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釵記 35爾釧 名 3G 網首發
妾者,上邊一個立,下邊一個女,站着的女人。做妾的,除了牀上服侍男主人,下了牀還要時時刻刻站在女主人的身邊。服侍女主人,是妾一半的職責。夏文衍的姨娘鍾氏瞧着太太事忙又用不到自己,就想趁着空,看看五姑娘,支會了喬氏的大丫鬟紫萍一聲,就往後去了。
姑娘身邊,教引嬤嬤和粗使的丫鬟婆子沒有定規,貼身伺候的丫鬟是有定例的,一個拿月例一兩的丫鬟,四個拿月例五百錢的小丫鬟。
夏爾釧身邊,領頭的丫鬟折鶴,小丫鬟春蘭,蕙蘭,寒蘭,墨蘭。
夏爾彤身邊,公中分例的丫鬟珊瑚,小丫鬟晨紅,胡紅,脂紅,銀紅,因爲是嫡女,喬氏撥了自己名下,四個拿月例二兩的大丫鬟之一的彩繪,來服侍女兒。
鍾氏腳向着西邊邁兒,眼睛卻瞄着東邊,寒蘭打起簾子,鍾氏不急着進去,簡單問道:“五姑娘怎麼樣?”
寒蘭垂下嘴角搖搖頭,鍾氏側身進去。
夏爾釧三間屋子的格局和夏語澹是一樣的,此時夏爾釧身在繡房,開了窗戶一直看着對面,手上拿着上個月皇后娘娘賞給夏家的宮扇。這幾日天氣陰沉涼爽,夏爾釧用起扇子來,不過是心裡燥熱難耐。
夏爾釧看了生母一眼,又看着窗戶對頭道:“既然扔在莊子裡了,怎麼不扔一輩子,接回來幹什麼?”
喬氏雖然善妒,也沒有拴着夏文衍,不讓他一下也不準摸別的女人,相反的,喬氏還會安排他牀上的女人,夏文衍身邊的通房沒有斷過,還時時更換鮮豔的。只是每個伺候過夏文衍的女人,喬氏都給她們備了蕪子湯,只有喬氏鬆口了,才能懷孕。早些年,不是沒有心大的丫鬟想留下種來,喝了蕪子湯轉頭催着吐個乾淨,遮掩了四個月的身孕又如何,喬氏一劑狠藥下去,那丫鬟連着腹中孩子的性命都沒了。
鍾家原來是喬氏兄長喬庸莊子裡的佃戶,那一年鍾氏六歲,父親外頭喝酒回來,一頭栽到水溝裡溺死了,她母親受不了苦日子,丟下一雙子女跑了,她和年長兩歲的哥哥活不下去,只有去賣身,被喬家買下。鍾氏十一歲時,他們兄妹被喬庸送給了喬氏。鍾氏不甚美豔,但有一具蜂腰隆胸的身子,和婉約柔順的氣質,既討夏文衍喜歡,又不惹喬氏礙眼。三年後,喬氏懷二胎夏謙的時,就把十四歲的鐘氏給了夏文衍,做通房。鍾氏謹小慎微的伺候了喬氏十年,喬氏纔開恩停了她幾回蕪子湯,生下了夏爾釧。在夏爾釧五歲後,才擡她做姨娘。
這麼些年,鍾氏早對夏文衍沒有吸引力了,在守滿了老侯爺老夫人的孝後,夏文衍看上了一個書房裡伺候的丫鬟,第三年生下一個女孩兒,養到兩歲多夭折了,連排行都沒有算上,那丫鬟病了半年也沒了。年前,喬氏允許,又賞了一個伺候夏文衍的通房一個孩子,只是那個孩子生下來就沒屁眼,肛|門不通屬於殘疾。殘疾的孩子,會被世人認爲她的父母德行有虧,報應在了孩子身上。殘疾的孩子,窮人家養不起,有錢的人家注重名聲,也少願意養着殘疾的孩子來驗證自己的德行有虧。所以,殘疾的孩子往往會被悄悄弄死或扔掉,即使養下來,也不招待見。夏文衍當然不能接受自己德行有虧的名聲,只怪在那個通房身上,並把孩子的缺陷瞞住了,這件事,只有夏文衍,喬氏和接生婆知道,孩子生下兩天,沒門排泄只能憋死了,通房也賣了,接生婆給了封口費。
所以,這些年,大房除了喬氏生的三子一女,只有夏爾釧一個庶女,夏爾釧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地位,突然冒出來一個庶女,生母是貴妾,模樣又是那樣的標緻,夏爾釧站在窗口看着對面的動靜,見到一羣羣的婆子往對屋送好東西,心裡早就憋了一口氣,對着生母抱怨道:“一個鄉下丫頭,姨娘你也看見了,她一舉一動有什麼規矩,只有丟人而已,剛剛她在自己屋裡說的話兒,把當主子的臉兒丟盡了,也配用這麼多好東西!”
三個爾在嘉熙院吃了飯回來的,鍾氏也有站着伺候,姨娘爲姑娘們夾菜舀湯是本職。鍾氏是從貧賤之家一步步爬上來的,憑心而論,夏語澹的舉止比真正的鄉下丫頭好多了,只是不能和侯府的姑娘比,至於回屋又出了什麼狀況,鍾氏看着寒蘭。
那些婆子一出夏語澹的屋子就到處宣揚,夏爾釧的丫鬟們知道姑娘不自在,也時時關注對面,兩項一湊,夏爾釧是早知道夏語澹出醜的,寒蘭原模原樣把婆子們的話,說給了鍾氏聽。
之前說了,鍾氏兄妹兩個送給了喬氏。鍾氏是奴婢出身的賤妾,她的兄弟也是喬家的奴才,侍弄着前院的花木,不是管事,是天天要掃地澆水,修剪枝葉,自己幹活,手下沒人的奴才。到了年紀,給他配了個女人,生了孩子長到六歲又學着伺候人,寒蘭在血緣上還是夏爾釧的表姐,只是姨娘的親戚不是親戚,所以,表姐也不是表姐,一個是主子,一個是奴婢。
“姨娘,你知道那個鄉下丫頭,她生母是什麼來歷,憑什麼她生母是個貴妾!”
貴妾!夏語澹的話刺痛了鍾氏,也刺痛了自己。
鍾氏到現在還是奴籍,賣身契捏在喬氏手裡,而且,依喬氏的性子,鍾氏一輩子就是奴籍出身的賤妾。夏爾釧十一歲了,古代女子十歲之後,就開始以尋覓夫家爲目的出門交際,慢慢找到合適的對象,相配的門第。偏有那等人家,一聽庶字就不要的,若是庶子,自己有出息,掙出了前程還有話說,庶女是萬萬不要的。便是有考慮庶女的人家,還要問問庶女是誰所生,也就是庶女生母的地位,多是要貴妾,良妾所出,而不要賤妾所出的。夏爾釧最憋屈的地方,就是夏語澹是比自己小六個月的貴妾所出,別說家裡上下的眼光,就是議親時,也矮了夏語澹一頭。庶女婚嫁,正常情況,有一半是低嫁,有一半能嫁到相當的門第,想往上走,有幾個能脫穎而出?往上走不是做繼室就是做妾,即使如此,也少有機遇。
鍾氏憂鬱道:“六姑娘的生母阮氏出身是比我好,雖然清貧些,也是好人家的女兒,不像我那時候,不賣身就要餓死了,聽說她家親戚還是讀書的。”
喬氏把內宅圍得鐵桶一般,鍾氏不能,也不敢探聽外面的消息。
夏爾釧顧不上關心鍾氏的心緒,直問道:“那麼個好人家的女兒,太太怎麼容得下她進府裡,還容得她懷孕生下孩子?”
鍾氏覺得夏爾釧還小,不好聽那些污濁的往上,只是她一副不追究到底,不罷休的樣子,只好道:“阮氏是老爺揹着太太找的,養在外面好幾個月,等太太知道的時候,孩子已經有五個月了。那時候,有老侯爺老太太,還有老輩的二房太太奶奶們,都勸着太太寬容些,太太再剛強,在閤家面前,也得服個軟,只能容下了,以良妾之禮進的門。後來阮氏生產血崩死了,老爺念着阮氏的情誼,又擡她做了貴妾。”
“想必那個阮氏有些美貌!”夏爾釧說話時,帶着輕賤的口氣,原來是連妾也不如的外室。不過,沒有個好模樣,也不能讓男人看上,也不會一路從妾都不如的位子,走到貴妾還生下孩子。夏爾釧最堵心的,還有夏語澹的樣子,一樣的家世,相似的年紀,庶女之間能拼的,只有相貌了。
“阮氏確實長得標緻,侯府來來回回這些人,都不如她。只是她雖長得標緻,卻一股子外表看着唯唯諾諾的小家子氣。不過……”鍾氏悽然笑道:“不過,家裡太太已經這樣了,老爺是喜歡那些嬌嬌弱弱的,有股小家子氣的女人。”
“外表?”夏爾釧注意到鍾氏說這兩個字,加重的口氣。
在女兒面前談論她父親的姬妾,是有不恭,不過,夏爾釧是女孩子,將來總要知道一些取悅男人的方法,鍾氏也不遮掩道:“女人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即使本心不是,也要裝出男人喜歡的樣子來,老爺屋裡有過的那些女人,哪個揹着太太,不是可着勁兒的,那副樣子。那些女人,服侍幾年,除了病死的,擡了姨娘的,壞了規矩的,太太不都給了賞銀放了出去。只有阮氏……這麼多年,太太的脾氣,我也琢磨出幾分了。老爺有過的女人,太太都不喜歡,不過,不喜歡也要分一分,太太是不會委屈自己的,最不喜歡的,太太連看都不想看。阮氏進府後,只伺候了太太一個月,太太就以阮氏身孕爲由,讓阮氏安心養胎,不用到上房來服侍,當時,阮氏才六個月。我懷着姑娘時,八個月的肚子,還要天天比太太早起半個時辰,給太太薰衣服,兌洗臉水。當年我還羨慕阮氏的福氣。”鍾氏說道這裡,不禁爲自己的無知搖搖頭。
夏爾釧放亮眼睛,道:“太太既然最不喜歡阮氏,那……”
夏爾釧想問阮氏是不是喬氏弄死的,不守規矩的人,喬氏處死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