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四姑娘也是第一眼看見夏語澹坐在那裡,一記眼刀,恨不得把夏語澹劈成兩瓣。
今日跟着長輩來段家做客的未婚小姑娘,不是個個都看着段家貴妾的位置,至少一半人純粹做客來的,可是,馮四姑娘自己清楚,她來幹什麼的,她怎麼就落到了這個地步,花期無人問津。
那一年,夏語澹代喬範兩家保證,絕不會把她因爲意外,而不小心在外男面前露過大腿的,這件損名節的事,向外宣揚,可是架不住馮家自己馭下不嚴呀,馮家這些年出多進少,爲了減少開支,裁了好幾批人下去,留下來的人,使喚的狠了,也心生怨懟,嚼起了主子的舌根,漸漸的,那件事還是傳出去了,馮四姑娘成爲了被人恥笑的對象。恥笑她大腿露了也白露,喬家就是看不上她。喬家看不上,許多人家也跟着看不上了,馮四姑娘就被耽誤到了十六歲。
其實,馮四姑娘也並非無人問津。她是侯門嫡女,頭上帽子大,早落在京城一衆官媒的眼裡,年底還有一個常在她家行走的管媒婆花嫂子,替一個去年考中舉人的,今年應考春闈的福建籍,不知福建哪個窮鄉僻壤裡出來的舉人來求親。去年福建鄉試共取七十二名舉人,那位排六十一,這樣的名次,舉國走科舉的人放一塊兒,他的舉人到頭了,就是僥倖能中個進士,還不知道從什麼品級起步,去哪裡做個窮官呢。馮四姑娘還有些見識,這屆春闈裡,那幾個真正有前途的,未婚的年輕舉人,自有書香門第的人家挑去,也不會巴結上崇安侯府。那個窮鄉僻壤出來的舉人,多半是看上了她出嫁時能帶的嫁妝。這樣的人,眼高於頂的馮四姑娘這麼看得上。
看見夏語澹,馮四姑娘氣得心疼。喬贏今年四月要成婚了,娶的是衢州衛指揮使的女兒。喬家那麼不講究,衛指揮使的女兒都能娶,她一個侯爺的女兒還能配不上他嗎?她原來可以當喬家長孫媳婦的,都是被夏語澹攪合了,叫一個從衢州那塊窮鄉僻壤出來的人給踩了下去。
尊貴的馮四姑娘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從來沒有離開過京城,在她心裡,除了京城,其他地方都是窮鄉僻壤。
柿子掐軟的捏,馮四姑娘不會想自己是不是,配不是喬贏,不能怨家裡不給力,不敢怨喬家仗勢欺人,只能把至今姻緣坎坷的原因,歸咎到夏語澹身上,都是被她壞了事!
馮四姑娘和她同來的馮五姑娘,在夏語澹的隔壁桌坐下,馮四姑娘,正面對着夏語澹。
夏語澹沒覺得她該愧對誰,自在的手上剝着松子一顆一顆的吃着,夏爾釧不知道馮四姑娘和夏語澹之間的官司,只敏感的覺察到氣氛一點點詭異起來。
馮四姑娘沒怎麼理她身邊透明人一般的馮五姑娘,和一個景王府拐彎親的姜姑娘嘰嘰呱呱不停的說着話。
“……所以,那幅《十八學子圖》現在已經完成了,王府裡最好的畫工畫了一個月,這幾天要在蕪湖會館的格致齋懸掛出來,正月十六追月之日,王爺還要請那天的學子再去賞畫。”
臘月裡景王爺在蕪湖會館的格致齋開茶花會,宴請了一批學子賞花鑑文。時下男人之間盛會,席間有歌舞曲樂助興,佳釀美眷相伴,更有詩詞畫作,記錄着宴會的盛況。《十八學子圖》,就是當時伺候在側的畫工們,把其中的幾個場景畫錄了下來。
“可惜這樣的熱鬧,從頭到尾我們看不着!”姜姑娘遺憾的道。
馮四姑娘一陣尖笑,道:“我們不能和外面的人比,自己幾個湊一局,還是有得熱鬧。過個把月,賞春之時,命幾個畫工在旁伺候着就好了。”
“這能一樣?我們能傳他們伺候着?”
閨閣女孩子們的琴棋書畫是玩玩的,那樣的場面,得請專業的畫工來,專業的畫工都是男子,能讓他們盯在一旁作畫嗎?
“有何不能,畫工都是男的,找不出一個女的不成?我聽說,淇國公府一個外姓孫女,高恩侯府的姑娘,正經的拜了外頭一個男先生爲師,將來學成出來,也能伺候着了。”
雖然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但是,畫工本質上,和樂工等諸工一樣,是伺候人的,士農工商,從事手藝的,比種地的還不如。
夏爾釧這回聽明白了,旁邊的人是衝着夏語澹來的。夏爾釧樂得看夏語澹丟人,卻不想把自己捲進去,看見一個認識的段家本家姑娘,同邀夏語澹過去說話。夏語澹還想聽聽馮四姑娘狗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搖搖頭依然若無其事的坐着。
夏爾釧不再管她,自去了。
肉戲來了,姜姑娘驚奇道:“家裡不給她專請個供奉來?怎麼好好的一個尊貴的小姐,跑到外面去拜先生?正經學起這些旁學雜技來了。”
馮四姑娘終於有得發揮了,先一聲嬌笑,繼而壓着語氣,但聲音還是能傳到夏語澹耳裡的音量,道:“說着尊貴,也尊貴不到那裡去。聽着是貴妾所出,仔細往裡頭一挖掘。那位貴妾,開頭只是夏侯放在外面玩玩的而已,又不是明媒正娶來的,玩大了肚子,也虧得夏侯不講究,棉花耳朵一個,只當是自己的孩子,也虧得夏夫人賢良,就那麼讓個狐狸精仗着肚子進門了。也是那隻狐狸精運氣了,若遇到了差一點的人家,玩過了,丟到腦後去,管她們是死是活,又能怎麼樣呢。非婚生子從母,據說那個狐狸精以前是賣包子的,那位姑娘,本該繼續賣包子。”
那天夏語澹以喬贏的姨母自居,和馮三太太平輩對話,堵得馮三太太說不出話來,這口氣,馮家,尤其是馮三太太和馮四姑娘怎麼咽得下去,過後,把夏語澹的老底掀開了。夏家那點舊事,既做了,也禁不住人查,夏語澹是怎麼來的?
屬人法以出生事實爲依據,在父母子女的法定關係裡,一般原則是:婚生子女從父法,非婚生子女從母法。
挺合理的!
沒有正式婚姻作保的情況下,沒有親子鑑定的情況下,一個不知羞恥,沒有名節的女人,可以和許多男人發生關係,到時候肚子大了,也不知是誰的種,不知道爹是誰,只能確定是誰生的,自然誰生的歸誰。
秋桐不就是藉此指着尤二姐的鼻子罵,罵她懷的孩子是個雜種羔子,沒什麼稀罕,說自己一年半載的,給二爺懷個不摻雜的。
馮四姑娘,此番言語,直接在血統上,否決了夏語澹現在的地位。
夏語澹依然在剝松子,靜聽着她把該吐的吐完。
“所以,她哪裡算個尊貴的侯門姑娘!”馮四姑娘已經囂張的時不時的看着夏語澹道,好讓愛聽八卦的,不自覺被吸引在周圍傾聽的人,弄個清楚,她嘴巴里說的人是誰:“哼!一隻草雞充鳳凰,她能當鳳凰?還是隻雞呀!夏家軟綿,把她當姑娘,喬家人明白着呢!就讓她在外頭那麼混着,也不算委屈她。”
“你知道她拜了個什麼樣的先生?年紀一大把,家也不成一個,只一味愛尚那南風,仕宦之家每宴,輒奪以畫筆侍立在側,美其名曰‘名士’,實則……”馮四姑娘,拋了一個大家都該懂的眼神。雖然各家規矩嚴謹,也不是把姑娘們往傻了的教,外面有的東西,也該知道些。其實,那種事情也不僅僅是男人之間的事了,歸於風月的範疇,當妻子的,不僅要害怕自己的丈夫被外頭的混賬老婆勾引了去,也要當心自己的丈夫被外頭的兔子們榨乾了。
鄭板橋先生,爲什麼窮困潦倒,娶不起正經的老婆,因爲他的錢,都養男人去了,可見南風對於女性的荼毒。女人不僅要和女人爭風吃醋,還得和男人爭風吃醋!
馮四姑娘終於把她憋着的氣放了,鄙夷的看着夏語澹:你以爲,你有多高貴?不過是被人養在手裡玩的而已,現在學的東西,也只是供人更好的玩樂而已,下九流的出身,下九流的貨色。
夏語澹坦然的接住了馮四姑娘的目光,帕子一下一下的,把剝完松子,油膩膩的手擦乾淨。斜眼看見,段老夫人身邊着紅襖的丫鬟,在屋子外頭,和一個原在屋子裡頭的本家姑娘說話,該是客人到齊了,筵席排好了,商量着那邊的太太們過來,順便要來這兒接各自的姑娘們一同去。
果然本家姑娘回屋來,大家曉得時間差不多了,皆把八卦着看人笑話的心思放一放,整理起儀容來,準備出去。
夏語澹暗自摩擦着手掌,淡然的經過馮四姑娘身邊,正眼也沒瞧着馮四姑娘,忽然的,措不及防的,沒有預兆的,一個巴掌就扇了出去,打在馮四姑娘的左臉上。
夏語澹雖然從來沒有扇過‘人’巴掌,打嗡嗡亂叫的蚊子是會的,一巴掌,“啪”的一聲,異常清脆,威力十足。
馮四姑娘沒有防備,被扇得身子倒向右側,挨在桌子上,手一扶才穩住身形。
一直在馮四姑娘身邊,剛纔卻沒有接腔說過話的馮五姑娘,待夏語澹打完了,才抓住夏語澹的手腕氣得漲紅臉罵道:“你怎麼突然打人!”
“我要不給點反應,她不知道,馬王爺長着耳朵,長着眼呢!”夏語澹漸漸拔高了聲音道。
這時,段夫人領在前頭,一衆太太們也路過這裡。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做妾這個問題。
從皇后的爹開始,到夏語澹是四代人,四代人,嫡庶繁衍了多少人口。
每個人都尊貴的,綾羅綢緞,呼奴喝婢的養得起來。
朝鮮在我們明朝時期,還嚴格執行着“奴婢從母法”,奴婢和家裡男主人生的孩子,依然是家裡的奴婢。
在宋之前,很多家族也嚴格執行這個“奴婢從母法”,庶出子女,等同奴婢。
123言情的小說裡,看泉聽風寫的魏晉小說,裡面庶出的,哪個有地位?正經名字都沒給他們取一個,幾娘幾孃的叫着而已。
夏家尊貴,能有皇家準備嗎?
宋朝趙氏皇族繁衍開來,幾代之後,庶出的女兒,嫁作商人婦,或是做妾的,都不是沒有。
我想吃肉寫的《女戶》,裡面男主角是宗室,他叔伯很多,他的叔伯養了庶女就那麼幹。那些庶女,嚴格說來,也是鳳子龍孫呀。
別說妾的親戚不是親戚,123言情的小說裡,好多老太太給兒媳婦添堵,把自己孃家的親侄女塞給兒子做妾,比比皆是呀。
只不過,那些庶女,或家業衰弱的未婚小姐們,都在那些文裡一閃而過,被強大的主角光環瞬間碾壓了,作爲貪慕虛榮的極品,小白花,綠茶婊,被女主角消滅了。
可是誰關心過她們的境遇和思想。
這一次,我寫了這樣一個尷尬地位的主角和同樣境遇的配角們,不行嗎?
夏爾釧和馮四姑娘,她們不是沒有男人可以嫁。襲人破了身子,還能嫁給蔣玉菡呢。
只是她們不要嫁那樣的人,偏鄉僻壤裡出來的小窮官。
她們要嫁到有權有勢的人家,男人還得有本事,做妾也沒有關係。
現實裡,這樣的女人也不少呀。願意給有權有勢的男人做二奶,三奶,還生下私生子。看到別人的男朋友優秀,也照勾引不誤。
古代一夫一妻多妾制,去做妾,還少了道德的約束,爲什麼不可以想想呢?
至於夏語澹怎麼想的,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