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氏這一下是被愣住了,看見夏語澹站了起來,轉身朝外走去,直接先撲向了夏語澹,這一撲只走了三步,雙手雙腳被鐐銬所制,引得哐當哐當的直響,喬氏低頭看了眼自己雙手雙腳被制的狼狽樣子,才從夏語澹剛纔那段話裡醒過來,不過她醒過來也是破口大罵,如市井上罵街的潑婦一樣對着夏語澹的背影罵道:“夏爾凝,你不孝,你忤逆!你這樣不孝忤逆之女,你不配做太孫妃。你現在不配做太孫妃,日後也不配做一國之母!忘了人倫的東西,你不配得到寵愛……”
夏語澹剛纔說了什麼?只想來侯府過一場錦衣玉食生活的人,夏語澹承認了阮氏是個貪慕虛榮的女人;不過是做了一個玩物而已,夏語澹承認了阮氏是個無知愚蠢的女人;這種沒有擔當,只會玩弄女人的男人,她在罵誰?
那是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人,她怎麼可以說出這些話來?
怎麼可以‘不要也罷了’!
生爲人女,夏語澹必須來向喬氏要這件東西,告慰那賤人的在天之靈,祭奠那對狗男女可笑的情愛,扶正夏語澹立在這個世上的根基。
怎麼可以‘不要也罷了’!
夏語澹必須要!
夏語澹不要,就是不孝,就是忤逆!
夏語澹由着喬氏謾罵,腳下一絲都沒有停頓。這些話她也是埋在心底多年了,今日才能一吐胸中的濁氣。
孝義?以前這件東西沒有阻止夏語澹一個人自得其樂的過日子,以後沒了高恩侯府的日子,也不會阻攔自己自得其樂的過下去。
那麼幾句話,喬氏反反覆覆,顛來倒去的罵,夏語澹決絕的離開,早聽不到喬氏罵聲,喬氏還在罵,罵得喉嚨裡含着血,喬氏是罵給自己聽了,她企圖通過控訴夏語澹的冷漠,來提醒自己這一世那般恣意活着的意義,但是……其實……喬氏控制不住的想,她就是和……不是一個,是一羣和阮氏一樣貪慕虛榮,無知愚蠢的女人爭奪一個沒有擔當,把女人當玩物的男人,那她過了這樣的一世,算什麼
夏語澹沒有回覆來自江西撫州夏氏宗族的請書,等到那一顆顆人口落下,夏語澹真的給他們收屍了,不是爲了事後描補什麼,只是出於一份道義,夏文衍沒等到他的侯爵喪禮,只以庶民之身草草收棺,喬氏,夏譯,夏謙,夏訣,夏爾彤,段氏,趙氏,夏訣的妻子林氏,以及那些未及長大的孩子們,還有近百口處死的夏家奴婢,每一個人一口棺材,夏語澹把一個普通的棺材鋪子都買空了,裝了三艘大船,命馮撲押着這些棺材,送到江西撫州。
墓碑,就按他們活着的時候,各自是什麼身份,就怎麼鐫刻。
人頭紛紛落地,最遺憾的是,排在魁首的南安侯逃出了大梁,想想也知道他逃去哪裡了。然後,朝廷開始準備對安南國用兵,元興三十六年秋髮兵,歷經兩載,安南國變成了交趾布政使司,成爲了大梁的版圖,這是後話。
馮撲去了撫州又回來,站在夏語澹邊上,回了他在撫州明查暗訪來的,夏氏宗族的事情。宗族要休了喬氏,喬氏可是在牢裡說出了很多事情。
夏語澹還記得壽康大長公主夫家常氏一族的教訓,不想被一羣莫名其妙的人當槍使了。
夏氏宗族從出了一個皇后開始發跡,在撫州儼然已經成了大鄉名紳,後又出了一個太孫妃,地位更加堅固,州府裡的官員看着宮裡,也得給這個大族容些前面。從第一代的高恩侯,皇后之父夏外開始算,京中有夏文衍,夏文得,夏文徘三房,撫州還住着十二房。
馮撲扎進了這十二房,都被奉承得暈了。因爲夏語澹是太孫妃呀,皇恩惠澤宗族,效仿前例可以給家族一個爵位。夏文衍是死了,夏文衍的兒子都是喬氏生的也死光了,夏語澹爲了孝義,可以給夏文衍過繼一個兒子,然後朝廷的爵位,就可以按在夏語澹這個過繼來的兄弟身上。
馮撲正在說着,他在撫州幾天見過了多少個夏氏出息的子弟,趙翊歆慢慢從外面大日頭底下回來,和夏語澹同坐在榻上聽着。
夏語澹吩咐抱影端碗湃在井底的玉泉水來,自己在榻子上的櫃子抽屜裡拿出一把自己畫的面扇,給趙翊歆扇着,笑着道:“無利不起早,我說宗族最講究禮法,爲什麼要買我這個人情,原來是在這上頭等着我呢。”
夏語澹要是點頭扶了阮氏的身份,族譜改了,也不好白白改了不是,後面的要求就抹不開臉拒絕了。
馮撲陪着笑道:“那些人是想着,出嫁女怎麼能沒有一個孃家人在後頭撐腰呢?”
馮撲這樣說,趙翊歆的眼神看過來,直接把馮撲陪笑的臉封住了。
夏語澹瞧在眼裡,認真了道:“同個爺爺,同個太爺爺,但那些人我聽都沒有聽過,既然是那麼出息了,何不靠自己的本事去掙個前程,一個前程也掙不來……”夏語澹眼移向趙翊歆,對馮撲揮了一下手。
馮撲會意退下,照着夏語澹的意思,是要把撫州那邊所有人都回絕掉。
屋裡沒了別人,夏語澹揶揄着道:“一個前程也掙不來的人,怎麼來給我撐腰呢。”
趙翊歆端了泉水來喝。夏語澹到了夏天,就特別不喜歡喝各種茶葉,加了些許藥草,花蜜的涼茶也不喜歡喝,只乾乾淨淨一點東西都不摻的一碗涼水就好。趙翊歆原不是這個習慣,凡他入口的水總得泡出點味道來,夫妻這麼多年倒是被夏語澹影響了,喝碗泉水也好。
趙翊歆喝乾了一碗道:“這是太宗朝開始的舊例,夏家因爲皇后之故已經有了一個爵位,當年就沒有再說這個。”
夏語澹一朝變成了罪臣之女,雖然有‘罪不及出嫁女’保着,但還是有不少人私心揣度着皇太孫厭棄了太孫妃,只是尋常休妻有個‘三不去’的道義,‘有所取無所歸’不去,和太孫妃夫妻多年的皇太孫也不能把厭棄之心表現的太難看了,但皇太孫還是會厭棄太孫妃的吧,畢竟孃家犯下了從逆的大罪,所以前朝又提出了選秀的意思,趙翊歆不會在人前做出個秀恩愛的樣子來,恩不恩愛只是夫妻的內帷之事,趙翊歆不喜歡這一塊被觀看,倒是可以在夏家宗族裡選出那麼一個人來,重新賜下一個新的爵位,以表示高恩侯府之事過境遷之意。
夏語澹手裡扇着扇子,頭靠在趙翊歆的肩上,一笑置之道:“還是不要了,喬氏說出來的那些事,有幾件是真的。我常禁深宮,管不到那些事情,管不到我又不放心。那些人雖然說是親戚,在我心裡也和陌生人沒有兩樣,讓我這樣手一鬆就給出去一個爵位……”
夏語澹想起了喬氏如詛咒一般的惡語,讓自己保持了一個微笑道:“你對我好的時候,他們享盡因爲我而帶來的榮華富貴,萬一你對我不好了,他們難道還敢找着了你,上來先打你一拳,罵一聲‘敢怠慢我們家姑奶奶’?又沒有人敢。我不過是被人白佔了便宜。我不來做這個冤大頭。在十幾家裡擡舉了一家,那是天上掉餡餅,投機取巧來的,這樣的歪風邪氣不可助長。誰是真有本事的,習武從文,讓他們一步步從下面熬上來吧……”
夏語澹說到後來,說得頗是正義凜然,以抵消心頭那股子悵然若失,但是趙翊歆勾起了夏語澹的下巴,打斷了夏語澹的話道:“是你想,萬一我哪天對你不好了,你來打我一拳,罵我一句?”
“喔……”夏語澹手上的扇子垂着榻上,喔着一張嘴,吐出一句道:“夫妻牀頭吵架牀尾和嘛。”
夫妻牀頭吵架牀尾和,是夫妻恩愛在牀上的情趣。所以夏語澹算是沒有正經回答,夏語澹說完了這句話,嬌羞的笑了下,但臉色凝重起來,拉過趙翊歆的左手。夏語澹沒仔細問過原來這個傷口是怎麼樣的,夏語澹看得出來,這傷口反覆了很多次,最後留下了一條兩寸長,小指粗,切口可以說是亂七八糟的粉紅色傷痕,過了這些個月,傷痕沒見着淡褪。
趙翊歆全身也就這麼一處傷痕。夏語澹每次稍微往深了想,心就開始心疼了,疼的次數多了想想還不如自己受了。
夏語澹輕輕觸碰這條傷痕,似是遺憾的嘆息着道:“想必到時候也是下不去手的。”
皇后日夜想着殺了趙翊歆的時候,皇上在她的心裡變成了什麼樣子?
喬氏一劍殺了夏文衍,他們三十三年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又算什麼?
愛是愛,恨是恨,夏語澹揚起一個純真的笑容。她還沒有遭受過感情上求而不得,或是得而復失的痛苦,所以不能理解好好的愛,怎麼會變成恨了呢?
趙翊歆遮掉了這條傷痕,一個吻,輕輕落在夏語澹脣上,隨着這個吻,趙翊歆的嘴角揚了起來,額頭抵着額頭喃喃輕語道:“不對你好了,想必那時候我會不忍心。”
都好了這些年了,趙翊歆現在也想象不出,會因爲什麼原因不和夏語澹好了。如果是那些事情,那一天夏語澹哭着說起的那些話:男人娶了一個女人,就該愛護她一輩子,也只能愛護那麼一個女人一輩子,那得是負責一輩子的,不準半途變心了。
全是癡話傻話呆話,可仔細想想又是真話。
如果變了心會讓夏語澹那麼傷心的話,還是不要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