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釧想,人總會嫉妒自己得不到的東西,繼而深恨那些得到的人,便是不恨,瞧着也礙眼。夏爾彤爲什麼潑了夏語澹一臉熱水,不就是嫉妒她的樣貌而瘋狂了,虞氏當了姨娘,她的一輩子,不僅和子嗣無緣,也和大紅無緣。鍾氏當通房的時候,就很少用大紅,擡了姨娘這些年,從首飾,衣裳到日常用的器具,濃豔的正紅色,是沾都沾不到的,就是偏一些的紅色系,桃紅,品紅,玫紅,規矩上姨娘可以用,鍾氏怕犯喬忌諱,也不敢用。夏爾釧和虞氏素未謀面,不知道她的性情,但人同此情,她不能用大紅,看着一個着大紅色的姑娘在她眼前晃,她會順眼?夏爾釧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討虞氏的好,只能步步謹慎,不敢冒險。到底是沒經歷的小姑娘,雖然下了決定,也有些舉棋不定,對鍾氏道:“姨娘,你看出了這層意思,太太想必也知道。八哥哥,七妹妹,牧哥兒,哪個兒適合送到老國公面前去,送到虞氏手裡,所以這次才拉上我和六妹妹,充個人數。他們看不上,我卻不得不爲自己打算!”
鍾氏懂了夏爾釧的心思,瞪大了眼睛,道:“姑娘,你可莫要糊塗呀!若喬家的老祖宗是老太太,外孫女養在老夫人膝下,說起來也好聽,女孩子由輩分高,地位尊的女性長輩教養,也能尊貴幾分,但那是老國公,老國公是男子,姓喬的,姓夏的,兩個不同姓是可以做親的,雖是親戚,喬家幾代的男人對姑娘來說,也是外男,是需要避嫌的,你若是去了喬家,那麼混在一起生活,名聲還要不要了。再說了,老國公沒有妻子,虞氏那樣的出風頭,滿京城,誰家不知道,老國公的屋裡,虞氏說了算,姑娘撫養在老國公膝下,日常生活還不是虞氏照管,老國公就是掛了個名兒,姑娘是被一個姨娘養着的,將來,誰家能看上姑娘!女兒家的談婚論嫁,開頭都是雙方女性長輩出面相看,姑娘那樣的經歷,開頭就不能入那些正室夫人的目。名節先不說,也怕姑娘好好的爲妻人選,學了一副姨娘的做派!”
夏爾釧被鍾氏說得羞惱,口氣不悅道:“便是沒有這些,我在這個家裡,有什麼地位!我十二歲了,還是彎彎繞繞的仰仗了一個姨娘,才能被太太帶出門去,將來?我有什麼將來,我的將來早晚會被作踐掉。”
鍾氏空口道:“姑娘不要着急,你是侯爺的女兒,爲了夏家的門庭,也會給你找個好人家的。”
“什麼好人家?”夏爾釧譏嘲道:“是像三老爺那樣,三十幾歲了,兒子都要娶媳婦了,還一件像樣的事都辦不出來的男人,空有一個侯府老爺的響聲兒,現在連響聲兒都被剝了。還是嫁到底下的,那些五六品小官的窮人家裡,又不知輾轉去哪裡做官,滿了一任還要四處求官?姨娘,我不要過那樣的日子,將來我要過比現在更好的日子,不管用任何手段,我都要過着千尊萬貴的好日子。”
在鍾氏面前,夏爾釧毫不遮掩,宣泄了她對富貴榮華無盡的仰慕。
鍾氏被夏爾釧癡迷的神色刺得辛酸,道:“姑娘有這個想頭,到了虞氏手裡就能出頭了嗎?”
“能不能?就看我敢不敢駁了!我駁一駁,尚有一絲機會。駁到了是我賺的,駁不倒是我的命!反正我不想去姨娘嘴裡說的‘好人家’。”夏爾釧如壯士扼腕般絕決道:“虞氏雖然多有不堪,背地裡嫌棄她,厭惡她,把她當個玩意兒,可是老國公在世一日,人前誰不得敬她三分,姨娘不是說,公爺見了她還要恭敬的叫一聲姨娘,便是太太,費心的收拾了一家子過去,也因爲虞氏被關在門外,吃了個閉門羹。我要是能入了她的眼,我一定會好好奉承她……”說道此處,夏爾釧在自己生母面前,撐不住的委屈起來。
夏爾釧再怎麼覺得自己被輕視了,也是侯門姑娘,天生的主子,總比奴才,比奴才還不如的,妓|女出身的姨娘尊貴些,可是形勢比人強,雖然虞氏以妙齡之身服侍着一個垂暮老人,可那個垂暮老人活着一日,就是淇國公府的靈魂,虞氏藉着他的光芒,就能橫行霸道。這個事實,深深的激勵了夏爾釧,出身不要緊,只要釣到一個好男人,再鹹的魚都能翻身!爲了將來能有個翻身的機會,夏爾釧願意屈尊,去討好一個姨娘。
那是一部險棋,不可預測,鍾氏已經全然明白了夏爾釧的心思,懸心的紅了眼眶道:“老國公已經七十高壽了,那麼大的年紀,看着硬朗,還能有多少壽數,虞氏自己就是不顧後果的恣意着,倘或有個好歹,姑娘未及坐定大事,該如何是好?”
虞氏張揚的生活給夏爾釧開啓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夏爾釧現在是冒險家的作風,給自己鼓勁道:“我十二了,只要給我三四年時間,我相信老國公康健,老天爺一定會給我這幾年時間的。姨娘的擔憂我知道,夏喬不同姓嗎?不同姓正好!只要我能借着虞氏這股東風入了老國公的眼,和喬氏往來的人家不算外,就是喬氏族裡的人才,也比夏家能看見的強些,老國公隨便指一個,也強出老爺太太將來爲我選的。若是不能堂堂正正與人爲妻……”夏爾釧臉上透出一抹戾氣道:“沒有資格爲妻,我就做妾,我不是虞氏,那麼不堪的出身,被人灌下了絕子藥。找一個像喬家那樣,男人裡外當家做主的人家,只要我能獲得丈夫的歡心,生下子女,我還差什麼!”
鍾氏驚懼的握着夏爾釧的一隻手,糾結的盯着她,好一會兒才傷懷道:“姑娘,你不能那麼輕視自己,你要披着大紅嫁衣,風風光光的從正門擡進夫家!做妾這樣的話,萬不可動意。老國公,他是沒有妻子主內,喬家大老爺屋裡大夫人主事,四老爺屋裡四夫人主事,兩位老爺屋裡都是鶯鶯燕燕的一屋子,何曾出過一個虞氏。外人都說喬家的男人風流,什麼女人都往屋裡拉,可是隻要許出了妻位,他們都是護短的,別的人,姬妾也好,下人也好,都不能怠慢主母。妾是那麼好當的嗎,有規矩的,家風清正的人家,誰會讓一個妾張揚的,騎到正妻頭上。若沒有規矩的人家,那樣的人家又好在哪裡?”
鍾氏已經留下了眼淚,道:“姑娘怎麼看不到做妾的苦!我是沒有辦法,爲奴爲婢,只能聽太太的吩咐,不能穿鮮紅的顏色,我生的孩子,我也不是母親,老爺多看了我一眼,我不是歡喜,反而先怕太太生氣,每回伺候了老爺,都要被太太派過來的人,盯着喝下避子湯,我喝了二十年,是藥三分毒,我有時想想,還不如和虞氏那樣,被灌了絕子藥,一次痛快。”
豪門裡,也講究優生優育,養活一個出息一個。培養一個人要耗費多少心力,財物和社會資源。嫡子多多益善,妻子想生就生,妾室通房,就不能敞開了肚子讓她們生育了,不然,每年一人一個崽,再大的侯府也裝不下,喝避子湯不是一家的規矩,每家有妾有通房的,都是這個規矩,要停了避子湯,需得到夫主和主母兩人的一致同意。所以,養妾養通房就費錢了,不是一般人養得起的,每次完事後,避子湯就是一筆開銷,當然,養得了妾的人家,避子湯的開銷是小數目,大宗在後頭。肩負了比丫鬟更重的擔子,又不給人生育的希望,男人就必須在物質上補償那些女人,那樣一羣女人還會前仆後繼的掙着那麼位置,把男主人高高的捧着。
這也是夏語澹沒錢走關係,夏爾釧卻有錢活動的經濟來源之一,用鍾氏的身體賺的。
避子湯根據個人體質,對人的傷害不同,反正鍾氏喝了二十年,每次行經,都痠痛難當,疼得躺在牀上,夏爾釧有幾分傷感,卻不改其心,道:“搏不出命,掙不了命!姨娘你忘了,家裡又動了那個心思,雖然太太還沒有動意,可是老爺及家裡怎麼多的人,有了那個心思,一旦成功,富貴加身,太太也攔不住,她要是一味攔着,就是夏家的罪人。現在就是要太太鬆手,最好喬家也能幫上一把。我記得上一代,老二房的四姑太太送到宮中,是喬家出的力?”
鍾氏顧不得哭了,摸了眼淚道:“據說是這樣,皇后憂慮太子大婚幾年無子,讓在夏家選一個好生養的女孩子送進去,可又怕那樣拉扯孃家,太后和皇上不喜,就借了喬府大夫人的口。太后生前,雖然不看重皇后,早年卻和老國公的第一位妻子劉氏合得來,因此待她的兒媳婦也有一分長輩對晚輩之情,大夫人就趁着太后高興的時候,玩笑了一句。可是,老二房的四姑太太最後是什麼下場,青燈古佛十年了!”
夏爾釧頓然雄心萬丈,前方的重重困難,都不在話下,道:“我要是一步一步的走,最後得到了老國公的看重,太太也會認可我。只要我好了,就是夏家好,喬家好,太太也好,又怎麼會不扶植我呢。”
夏爾釧看不到自己滿臉算計,而急功近利的醜陋神態,算計太過,失了醇厚,外人看不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