵬和離,田娘子要恢復她孃家的姓氏,所以趙翊歆現在改口稱呼馬娘子了。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真不值得給他當妻子,也不用他的姓。
這一刻夏語澹確信,趙翊歆一點都不喜歡哭泣的女人。不管前方有多大的困苦等着,女人軟弱的哭泣得不到趙翊歆的憐愛。
馬娘子和田姐兒安置在四喜橋附近,好多女人都是這樣,多苦的日子都能過下去,遇到了男人就被牽着走。馬娘子知道了田承鵬停妻再娶,整個人像離了魂一樣,不哭不吃不喝不睡,只睜着眼睛剩下呼吸。
幸好還有一個田姐兒活着,抱着馬娘子的身體一直喊她,才把她喊回來。
這件事先這麼放着,夏語澹回了夏家過年,除夕之夜夏語澹還要從石榴院走出來,和大家一起過年,這是她在夏家最後一個年了。因爲夏文衍帶頭叫上了娘娘,也就壓着所有人必須喊她娘娘。夏語澹坐在高位,一面男以夏文衍爲首,一面女以喬氏爲首,俱向夏語澹行跪拜的大禮,才於兩邊設下的席面上落座
除夕之夜夏家的人可真多,除了住在高恩侯府的三房人口,撫州老家還有成批的人上來。
老二房二老太爺二老太太也活得好好的,下面子孫四代人丁興旺。
到了五更,夏文衍夫妻因爲女兒之榮,得到了最早一波進宮朝賀的機會。至於夏語澹,反而不能入宮,還沒大婚呢,她是未婚妻要嬌羞的待在孃家。
然後從年初一開始,高恩侯府天天排席請人吃年酒,來往親友絡繹不絕。一個年就可以看出,雖然夏家有皇后在,已經位列侯爵,太孫妃的出現還沒有推恩給夏家的男丁實際的權利,夏家已經今非昔比了。
這樣轟轟烈烈的忙了十幾天,元宵近來,夏語澹又被請出,坐了半天的上首,才由夏文衍預備,送回石榴院。
這個年夏語澹過得心情複雜,及至石榴院,夏語澹屏退了左右,只留夏文衍說幾句話。
一個年下來,夏文衍春風得意,面色紅潤,人都年輕了幾歲。
夏語澹讓夏文衍坐在對面,夏文衍含笑落座。夏語澹笑有深意,道:“父親已經擔下了夏氏族長之位?”
“正是,族長之位原來二叔當着,現在二叔年事已高。”老二房二老太爺這次來,把族長的位置挪給了夏文衍。
夏語澹點了點頭,:“父親做了族長,有幾句話女兒要交代父親。”
“娘娘請講。”夏文衍恭順回道。
夏語澹儀態端莊,卻道:“猶記得我小時候住在和慶府與鄉間的小子們打架,那時或許皇上和皇后未必知道有我這麼一個人,我還能在鄉間以皇上皇后侄孫女自居,打起架來,膽氣十足,威風凜凜。”
夏文衍面有愧色,坐立不安。夏語澹把夏文衍的反應看在眼裡,擡手示意他安坐,微笑道:“蒙皇室不棄,冊封女兒爲正妃,女兒位居榮貴,夏家日益顯赫。有些話我說出來,或許是杞人之憂,可是我還是要說。現有皇后,後有太孫妃,歷朝歷代還未有一家外戚獲得如此的榮寵。夏家自父親以下,在榮寵面前,要謹小慎微;在同僚面前,要恭敬謙和;在如撫州鄉間之地,更要做到謹言慎行。爲了報答皇家於夏氏幾代的富貴之恩,夏氏家族要時刻顧全皇家的顏面,不可行差踏錯。”
夏文衍離座,整衣拜下,道:“臣謹領娘娘教誨。”
夏文衍此刻的言行代表了他的意志,夏語澹暫時從複雜的心情中沉澱下來。
過了元宵,巨朝矚目着皇太孫的婚禮,中間有一個小插曲,還是不得不引人側目。
被皇上贊過才華過人的濟南府推官田承鵬及其妻秦氏被押解入京。
這不僅是個渣男的故事,還是一個賤女的故事。
六年前田承鵬行至湖廣襄陽府,被剛剛守寡的秦氏無意看見。秦氏心慕田承鵬姿容俊美,身形偉岸,不顧田承鵬老家有妻有子,執意下嫁,竊居妻位。
並且六年了,秦氏阻攔,田承鵬默許,這對不知廉恥的狗男女沒有給苦守在老家的原配和一雙孩子一點經濟上的貼補。
事情捅了出來,田承鵬和秦氏不能冠以夫妻之名,就叫了狗男女。
大理寺按律,剝奪田承鵬功名官身,徒一年,秦氏徒半年。秦氏之父湖廣承宣布政使司從四品左參議秦彥因爲教女不善,請辭官職。
田承鵬這些年抱上了秦家的大腿,一直吃秦氏的軟飯,自己除了讀書,只有爲官半年,掙了四十兩俸祿。可憐這幾年田承鵬和秦氏生育的三個孩子,大的五歲,小的三個月。
“馬娘子從秦家得了三百里銀子,帶着女兒回了雲南。雲南的田地便宜,三百兩能買三十畝地了,夠她們重新開始過日子。至於田承鵬和秦氏生的三個孩子,總是秦家的外孫子,不死就行了。”
大婚之前,趙翊歆還偷着來和夏語澹見面,說起這件事。
“父母之罪累及子女,本是子女,爲人子女該受的。”趙翊歆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