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轉過頭,兩鬢忽然多了些許銀白,在墨發之中,極爲刺眼。
趙區區心顫,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你受傷了?”
蓮生未語,暗自調息了一會,隨即擡頭,對上那雙清澈的瞳孔,笑的溫厚,“之前就說過,我的時間不多了,你一直不信。”
趙區區皺眉,想起試練之際在桃林的談話,他說過,三十三世,這一世過去,再無蓮生。
“我…我該怎麼做?”她低頭,看着荒蕪的土地,血跡還未散去,鼻尖的那股子血腥味令她愈加難受。
蓮生擡頭,看了一眼天,輕聲說道,“該走了,去紅河的每一個角落。”
說走就絕不含糊,連木屋都沒回,一行人直接下山,往北邊走去。
趙區區裹着一身單薄的衣服,想了許久,才明白他的用意。
“那些人爲什麼要追殺我們?”
只有被追殺的人才要東奔西走不得安寧,說去紅河每個角落看看,不就是另一方面的逃亡?
早知道就不裝逼了,引出那道光的後果居然如此嚴重,趙區區隱約之間有些後悔。
蓮生轉過頭,將外衫脫了下來,遞給她。
“妖族每一任妖王上任之前,都要接受宗老祠的認可,你可以理解爲這是考驗。”
趙區區凝眉冷笑,還未說話,何所惜就在後面不屑說道,“稀的他們考驗!”
蓮生一笑,說道,“不稀罕也沒辦法,東西都在他們手上。”
“什麼東西?”趙區區頓住腳步,疑惑問道。
“等之後去雲殿再與你細說,現在,我們必須加快進程了。”他回首,看了一眼後方深山處掠起的十幾道光芒,眼裡多了些許冷意。
趙區區也轉過頭。心一緊。
深山上空,那些氣流如同劍刃,將山頂的那些樹木切割的亂七八糟,如墨畫之中被塗鴉一般的凌亂。空氣之中泛着些許冰冷的氣息,她嚥了咽口水,喉嚨有些乾澀。
“他們,都是來‘考驗’我的?”
何所惜皺眉,打斷她的話。“考驗個屁,明顯就是來殺人滅口!”
說罷,便從懷中拿起一道卷軸,正是之前未使用的移動卷軸,裡面還有一次的使用機會,剛好可以解除此次危機。
他將另一隻還未生出鱗片的手割開,鮮血滴在上方,心神一動,卷軸大放光明。
嘴角笑意還未褪去,身後便傳來道道陰冷的氣息。如毒蛇一般,驚恐之際,趙區區將他往身側一拉,徒手擋住那些速度詭譎的攻擊。
轟然一聲,四周分散開來的那些碎屑快要迷亂他的雙眼,何所惜閉着眼睛大喊,“快拉住我的手!”
有指尖觸上他的手心,何所惜猛地拉過來,口中默唸啓動卷軸的咒語,耳邊風聲嘶吼的厲害。每說一句,便被吹散在狂亂的空氣之中,蓮生不知何時走了過來,替他擋住了那些氣流。
有雨滴落下。他屏住心神,終於放空。
天旋地轉之後,三人終於脫離這次危機。
卷軸輕輕落下,誰也不知道這次是到了哪裡。
雲殿之內,姜炫忽的側首,看向天際之上的那數十道流光。正疑惑間,遠處有人大聲嘶吼。
“正殿走水了!,走水了!”
姜炫心下一緊,莫名感到些許不妙,雲殿位於紅河之巔,何時出現走水的情況?
他大步踏去,走至殿門,便被那沖天的濃煙給嗆了一口氣。
“咳咳咳”
濃煙之內,身影來來回回,他凝神屏氣,隨手便拉住一個人問道,“怎麼回事?!”
被拉住的小妖或許還未醒過神,見着姜炫毫不犯怵,直接掙扎道,“快放開我!這離明之火萬一沾上一絲,我可……”
話未落,姜炫便鬆手了,小妖立即溜走,姜炫卻怔怔的站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
離明之火是誰的,他自然清楚,只是,他爲何要這麼做?
他想不清楚,也不打算想,作爲雲殿這一屆的侍衛統領,他明白正殿被毀之後是什麼結果。
火苗透着些許白色,看着像是毫無溫度,殿內卻已經被燒的煙塵繚繞,火光之中,他看見明朗坐在最上方,表情安然。
姜炫咬牙,衝上前,猛地揪住他的衣領,問道,“火是你放的?!”
明朗冷冷的看着他,漆黑的瞳孔之中多了一道光,那光似是活了過來,爬上了姜炫的手,磁磁一聲,便將他灼燒的退後幾步。
“真的是你做的?!!”
姜炫不可置信,卻又不願意再問,索性回身,準備離開這地方。
明朗忽然開口了。
“順手推舟罷了,早看這地方不順眼。”
聲音有些嘶啞,姜炫腳步頓住,回過頭,仔細的看着他。
這一看之後,他愈發覺得不正常,明朗的脖子上有一道烏黑的痕跡,明顯是打鬥留下的瘀傷,他正想發問,明朗繼續說道,“你快走吧,這地方已經不屬於你了。”
話說的莫名奇妙,姜炫很想挖開他的心看一看,到底什麼意思!
明朗離開的背影讓他的心下空落落的,等他出了殿門才知道,這一天,註定要記載在妖族史冊之上。
殿門之外,濃煙之中,萬道身影相互糾纏,南河來的小妖與侍衛開始相互爭鬥,血光襯着火光,有些分辨不清誰是友誰是敵,唯獨屬於雲殿銀甲的那一抹光在戰鬥之中,若影若現,姜炫站在門口,半晌回不過神,這忽如其來的戰鬥讓他的心神有些顫抖。
多少年了,他從未見過如此膽大的妖孽,居然敢上這裡造次!
他梳起長髮,褪去盔甲,如一抹煙雲,融入了戰場。手中的那把劍,如同收割生命的機器一般,一時間。廝殺之中,傳來的慘叫聲令人膽寒。
少鳶站在雲顛,俯首看着下方的廝殺,嘴角的笑意愈加深沉。
計劃這一天多久了?她已經記不清楚了。自上一任妖王將他們逐出紅河之後,整整一百年,她每一天都在期望着能夠站在這裡,見識着守衛妖王的聖地狼煙四起,讓他們也嚐嚐遊走在生命邊緣的痛苦。
雲殿的侍衛散淡多年。除去向姜炫這樣的悍將,竟無一人能殺出重圍,少鴛所引來的舊族,在密林之中與修行者糾纏多年,其戰鬥力早就超出雲殿的統軍。
不遠處,十幾位王儲向這邊走來,神態慌張,後方十幾道身影緊緊跟在身旁,時而便發起奪命的攻擊。
少鳶微微側首,輕聲說道。“老鬼,解決掉他們吧。”
一個位子,只能坐一個人。
她怎麼能容忍有這麼多人與她爭搶?都死了纔好!
老鬼低聲應是,隨即便飛身而下,數十道帶着腐蝕汁水的長藤襲向那些王儲。
少鳶嘴角帶笑,負手看着腳下的這一場鬧劇。
雲殿今天的亂局,不是她一個人的功勞,宗老會那些老不死的纔是罪魁禍首,若不是害怕趙區區回來,集體出去追殺她。怎麼可能給她機會來殺掉這些飯桶?
等到他們選無可選,就只能她登上王位!
她心下激盪,脖子上便探出一道虛弱的身影,正是在密林中陪伴她許久的樹妖。
少鳶轉頭。看向樹妖,脣角多了幾分妖冶的笑。
她指着下方的戰局,冷聲說道,“看見沒有,我們一心想回歸的紅河,如今只剩下這些廢材!”
樹妖虛弱的身影覷了一眼下方火熱的局勢。微微一笑,他滿足的看着少鳶,沒有說話。
明朗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的宮殿,他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濃煙,聽着那些拼殺聲,嘴角多了幾分冷笑。
剛入房門,一聲冷箭便飛快的向他襲來。
箭頭處的光芒令他瞳孔一縮,他驀地隱去身影,在房門處的陰暗角落藏着。
等了一會,一個大個子提着弓便往這邊走來。
“奇了怪,剛剛還看見他在這的。”
話落,一道火焰在褲腳處升起,不過一呼吸間,便纏繞整個身體。
砰。他快速倒下,化爲一團飛灰。
明朗站起來,漠然的看着空氣中的灰塵,他再次看了一眼前殿的烽火,伸出手,在房門處一抹。
萬丈高的火焰拔地而起,雲殿的第二座宮殿也昭示着毀滅。
入了裡屋,他肅然的表情忽的多了幾分緊張。
該怎麼向他解釋今天的亂局?
明朗皺着眉,想了許久也不知道如何與他說。
咚咚。
裡面傳來些許聲響,想也不想,他便衝了進去。
“老師!”
屋內的青衣男人坐了起來,靜靜的看着他慌張的腳步,輕聲問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明朗低下頭,想了一會,終是如實回道,“少鳶想要殺掉我們。”
青衣男人眉頭一皺,“宗老會的人都死了?”
“沒有…….他們,他們去….”
“去哪裡了?”
明朗目光一亮,擡起頭,說道,“老師,我們離開這裡吧!”
“宗老會的人都去哪兒了?”青衣男人目光冰冷,死死的盯着他。
“今天,南河一帶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明朗皺着眉,想着天空出現的那道炙熱的光,心下多了些許暖意,“他們都說,那是陽光。”
青衣男人猛地一僵,手控制不住的有些顫抖。
“然後,宗老會召集了所有妖將,去找了”
“老師?”
明朗看着不發一語的男人,想着外面的亂局,再次說道,“我們離開這裡吧。”
他真的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少鳶既然想坐這個位子,他便讓她,免得呆在這處處受宗老會的那些人壓制。
青衣男人擡起頭,深沉而睿智的目光看着他,隨即一笑。
他說,“明朗,我的女兒來接我了。”
明朗腳步一顫,有些不敢相信,他看着青衣男人,問道,“您說什麼?”
青衣男人沒有再說話,俊逸而滄桑的面容之上多了些許笑意。
這是他第一次見他笑。
明朗呆滯了一會,隨即問道,“她,她在哪兒?”
一瞬間,他彷彿覺得被拋棄,青衣男人陪了他很多年,他早就將他當作父親,如今,他的親生女兒來找他,他會不會就不要他了?
明朗上前,有些孩子氣的拉住了他的衣袖,着急說道,“老師,你你不會扔下我吧?靖叔說了,你不能…不能扔下我的。”
青衣男人斂去笑容,沉沉的嘆了口氣。
他撫上明朗的肩膀,輕聲道,“這麼些年了,你還沒意識到麼?我只是一個廢人罷了,身無靈力,如何護佑你?”
明朗堅定的搖了搖頭,否認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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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叔說了,能取走北淵公主的人,定非凡人!”
青衣男人恍惚一笑,眼角多了幾分晶亮。
他指着明朗,嘲笑道,“你都沒有見過你們公主,哪來的這些破理論?!”
明朗有些赫然,垂下頭,不知道說些什麼。
屋內一陣寂靜,青衣男人忽而嘆了口氣,說道,“離開這裡。”
明朗驚詫的擡頭,眼眸深處掠過幾分狂喜。
他擡手,背起了青衣男人,走出了木屋,如一尾魚,瞬間消失在雲殿的戰場之中。
雲殿之上,數十位王儲死的死,殘的殘,無一不失去了繼承王位的可能性。
少鳶脣角帶笑,慢悠悠的走過每一具屍體。
“一,二,三,四…..”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慢慢的數着,後方無數道漠然的妖族靜止不動。
“咦?”少鳶回過身,巧笑倩兮的望着老鬼,“少了一個呢。”
總共十三位王儲,躺在地上的卻只有十二個。
少鳶端詳着老鬼,問道,“還有一個是誰?”
老鬼沉着臉,並未說話。
“還有一個,明朗,死在大火之中了。”
寂靜之中,紀屬官顫巍巍的上前,小聲說道,“主子,您忘了麼,正殿那火…..”
少鳶一笑,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很好,那就都死了。”
整個雲殿,不,整個紅河,目前,只剩下她一隻正統王族血脈,宗老會,還有什麼選擇呢?
她笑的搖曳生姿,後方突然傳來一道冷笑。
“就憑你?!”
姜炫盔甲殘破,俊朗的面容舔了幾道傷口,嫣紅的血絲襯得那張面容愈發冷毅,墨發飛揚間,那雙冰冷的雙瞳嘲諷的看着少鳶。(。)